第43章

  王蘅君心跳忽然加速。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淳于衍根本没办法接触到皇后用的药。所谓毒害什么,根本不会再发生。

  “…淳于衍,现在在哪里?”王蘅君咬了咬唇,轻声问道。

  “她回自己家去了。”廉姜注视着王蘅君,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

  “把她控制起来。”王蘅君毫不犹豫地说道,“把她和她的丈夫抓起来,问她去霍家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定要问出来。只要不伤到她的性命,可以不择手段地问。”

  “能告诉我为什么特别忌讳这个人吗?我记得,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可是,你却从新君继位后就让我派人监视她。”廉姜提出了自己心中放了很久的疑问。

  但是,问题的答案是不能说的。王蘅君根本无法回答她。

  “你不说,那我自己猜,可以吗?”廉姜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不是,大将军府的那位,又要故技重施了?”

  王蘅君身子一震,慌张地抬眼看着廉姜。

  “看来,已经有答案了。”廉姜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样不是办法。我们的能力有限,阻止得了第一次,谁知道有没有第二次,第三次。这事还是应该禀告给皇帝陛下,让他来做决断。”

  “…他又能坐什么呢。”王蘅君悠悠叹了一口气,“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毫无办法。你觉得,他和大将军的关系和先帝能比吗?先帝若下令处死霍显,那就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若处死霍显,只怕满朝与霍家沾边的大臣们会人人自危,那些与霍家敌对的人又要趁机反攻倒算。真到了那一步,倒霍一方怕难占上风,到时若有人再提废立之事,只怕难以善了此事。”

  廉姜提的,王蘅君早在这两年反反复复思量过许多次。最终发现,对于霍显,他们是投鼠忌器,除了被动防御之外,毫无办法。

  “阿蘅,不至于的。”廉姜压低声音,“先前废昌邑王,那是先帝应允了的。大将军才敢大胆干预。他不会再来一次的。”

  “廉姜,大将军柄权20年,你知道朝中有多少人是靠着霍氏而兴的吗?处死了霍显,即使大将军不说话,那些害怕受到威胁的人,也会裹挟着他去做事。只要大将军还活着,他就是霍显最大的附身符,谁也不能动她。”

  廉姜一时无语,好半晌,才说道:“先帝错了。他一时心软,却是给陛下,给大将军都留下了一个大祸害。”

  王蘅君没说话,事到如今,再去评价刘弗陵当初的做法,根本已经没有意义。况且,许平君的身体状况…也许霍显不用出手,老天都会帮她忙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这就派人去把那淳于衍抓起来。”

  “万事拜托了。”王蘅君郑重地鞠了一躬,“我这几日都在宫里,一有消息,你就通知我。”

  …

  “你要好好想清楚。你弟弟一家的性命可都握在你手里。你如果不做,夫人她有的是办法让你吃苦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你去送点东西而已。”

  “这样就对了。乖乖听话,夫人保证你一家今后的荣华富贵。”

  …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在王蘅君的精心调理下,许平君的身子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出血止住了,体温虽然还有一点高,不过却在可控范围内,她甚至慢慢可以起身,在椒房殿里走几步了。这让包括王蘅君在内的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许平君身子稍一恢复,便拉着王蘅君的手,说道:“幸而还有阿蘅这个神医在。本来,我连托孤的事情都想好了。”

  “呸。什么托孤不托孤的。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吗?”看着许平君红润的脸色,王蘅君难得有兴致和她说笑。

  “前几日,我昏昏不醒的时候,真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当时我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许平君认真地看着王蘅君,轻声说道。

  王蘅君困惑地望着许平君。

  “那就是,幸好阿蘅你还没出嫁。我若去了,至少你还可以入宫伴驾。”

  “什么?”王蘅君惊讶得差点从位置上跳起来。入宫伴驾?这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而且,她自认没有当小三的兴趣,一直以来也很规矩,与刘病已更是保持着纯洁的友谊,为什么许平君会想到那方面去?

  “病已虽然是好的,可他终究是皇帝,定然是要立新皇后的。若新皇后容不下奭儿与雪儿两个孩子,他们在这深宫之中只怕有吃不尽的苦头。我家是从昌邑国搬来的外来户,加上爹爹的事情,我结交的朋友极少,能信任的也唯有你和病已两人。我思前想后,便觉得我若真的去了,这两个孩子也只能交托给你了。”她越说声音越是凄楚,当真是惶然无助,“还有病已。其实,我也是入了宫才发现,他居然有着这么顽固的洁癖。”

  “洁癖?”

  “他对于这宫里的人根本就不信任。所有那些朝臣们硬塞进来的后宫佳丽,他之所以一个都看不上眼,是因为他觉得服侍的宫女也好,后宫美人也好,想触碰,想接近的人都是皇帝刘询,而不是刘病已。做了皇帝,改了名字,然后连生活中都没有人再在乎那个混迹市井的刘病已,让过去十七年的自己生生被抹杀掉。他说,他不乐意。所以,我知道,如果我去了,无论后宫再来多少美人,病已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全心信任和交流的人了。”

  许平君说完这番话,倒是轮到王蘅君沉默了。她仔细一想,刘病已好像真的是这样的人。也许是从很小的时候,就经历了大起大落,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那些外在的富贵荣华的虚无,比任何人都更在意自己这个人本身能吸引到多少人。卫氏遗孤的经历终究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顽固地拒绝着富贵后接触的人,相信着微末时相识的人。

  所以,纵使霍光教导了他很多,也为他的亲政做了很多,但是他们之间永远不会产生类似昭帝和霍光之间的那种情感。因为刘病已的心里有一堵厚厚墙,而霍光已经错过了破墙而入的时机。

  "…蘅,阿蘅。"许平君在王蘅君跟前挥了挥手,“怎么走神了?”

  “啊。没什么。”王蘅君微微一笑,握着许平君的手,说道,“我看你就是生病的时候想太多了。放心吧。你会平平安安看到奭儿长大成人的。”

  “呵呵。阿蘅,我看明日就把你的事和杜太仆说了吧。他一直知道,我和病已给他选了位续弦夫人,却不知道是你。这几个月怕也是望穿秋水了。”

  王蘅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先前她虽然答应了嫁给杜延年,可是因为担心许平君强行要求把一应婚嫁礼仪拖到许平君生产后。这一拖就是好几个月,她在未央宫里来来往往有时候难免碰到杜延年。考虑到脸皮问题,便央求着刘病已和许平君暂且瞒下她的身份。

  “你嫁了之后,最好生个女儿。”许平君乐呵呵地说道,“我便叫奭儿娶回来给我当媳妇。我们姐妹一场,若能成亲家,那是最好了。”

  王蘅君顺着她的话往下接,两人有聊了一些轻松的话题,椒房殿里笑声阵阵。藏在云里许久的太阳,这一日也终于露脸了。阳光射进室内,令许平君一阵惊喜。

  王蘅君看她走到阳光下,舒适地闭上眼睛,感受到冬日的温暖,心里也是暖暖的。

  没事的。没事了。淳于衍已经招认说,虽然霍显提了下毒的事情,但是她因为根本无法做到,已经回绝了。自己不放心,还是一直让廉姜拘着他们夫妻。等许平君的身体完全好了,就让廉姜把他们远远的送到外地去。

  只要再熬三年,三年就可以了。三年后,霍光就去了。到时候,霍显就不再是一个危险。

  “娘娘,长乐宫来人。”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宫女跑来禀报道。

  “长乐宫?”许平君一愣,忙道,“快让那人进来。”

  来的人却是王蘅君的熟人,是原先和她一起伺候上官菀君的宫女暮雨,不,如今应该是暮长御了。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暮雨恭敬地朝许平君行了个礼,又向王蘅君微微屈膝,“见过蘅姑娘。”

  王蘅君连忙侧过身子,不敢受她的礼。

  “暮长御来,可是太后有什么吩咐吗?”许平君打起精神问道。

  上官菀君从辈分上来说,是刘病已的叔祖母。退居长乐宫之后,可说是如今宫里唯一的长辈。许平君初为皇后时,也曾去觐见过她几次。见她年纪小小便寡居,也觉得十分可怜,本有结交之意。

  可惜,上官菀君自昭帝死后,原本活泼的性子转向了僻静,不乐意人打扰。很快便让廉姜传话,说让皇后不必来定时请安了。不过,虽然如此,宫中每有什么事,作为太后的上官菀君纵然自己不出面,也会派人送些东西,传些话来,表达一下关心。是以,这两年她与刘病已夫妇也相处得十分和睦。

  “倒没什么吩咐。前儿听说娘娘身子大好了。太后令奴婢送些东西,有吃的用的,都是给娘娘养身之用。” 暮雨含笑说道。

  许平君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说道:“长者赐,不敢辞。我这殿里也有一些前阵子上贡的养身之物。暮长御带回去给太后用吧。”

  “是。娘娘。“

  被暮雨的到来一打岔,许平君的疲惫感倒是上来了。她含笑对王蘅君说道:”我怕是得休息一会儿了。你要不出去逗逗雪儿,活着自己在宫里逛逛。“

  ”还是不去扰雪儿睡觉了。“王蘅君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娘已托人送了好几次信。我看我还是回家一趟,过几日再来看你。“

  ”那你去吧。我就不送了。为了我的事,你留宫里这么多天,想必伯母也该想念你了。“

  …

  数日后,天未亮,茂陵邑王家的大门就被人砰砰敲打着。

  王舜起身出去开门,见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宫里侍卫,顿时惊了。

  ”阿蘅姑娘可是这家?“那侍卫焦急地问道。

  ”啊,正是,正是。请问,你有什么事?“王舜半晌才回过神来。

  ”宫里出事了。陛下请阿蘅姑娘速速入宫。皇后娘娘她快不行了。“

  …

  骑着宫里侍卫的马,王蘅君一路朝着未央宫狂奔。她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会骑马的。

  怎么会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是短短几日,为什么会忽然昏迷?原先不是好好的吗?

  王蘅君越是心急,马鞭抽得越狠。

  ”王姑娘,你慢点,担心啊。“原本跟在一旁赶路的侍卫,见她抽得狠,倒怕马儿不耐反把她颠下去,到时候更费事。

  只是,王蘅君如今有哪有心思听他说话呢。

  两人费了一些时间,赶到未央宫时,天已大亮了。

  椒房殿外,跪满了乌压压一片宫女宦官,抽泣声此起彼伏。

  王蘅君匆匆跑进去,见刘病已半跪在许平君身侧,紧紧握着她的手。刘奭扑在许平君的身上,也是不敢出声,只小声抽泣着。乳母则抱着小公主在一旁伺候。

  ”平君姐!“王蘅君冲上去,拿着她的手,想要把脉。

  那虚软无力的脉象,让她的心直坠谷底。再看许平君的脸色,却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阿蘅。“许平君看到她来了,强睁开眼睛,反手握着她,”阿蘅,你来了。“

  ”我来了。“此时此景,王蘅君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我不行了。别忘了…我先前跟你说的。“许平君试图给她一个笑脸,却连牵动嘴角都感到勉强。

  她轻轻推了推身旁的刘奭,又指了指王蘅君,说道:”以后,你要听阿蘅姑姑的话。“然后,她又一手一个,拉着刘病已和许平君,嘱咐道,”你们都好好的…要照顾好奭儿和雪儿。“

  刘病已眼睛已经完全红了。他俯□,在许平君耳畔轻声说道:”一定是奭儿。我答应你,太子一定是奭儿。你不要担心。两个孩子我都会照顾好的。“两年来,他们夫妻二人都无数次提及这唯一的嫡子无法被立为太子的事情,每每忧心不已。而今,许平君即将去了,刘病已知她最担心恐怕是两个孩子,便希望通过这个许诺让她安心。

  ”不重要。“许平君扫视了一眼两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到刘病已身上,”太子不太子的,我知你会对奭儿很好。我很放心。”她抬起头,想去抚摸刘病已的头,“只是,你要对自己也好…一…“话没说完,她的手已经软了下来。

  椒房殿里,刘奭的哭声响彻云霄。

  汉宣帝元始三年春,皇后许平君薨,帝哀,三日不朝。

  第八十二章 真相与丧葬 ...

  举目所见的每一个人都身披素色,这个颜色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人们有一个年轻的生命从此远离了。

  皇后许平君去世后,皇帝刘询已经把自己关在椒房殿里整整三天了。皇后入殓等所有的事情都是少府及朝中诸臣按照礼制和规矩做的决定。

  皇帝第一天不朝的时候,对于他继位后的第一次任性妄为,连一贯严格的大将军霍光都保持了难得的沉默。

  少年夫妻恩爱深。乍然失偶,皇帝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不是吗?

  第二天不朝,群臣依然安静。

  第三天不朝,便有人开始皱眉。这未免哀伤过了,总不能为了一个皇后,连皇帝都废了吧。

  于是,劝进的奏章口风渐渐由劝慰改为劝诫,如流水一般地送进了椒房殿。

  刘询面无表情地把手上的奏折扔到地上,沉默不语地去翻下一本。

  王蘅君走进房内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满地散乱的奏折,她弯下腰想收拾一下。

  “别碰那些肮脏的东西。”一声爆喝,制止了王蘅君的动作。

  王蘅君有些愕然地抬起头,但见刘病已坐在玉几上,单膝曲起,脸斜靠在膝盖上,几缕长发垂在脸旁,横眉冷目,令人心悸。

  “陛下。”王蘅君抽了一口冷气,她从未见过刘病已这个样子。颓唐之中带着无尽的戾气,仿佛是从地狱归来的复仇之鬼。

  “听说,长乐宫的暮长御自尽了。”刘病已瞪着王蘅君,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王蘅君略有些黯然。

  “她之前给平君姐送了很多太后赏赐的东西,是吧?”刘病已走到王蘅君身旁,他靠得极近,鼻息几乎喷到王蘅君的脸上。

  “…是。”王蘅君艰难地点了点头。

  “你坚持要调查这一切,是不是早就猜到一定会有古怪?就像你猜到,我会被迎入未央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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