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会吧!

顾朝歌猛冲上去一把扶住他的腰:“小心!”

他、他、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幸好她眼疾手快扶稳了他。只差一点点,伊崔就要跌入水沟,顾朝歌惊魂未定,伊崔同样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他觉得很奇怪,这条路他随燕昭走了两次,根本没有在这里滑倒过,为何顾朝歌提醒他小心,他反而…

“你我大概八字不合,命里犯冲。”伊崔半是无奈半是调侃地摇头笑道。

不明白他为何没头没脑说出这么一句,顾朝歌懵里懵懂地抬头,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着伊崔半转过身子,一手拄拐,一手拦住她的肩,低声道:“失礼了,烦顾姑娘借我支撑一下。”无力的右腿已经滑了一半下去,沾上泥土,为了避免真的掉进水渠,借助人力帮忙较为安全。

顾朝歌看着高高的他忽然环住自己,淡淡的纸墨香扑鼻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男子温热的气息,她一动也不敢动,脸蹭蹭地红了。

远远的,眼神良好的燕昭眯了眯眼,问身边的赵南起:“伊崔抱着的是个姑娘?”

赵南起纠正他:“不是抱,就是滑了一跤,人家姑娘好心扶一下,伊先生借姑娘的力站稳。”

“借口,借口,分明就是抱了!”燕昭啧啧摇头,怪道:“阿崔请大夫来给薛大先生瞧病,怎么还带个姑娘家家?”

他怎么也没想到,伊崔请来的大夫,就是这位姑娘。

当人到了眼前的时候,燕昭犹自不相信顾朝歌就是伊崔请来的大夫,他一向相信自己这位好友的眼光,然而这一次…

“阿崔,你没有开玩笑?”

“何妨让她一试,她说会对薛先生的性命负责,”伊崔微微笑了一下,补充道,“这位姑娘姓顾,名朝歌。”

燕昭一愕,反应过来:“她姓顾?她姓顾?”看着伊崔一脸古怪的笑容,赵南起等人不明所以,只有燕昭心知肚明。

“对啊,我姓顾,怎么了?”顾朝歌奇怪地看向燕昭:“这个姓,不少见吧,呃…嗯,您是…燕将军?”

燕将军?

莫非她就是那个小姑娘?

你没和她说我们是谁?

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燕昭以眼神向伊崔传递了非常复杂的讯息。

伊崔微笑不答,只是侧头对顾朝歌道:“快些进去吧,薛先生的病等不得。”

确实是等不得。

几日不见,薛吉背上的脓疮越发多了,他的妻子和儿子皆在他身边陪着,屋内气氛沉重,就算看见燕昭请来的大夫是一个年轻姑娘,他们也不对此质疑,只想着无论是谁,只要能救得了薛吉便好。

顾朝歌自打进了这间屋子,她整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了。看见薛吉的背部情况时,没有如伊崔和燕昭第一次见的时候那般惊讶,甚至说得上是平静,让人心安的平静。

她放下竹箱笼,从容为薛吉号过脉,又让他伸出舌头来,仔细问过薛吉的诸项症状,还侧着耳朵听他说话的声音,俯下身去嗅他嘴里的气味。她看得很认真,只是认真中透着那么点古怪,她和别的大夫不一样,其他大夫号完脉均是摇头就走,唯独她的花样特别多。

“薛先生,你不能再这么躺着,站起来,坐到那个桌子边去。”顾朝歌在薛吉的床前敲了敲,对他如此道,然后开始在自己的竹箱笼里翻东西,一边翻一边道:“你们谁给我拿一根绳子和两个打火石和蜡烛来。”

居然还会指使人干事。伊崔见她镇定自若,和刚刚那个哭鼻子的小姑娘判若两人,不由得颇为惊奇。

这才像个大夫,他在心底道。

薛吉很听话地爬起来:“姑娘,你这是…准备给我治病?”他看她阵势不小,心里也燃起希望,同时又很忐忑不安:“老夫这病能治好?”

“能。”顾朝歌斩钉截铁,头也不抬。

在场者起了一阵骚动,他们互相对视,俱都又惊又喜。

“我父亲真的能治好?”薛吉的大儿子薛若英第一个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他正气尚存,脾气未散,当然能救,”顾朝歌奇怪地看他一眼,仿佛觉得他的话很多余,“一会我要替他治疗,屋内的闲杂人等一律出去。”

“等一下。”

“薛夫人,你家厨房可有蒜?”她问薛吉的夫人。

“有,有!”

“烦夫人替我将蒜切片,每片三钱厚度。”她指挥若定,竟然真的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薛夫人小心探问:“是为我夫君治病用么?”

顾朝歌颌首:“越多越好。”

“好,好的,我立刻去做!”薛夫人提着裙子匆匆出门,薛若英的妻子邵氏亦随着婆婆一道往厨房去了。其他人都是大老爷们,厨房的活帮不上忙,便都打算出去。

然而顾朝歌又道:“等一下。”

“你,还有你,留下来,去找一根竹竿回来,要特别结实的。”她指了指跟在燕昭身后,身体健壮的糙汉子赵南起和杨维。

赵南起和杨维面面相觑:“我们?找竹竿?有何用?”

第6章

赵南起和杨维均是燕昭的副将,在南谯起义前便跟着燕昭,只听他的。故而虽然顾朝歌提出要求,两人却是一动不动,转头眼巴巴瞅着燕昭,等他发话。

顾朝歌愣了一愣。因为二人的不回应,她似乎在刹那间从某种空灵的状态中跳脱出来,脸上镇定从容的神情渐渐退去,又如以往一样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伊、伊公子…”她朝这屋里自己最熟悉的伊崔求助,一脸的可怜巴巴,“我就让他们二人帮一个小忙,很小很小的忙,求求你。”她声音清甜,求人的时候带一点鼻音,软软糯糯,听得赵南起和杨维两个糙汉子心里直发痒,偷偷拿眼去瞥伊崔,想看看伊先生的反应。

然而让他们失望了,伊崔好像对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完全免疫,他面色平静,并不回答她,只是看向燕昭,对他轻轻颌首。

燕昭正觉得这顾姑娘对伊崔说话的神态十分有趣,见伊崔对自己点头,他回了伊崔一个戏谑的眼神,伊崔一愣,随即冷了脸色。

燕昭哈哈一笑,转而对赵南起和杨维道:“这屋里头的事,你们都听她的,只要能治好薛大先生。”

他挥了挥手:“其余人等都出去。”

待大家陆续退出去后,顾朝歌好像松了口气,神态重新变得轻松自如起来。此时薛吉已经在桌边坐下,顾朝歌告诉他:“薛先生,用胳膊肘顶住桌子。”

薛吉很干脆地照做。

然后,他看着顾朝歌将薛家童子拿来的绳子展开,向他慢慢靠近、靠近…

并非要将他绑起来,而是以绳子作为测量工具,将薛吉从胳膊肘的横纹一直量到中指尖,然后以炭块在上面做了一个记号。

“薛先生,请您跨坐在竹竿上。”顾朝歌又道。

薛吉更加觉得一头雾水,不过还是乖乖照做,在一个小姑娘和两个小伙子面前坐在一根竹竿上,他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这时候顾朝歌说:“麻烦两位大哥,把这根竹竿抬起来。”

什、什么?

薛吉微微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只觉身体一晃,整个人双脚离地,已经被高高抬了起来。

薛吉急忙扶住竹竿保持平衡:“顾姑娘这是要做啥?”

话音刚落,竹竿忽然颠了一下,杨维和赵南起嘿嘿地笑,搞得抬竹竿的肩膀直抖:“顾姑娘,这是要薛先生骑马玩儿吗?”

“别笑!别动!”顾朝歌皱着眉头,又拿着那根绳子过来。她站在椅子上,以薛吉尾骶骨与竹竿交界处为原点,按照刚刚做记号的长度往脊背上量,然后在脊背处做了个记号。

“把薛先生放下来。”她命令道。

薛吉觉得双脚触地好踏实。

“薛先生,把手给我。”她又量了一下薛吉中指的指节长,从脊背做记号处向左右两侧各拉出一截中指的长度,然后点了一下尽头的两点,笑了一下:“就是这里。”

薛吉简直不知道顾朝歌要干什么,他本来病了多日就很虚弱,坐在竹竿上被两个小子折腾得晕头转向,连平日刚直得有些暴躁的脾气也消失殆尽,虚弱地问:“顾姑娘,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此二处是心脉所过的穴位,我现在给您灸熏穴位。辛苦二位公子,可以去歇息了。”顾朝歌说着,便点燃了蜡烛,从箱笼里取出一根长长的艾草条,放在烛火上引燃。

“薛夫人,蒜片可有准备好?”她高声向外询问,薛夫人闻声而来,端了满满一大海碗的蒜片,热情地问:“顾姑娘,这些足够了吗?不够我再去切,只要姑娘能治好我家夫君。”

顾朝歌拿起一片瞧了瞧厚度,满意地笑道:“够了,请夫人也去歇息吧,治疗要费些时间,不可着急。”

她将蒜片挨个放在薛吉的后背多处疮痈上,然后开始用艾条反复灸熏这两处穴位和疮痈。

屋子里顿时充满艾草燃烧后淡淡的香气。

放下竹竿的赵南起和杨维走出门后,均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两个人挠挠后脑勺,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到了屋外,屋外围观众人的表情没有比他们好多少,包括他们崇敬的燕爷,也是一脸大写的问号。

因为伊崔是他们认识的学问最大的人,故而赵南起凑过去虚心求教:“伊先生,这位小姑娘到底在干什么,说是、说是找什么过心脉的穴位?”

伊崔也不知道,他从未见过此种奇怪方法能治发背。

所以他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不答。

伊先生不答,赵南起和杨维不觉得是伊先生不懂,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反思自己,然后认为伊崔的那一眼是在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明白?自己回去想。

二人深感惭愧。

屋里,薛吉觉得背上热乎乎的很舒服,精神也好多了,这个手法古怪的小姑娘还不停地问他:“此处痛否?此处不痛否?”她告诉薛吉,不痛的地方要灸得痛了,痛的地方要灸得不痛了,气血才能畅行,让正气升腾,毒气散去。

因为薛吉病情严重,所以治疗的时间很长,顾朝歌替他熏了一柱又一柱,艾草烧成的灰烬已经积攒出一小碗来。薛吉觉得越熏越精神,心情渐渐愉快起来,开口和小姑娘聊起天来:“顾姑娘,你这治发背的手法,是和谁学的?”

“医籍里的记载。”顾朝歌专心致志治病,全神贯注盯着薛吉的疮痈,不是很想和他聊天。

薛吉不死心,笑眯眯地继续道:“自己读医书看的?没有师父教?”

“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书,他死了。”

薛吉一愕,随即安慰道:“能教出你这么一个出色的弟子,你师父九泉之下一定会十分欣慰。”

“嗯。”顾朝歌言简意赅,仔细瞧着疮痈的改变,并不嫌弃它腥臭难闻。

薛吉不死心地继续没话找话:“不知道尊师名讳是?薛某可识得?”

顾朝歌的动作微微一滞,然后果断道:“不告诉你。”

堂堂薛大先生,能言善辩,才高八斗,生生被这一句话给噎了回来,竟无言以对。他想,也不知道那个姓燕的小子是从哪里找来这个懂医的姑娘的,真不会聊天。

第7章

治疗直到日落黄昏才结束。

薛吉高肿的背痈已然全数消下去,只是流脓处还需上药,不过薛吉已明显精神好转,也不再感觉到痛苦。顾朝歌又再次看了看他的舌头,把过脉,嘱咐薛夫人一些有关饮食起居的禁忌,并且为薛吉开了方子,让他喝七日药以恢复元气,调养身体。

薛吉看着她写方子,见她字迹清婉灵动,流畅瘦洁,捋须赞道:“顾姑娘的簪花小楷神形皆备,此药方也是一张好字帖啊!”

“嘘。”顾朝歌把食指放在唇边,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继续低着头仔细检阅这张方子,斟酌每味药的分量是否还需加减,薛吉在旁边叽叽歪歪会打搅她的思路。

薛吉的书法和诗文被人称为“二绝”,偏偏顾朝歌非但不以他的称赞为荣,礼貌地谦虚两句,居然还嫌他话多很烦。

薛吉也不生气,顾朝歌的反应恰恰对了他的脾气,他笑眯眯地瞅着这小姑娘凝神细思的模样,觉得她医术好,医德亦好,是个难得的良医,也是个好孩子。他是越看越满意,只恨自己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不能把这小姑娘拐成自己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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