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汐以前爱看小说,常常念叨在嘴边的是张爱玲写的一句话:生于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可是张爱玲还说: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致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他此刻突然希望自己对子汐的感情也是如此,因为得不到,所以倍感美好,于是心里愈加悔恨。
可是他很清楚地知道,不是那样的……
子汐,蓝子汐……
他们之间认识了整整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已经足够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尘埃落定了。蓝子汐这个女人,再也不会爱他了,这辈子她再也不可能再属于他,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单手捂着眼睛,他低声笑起,车厢中回荡着他低沉的笑声。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笑什么,也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断从指缝中滑落的眼泪是为了什么。
回到家,气势磅礴的楚家大宅灯火辉煌,可是他却突然觉得窒息。
里头不是传出楚熙洛大笑的声音,听到车声,他急急忙忙跑出来。“爸,我跟你说,这次国际钢琴赛邀请我去参赛!”
楚尔睿试图让自己微笑。
“爸……”得不到父亲的回应,楚熙洛高昂的情绪也回温了不少。
“熙,过来。”他朝儿子招招手。
楚熙洛靠近父亲,意外发现父亲红红的双眼。一直以来,爸爸在他心目中就像钢铁人一样,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事可能打倒他。“爸……”
“小时候不是一直吵着要妹妹嘛……”楚尔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后,要跟爸爸一起好好照顾她……”
虽然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楚熙洛还是听清楚了父亲说什么。
“现在别问我。”楚尔睿疲惫地迈开步子。“让我休息一下……我很累……很累……”
楚熙洛望着父亲伟岸的背影,突然模糊地了解了他的悲苦与萧瑟。
只是,妹妹……
有人说耶鲁大学最美的应该是五月时节,彼时的耶鲁春色满园,百花盛开。常春藤的名校中,耶鲁有着最让人着迷校园美景。
可是子汐却觉得,耶鲁最美的季节在秋季。青葱的大树、金黄的树顶——绝美的层次搭配。满地落叶,耶鲁大学的秋天,高雅而恬淡。
信步走在悠长的校道上,子汐笑着暗叹。这是她第二次认真看这个校园,第一次是她离开那天,第二次就是今天,时隔二十年后故地重游。
来到这里才有岁月催人老的错觉。二十年了啊,离开这里时她才二十出头。
在一般人眼里她依旧是个美人儿,褪去了所有的青涩,如今的她从容而淡薄,平静地享受人生给予的所有恩赐。
是的,如果必须定义她现在的生活,她只能用恩赐来表达。爱她入骨的丈夫、十五岁的大女儿、十岁的儿子、八岁的小女儿,还有,深爱着她的亲人们。
不知道为何会心血来潮跑来耶鲁大学,亚瑟有必须要开的董事会,而她不想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办公室或者酒店房间。这一次来,心境完全不一样。她一直相信一个人的心情会影响看事物的感觉,可是她不知道这条定理在她身上这么明显。
如今看来,耶鲁大学的一切在她眼里是那么那么美好,而从这里学到的东西也足够她享用一生了——嫁给亚瑟以后,她一直低调地从事各种各样的慈善事业与相关课题。亚瑟没有让她在婚后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贵妇,他投其所好,为她悉心安排一切。
美术馆、英国艺术中心、Ingalls滑冰场、Ezra Stiles学院、Morse学院、艺术系大楼、建筑系大楼,她不知疲倦地想徒步走过耶鲁大学的每一个角落。
走在HighStreet上,她哑然失笑。眼前是一座希腊神庙式风格的小楼,几扇狭长的小窗终年紧闭。这是耶鲁大学学生的最有权力的机构,有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名字:骷髅会。有人说骷髅会有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名字,可是大家心里的清楚,真正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是它的会员,在耶鲁三百多年的历史里,经历了177年风雨的骷髅会一直保持特立独行的精英风格,从骷髅会小楼里一共走出了3位美国总统、2位最高法院大法官,还有无数美国议员以及内阁高官。可以说从美国白宫、国会、内阁各部、最高法院以至于中央情报局,骷髅会的成员几乎无所不在。
子汐细细地端详这座小楼。这,是通往权力顶端的密道。
走累了,她走向路边的草地,随地靠着大树坐下。天气好的日子里,草皮上不乏挣脱所有束缚裸晒的人。
拢了拢披在肩上的披肩,她微笑地抬头。透过金绿相错的树叶缝隙,她看到了碧空如洗的天空。
她是那样感恩生活,随时可以停下来看一看天空,听一听风声,闻一闻青草地香气。
人总是贪心的,在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以后,她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是怎么活下来的。是啊,贪心吧,都活下来了,为什么还要在幸福的时候埋怨过去?
呵……她果然是被亚瑟和女儿儿子们宠坏了。
转头,眼中慢慢升腾起雾气。
不远处的校道上,一名高贵不凡的中年男子,牵着一头染成熊猫状的松狮慢跑着。
NINA和他越来越像了呢……
他老了一些,不,确切地说是完全成熟了,他依旧丰神俊朗。
他的嘴角,还是以那种弧度抿紧着,性感而冷硬。
他的手指还是那样干净修长,在黑皮牵引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有力。
他还是穿着那样风格的便服,一如曾经她为他添置的。
他还是喜欢这个款式的棒球帽,曾经她也有好多顶。
他的眼角一定有了细细的纹路,不过她知道那一定不止无损他的英俊,反而更添他的味道。
他的六块腹肌一定还保持地很完美,年逾不惑,但他绝不会认老。
他应该很幸福吧,他的妻子、他的儿子。
宝姑娘说……
旁边的别墅定期有人打扫。
他每年会固定来这里几次,每次住上一个多星期。
他身边会带着一只可笑的狗。
他能坐在阳台上发呆,最长的一次是五个小时。
天哪,她从未去刻意关注过他的消息,但只字片语她却深深印在脑海里。
人啊,不能抹杀曾经,无法否定过去。对亚瑟的感情,她不能将其定位为“真正的爱”,因为她同样地爱过另一个男人。同样是爱,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与未来。
人的复原能力是惊人的,爱可以成为过去,也能像指甲一样断了再长,可是却无法忘记爱的时候的感觉。
是的,感觉。无法忘掉的是感觉,是相爱时的甜蜜温馨,而不是那个人。
嘿,现在的回忆没有苦涩晦暗,她所忆起的,是关于楚尔睿所有的美好——恨也没有了。
这样很好,这代表,在将来的某一天,这个男人在她的生命里将彻底变得轻盈透彻。
他是NINA的父亲,在这十五年里,说没有想过他是骗人的。
亚瑟的爱很满,但她还是偶尔会在夜深无人的时候想到他,也许只是想他的一个眼神,或者是下巴的美人沟,又或者是一个淡到无法辨识的笑。
这个男人……是NINA的父亲。
一半的目光中是耶鲁百年老树坚实的树干,另一半是他。
他压低着帽檐,缓缓从校道上跑过,目不斜视——很像他的风格。
突然想起了一句佛禅: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十五年,对他的所有爱恨都尘埃落定了。可是不是还一直心有不甘,一直在等这样一次的擦身而过?
想看他过的好不好。
很奇怪,她总是对他特别仁慈,所以当年她逼亚瑟退出了那场商战。她甚至希望他能过的幸福,这是不是就像老人说的,上辈子欠他的。
也许上辈子真的欠了他的。
子皇老是抱怨她对尔睿太仁慈,她总是笑而不语。那个时候她告诉自己,这样一个伤她至深的人,她已经连恨都不愿给了。
后来……
后来有一天突然在电视上看到他的新闻,看他的样子似乎不错,竟会心而笑,那时才知道,她只是希望他过得好。
他一定会过的很好吧。他有个识大体的妻子,他还有他至爱的儿子,他还有他引以为傲的事业。若说缺陷,用宝姑娘的话说,这个男人唯独缺少的是爱情。可是爱情,对于楚尔睿来说,其实可有可无,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骄傲到宁愿孤独,也不屑拾起爱情。
灰色的背影消失在走道的转角。
眼中泪雾渐渐消失,她笑着转移了视线。
他看起来,很好呢……
楚尔睿,你过得很好。
这就好了……
优雅地站起,拍了拍身上的枯叶,她昂首走向缓缓停在校道上的黑色轿车。
车窗缓缓下降,露出一张俊朗到让人尖叫的脸。他的笑还是如初见时那样灿烂,经过岁月的淬炼,这个男人愈加精致内敛,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征服着她。
她越走越快,笑容也越来越深。
她是那样那样深爱这个男人呵……
子汐在NINA的陪伴下走入Hermes Birkin。曾经有人说没有女人会不爱Hermes Birkin,子汐自然也不例外。亚瑟也知道,所以她的BIRKIN的收藏令人瞠目结舌,可是这个男人就喜欢这样宠她,没有原则、没有节制地宠爱她。
位于巴黎的Hermes Birkin旗舰店,装潢简单而高雅。子汐和NINA一进去专柜小姐就迎了上来,极尽热情之能事。
大厅中央的展列柜上摆着一只通体银色鳄鱼皮的BIRKIN,包体镶钻。
NINA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包包,全球限量三只。从来没有为物质烦心过的NINA,八岁的时候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只BIRKIN,是亚瑟特意定制的。
NINA指指那只包包。
“很抱歉,NINA小姐,这只包包已经有客人订了。”BIRKIN从来都是Waiting List。
“papa真偏心,只弄了一只给mama你。”不孝老爸是标准的妻奴,常常忘记他们这些子女的存在。
子汐淡淡地笑着,眼里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NINA喜欢?”她问。
“当然喜欢。限量,女人的罩门。”NINA理所当然地答。
汐夫人的一句话,在欧洲几乎就是一言九鼎。“没有商量吗?”她轻声问专柜小姐。
“这……”为难。
顺着专柜小姐的视线,子汐的目光与那人相遇。
白芙君朝子汐点了点头。看到蓝子汐的那一瞬间,她居然没有由来的一阵心慌。
“mama,那不是楚大爷的大房太太。”NINA自然也看到了白芙君。
子汐脸色一沉,随即又失笑。她的NINA啊,都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可是还是跟她papa一样老是没个正经。
NINA至今不愿意开口叫楚尔睿爸爸,她告诉她的亲生父亲,在她心里,能冠上爸爸这个称呼的人只有一个。这样的话让楚尔睿很受伤,可是让人意外的是,心高气傲的楚大爷似乎并没有把这样的话语放在心上,他照样关心女儿,照样宠她,甚至是溺爱。
“mama,不过去打招呼吗?”
“她不会希望我过去的。”子汐转头,将注意力放在了琳琅满目的包包上。
“这么小气。”NINA嗤之以鼻。自小接受西方教育,NINA的性格比任何人都直来直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