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的酒。”婢女把一壶梅酿和酒杯放在凉亭的石桌上,然后退到一边悄悄看着齐颜,面色微微地红润起来。
齐颜点头,挥手示意她下去。“与夫人讲,今夜迟些再去看她与小少爷。”
“是。”婢女福身,一脸惊讶。看来流言是真的,相爷并不是真心要娶公主,否则他不会洞房之夜只身于此饮酒,更不会洞房之夜也要回夫人房中。
齐颜一杯接着一杯猛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举杯向天,邀请明月,明月既不能理解开怀畅饮之乐,影子也只能默默地跟随在我的左右。原,太白那时竟是这般心境。
凄,也苦。
若真能一醉……倒也是真,一壶清酒,暂伴明月清影,趁美景良辰,及时欢娱,总好过,孤灯寒影。只是,今日却好似越喝越清醒了。
“人家说春宵一刻值千金,齐相现在又是唱的那一出?”灰暗的树冠中隐约坐着一个人影。
齐颜懒懒道。“本相道阁下来此已久,何时才肯现身共饮。”
皓月被乌云悄然遮住,隐于暗处的高大身影缓缓步出。
盛满水酒的酒杯如子弹一般飞向来人,来人稳稳接住。满溢的酒杯,梅酿未洒了半滴。
齐颜高举酒壶,朝那人敬酒。好像,曾经也有人这般张狂敬酒于他……
那人步入凉亭,落座。
被乌云遮住的月亮重新探出头来。皎白的月光,齐颜单手支着脸颊,妖娆而视。两人丝毫不见初见时的剑拔弩张。
“你变了许多。”骆天涯为自己倒满已空的酒杯,轻品。“人说齐相独爱梅酿,如今品来,确有出众之处。”
齐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次怎么不讶异本王突然现身千日国了?”骆天涯目色清冷,但言语间却难掩兴味。
“玄王不是来喝本相喜酒的?”齐颜笑。
“何喜之有?”骆天涯反问。
“与皇室联姻,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
骆天涯定定地看着齐颜。一别两载有余,齐颜的变化竟如此之大。他伸手,轻轻撩起他颊边的白发,另一只手半扬,齐颜原本为婚礼老老实实束起的发髻如新雪一般飘然散落。
红衣白发,这人岂能同妖一般邪气?
“可知,你毁了我唯一的对手?”骆天涯贴在齐颜耳边,轻声。看着齐颜,他的行为也突然妖气起来。
齐颜仍是淡定,但目光却一下子幽冷下来。
“那人确实是笨不是?”他又道。
“是啊,很笨。”齐颜继续饮酒。“你唯一的对手,不是我吗?”
闻言,骆天涯习惯性地抿紧薄唇。“文武皆为惊世之才,此刻的你,才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那,后会有期。”齐颜缓缓站起,俯视骆天涯。“再见面,就是敌人了。”
骆天涯点头,难得笑起。
第一次月下共饮,饶互相知,也是绝唱,他们,注定两立。有人说,最了解的你人就是你最大的敌人,今日看来,好像是真。
重新整理好自己的仪容,齐颜终是推开了新房的门。
“驸马,您怎么可以让公主等那么久!”正主儿还没有开口说话,陪嫁的小丫环竟先“哇哇”抱怨了起来。
“雪莹,闭嘴。”天素公主低斥自己的丫环。
天素公主穿着与齐颜同色同花纹的大红喜袍,端坐在喜床上。
“可是公主……”雪莹不依地嘟起了嘴。
“这般刁奴,我齐府侍奉不起,明儿收拾一下,独自回宫去吧。”齐颜睨视着脸色突变的丫鬟。
雪莹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斥责,扁嘴红了眼。
“可千万别触了你主子的喜气。”齐颜瞥见她的眼泪,暗暗皱起了眉头。
“雪莹,你下去,记住驸马的话,明日便回宫里去。”天素公主沉声开口,语气里有急着讨好的意味。
雪莹虽不甘心,但还是恭敬地退了出去。新房中恢复了原来的宁静。
齐颜看了新娘子一眼,然后拿起桌上的秤杆,挑开了喜帕。
含羞带怯,眉宇间是对未来满满的希望。
新嫁娘被掀开喜帕那一刻的风情,齐颜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可是此刻,他的心却平静如死水。希望,这两个字,早就从他生命中消失殆尽了。
放下秤杆,齐颜端了两杯酒,无声地与新娘子一同喝下。
“严哥哥,我终是嫁了你。”新娘子先开了口,不知是烛火的原因还是酒的缘故,她的面色微微红了起来。
齐颜淡笑不语。
“严哥哥,夜深了……”天素公主绞着衣袖,头因羞涩低低地垂下。
“公主早些安歇。”齐颜放下酒杯,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天素心急地唤住了齐颜,有丝惊愕。
“公主还有何事?”
天素公主红了眼眶,不知是难堪还是如何,她满脸通红。“我知晓你有妻儿,我不在乎,可是今儿是咱们大婚之夜,你还要去她哪儿?”
“公主请安歇。”女人的泪水!齐颜加快了脚步。
“齐严!你站住!”天素不顾礼仪地追了出来。“齐严!”
清冷的院落,朴雅的建筑,这是齐家营山后的一处小院落,平素齐颜在齐家营呆得过晚便宿于此。
“把所有事情都扔给别人的感觉如何?”齐颜靠在墙角,面无表情地看着在月下酌饮清茶的齐严。
举起茶杯相敬,齐严浅笑着。“有劳了。”
“你在害怕?”齐颜走近。
“嗯,害怕。”齐严点头。
“为什么?”
“因为,喜欢。”天素是妹妹,曾经珍爱过的妹妹。
“你喜欢天素公主?那她现在嫁了你不是正好。”齐颜扬眉。
齐严仍是笑,没有回答齐颜的问题。
“很多事情没有真正的界限,爱和恨,或者是忠、孝、信、义,也许今日的爱,有一天会变成弥天大恨,所以,如果我从未拿起过,也许到了那一天就不用放下了。”齐严缓慢地给齐颜倒了一杯清茶。“你,懂吗?”
“不懂。”齐颜正色。
“其实,我也不太懂。”他笑意更深。齐颜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父亲说一他就绝对不做二的傻娃娃了,他有思想,有心机……是否,终有一天,他会牵绊了他前行的脚步?
齐严无声地叹气。
“你不回去?我走的时候……”齐颜无奈耸肩。“也许她现在还在哭。”
“既然不曾想要拿起,为何还要去在乎?”齐严反问。
闻言,齐颜一阵沉默。
“真的不在乎?”
“不能在乎。”齐严看向齐颜,眼中复杂难辨,眼眸如夜空星子般微微发亮。“有时,如你这般也好,至少敢爱敢恨……”
敢爱敢恨吗?齐颜问自己。脑中却不自觉又出现那张邪魅的脸,红衣似血……
其实大家都是胆小鬼。
“莫要让自己后悔才好。”
望着齐颜的离去的背影,齐严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清茶上。
后悔吗?也许……
人生若真有可后悔之事,未尝不是幸事……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来~~
给阿墨爱的鼓励~~~
第三十八章
回到相府,已经过了到了下半夜。酒醉人酣,齐家营的将士们有些甚至醉倒在了席间,酒量佳者,至今仍在豪饮。
“我道只是下人传的玩笑话,没想到你真往我这边跑了。”柳夕颜披上外衣,仍有些水淹迷蒙。她上前,迅速替齐颜除下一身露重的喜袍。
“要入洞房的人可不是我。”齐颜接过柳夕颜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
“总要避些耳目,人言可畏,今夜你宿在这儿,明日坊间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若一些难听的话传到皇上耳中,总是不好。”柳夕颜语气略有责备。
“无尘呢?”床前的小床里没有无尘熟睡的身影。
“今儿我有些烧,不敢留他在这里。”柳夕颜躲回被窝。
“还有不舒服吗?”齐颜也跟着上床,如往常那样躲在柳夕颜怀中。
“适才睡了一觉,发了一身汗,无碍了。”柳夕颜伸手抱住齐颜。自柳夕情的事情之后,齐颜便再也没有在她这里过过夜。以往,他们总是这样抱着,也仅是这样抱着。他们明白,唯有在彼此的怀抱里,他们才会那样肆无忌惮地去怀念一个人。
“夕颜,想他吗?”她半坐着,他将头埋在她腰间。
“嗯。”她点头。
“今夜尤其想他。夕颜,前些日,他入我梦了……真好……”他就像个孩子一样,赖在母亲怀里撒着娇。
柳夕颜轻抚着齐颜的白发,泪光乍现。“是啊,真好……”
齐相新婚,皇帝特下圣旨允其在家休憩五日,以示圣恩。
然,世事总有难料之事。天素身为一国公主,自是从小便被惯坏了的,所以,当他们用正常女子的标准看待她时,就容易有所偏差。就如同此时,新婚三日未见新郎半面,公主的骄傲不允许自己被这般亏待,她气急败坏地闯入齐严的小院,打算兴师问罪。
齐颜冷冷地俾睨着愣在原地的天素,眼中煞气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