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后知后觉的才想起来:“哦,对哦;为什么呀,你不是说太夫人已经答应咱们搬出去了么?他们做什么还对你这么坏?”
这句话问的好,一开口就给人定了罪,说的顾廷烨眉头大展,他一扫郁结,含笑道:“我自小淘气,太夫人顾忌着继室身份不好多言,从来都是叔父或婶婶把状告到父亲面前;许多事情,回回都是这样。”
明兰慢慢咀嚼这句话的意思,轻轻在心里切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闪着大眼睛,咬着粉嫩的嘴唇,微微拉长语调:“顾家真好,叔嫂和睦,妯娌友爱,一家上下和乐融融,能嫁过来,着实是我的福气。”
顾廷烨笑了,他特别喜欢明兰说话的这个调调,好似调皮的小孩子故意装呆扮老实,偏又扮不像。又说笑了一会儿,外头便有人来传开饭了,顾廷烨牵着明兰的小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轻声叮嘱好些事项。
其实明兰觉得顾廷烨这会儿不用担心了,刚刚才闹过一出,临去宴饮之时估计是要营造出一番和乐融融的景象来的。姚半仙果然名不虚传,筵席之上众人都不再提及适才的不愉快。
男席上,顾廷烨不再冷着一张脸,适时的表现一番晚辈的恭敬,两位叔爷也算识趣,知道硬的不行,也顺坡下驴的喝了几杯赔罪酒;女席上,明兰照旧腼腆羞涩的用‘ABAB’句型应付多数问题,遇到应付不过去的,只好老实回答。
五老太太见明兰谈吐不凡,忍不住道:“你可进过闺学?是哪位先生教的。”坐在对面的顾廷灿本低头静静用餐,此言一出她忽然抬起头来,盯着明兰回答。
明兰放下筷子,捋了捋袖口上的金风坠饰,微笑道:“不曾进过闺学,不过六七岁时家中祖母请了一位从宫中归老的嬷嬷来教过我们姐妹几日。”
顾廷灿一听是教养嬷嬷,嘴角一撇,又低下头去,五老太太摇摇头:“不对,教养嬷嬷大都教的是举止规矩,你还请过别的先生么?”
明兰吃逼不过,只得道:“那年爹爹升任登州知州,为着我家几位兄长要进学,爹爹便请了京城的庄先生为西席,那会儿我们姐妹年纪还小,便也跟着读了几天书。”
这次顾廷灿来了兴致,眼睛发亮,嘴唇蠕动却未开口,太夫人温雅微笑,鬓边的玲珑白玉银丝簪上镶着的大珠轻轻晃动:“可是原先在申首辅临庄开塾的那位庄先生?”
明兰顿了一秒呼吸,随即,神色如常:“正是。”
太夫人抚掌而笑:“那可真是一位好先生,你们姐妹能聆听他的教诲着实有福分!怪道听你说话极有章法,原来师出名门;以后你几个妹妹可要向你学学,没的脑子不清楚胡乱说话,今日你可别怪你灿妹妹,她自小叫我宠坏了。”
廷灿终于忍不住了,耳边的青金石坠微微漾动,朝着太夫人嗔娇道:“娘,都是你!从小也不与我请位好先生,如今却来说我们姐妹!”
太夫人脸色一变,却不好当众斥责她,一旁的煊大太太却笑了:“你呀你!那庄先生岂是教闺阁小姐的,人家是教举人进士的!要怪就怪你几位哥哥不知道之乎者也!哎……指望他们是不成喽,好在贤哥儿和五房的几位侄儿都争气,以后怕是要指望他们了!”
这番话说的五老太太和朱氏都脸上生光,众人俱满意,明兰暗暗多看了几眼煊大太太,只见她言谈间虽略显直白粗鲁了些,行止却爽利周到,很是看顾身旁的小姑子,填房四老太太唯一的女儿廷荧;相比之下,五房的大儿媳就不怎么出挑,颇有几分怯懦,反倒是五房的庶出女儿廷灵,极是大方,谈笑晏晏。
说起来,廷灿,廷荧,廷灵,这三个堂姐妹生的都生的相貌甚美,廷灿宛若一支孤崖上的灵芝草,清灵孤高,廷荧则更为端庄柔顺一些,而廷灵则是一朵解语花,婉约可人。
好容易一顿饭吃完,丫鬟婆子们也把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眼看出门在即,太夫人却来请明兰到内堂去,明兰心头一沉,暗道:又来了,这次是什么。
顾廷烨脸色有些发沉,低头思虑了片刻,抬头直视着明兰道:“待会儿我与你一道去,你少说话,我来处理。”
明兰点点头。
正院西侧厢房中,太夫人正坐上首,两边只有邵夫人和朱氏陪坐,三人正说着话,只听门口丫鬟传报,正笑着相迎,却见顾廷烨也来了,颇有几分吃惊。
太夫人神色依旧,朱氏忙起身叫丫鬟看茶,然后坐到邵夫人身旁去,顾廷烨朝太夫人和邵夫人拱手行礼,明兰也敛衽福身,随即顾廷烨到右侧上首的椅子坐下,明兰再次发傻,是应该坐到儿媳妇那一边去呢,还是坐到顾廷烨那一边去呢。
顾廷烨重重咳嗽两声,一个眼色抛过来,明兰立刻跑过去坐好,见他们二人这般举止,邵夫人和朱氏对视一眼,各有深意。
“你怎么也来了?”太夫人放下茶碗,亲切道,“这事儿你媳妇知道便成了。”不等顾廷烨回答,她又轻轻叹息,“也是,你一道来了也好;你媳妇儿进门还没一天呢,就有这许多事儿,难免她拿不住,怕是你也知道我叫你们来什么事吧?”
顾廷烨背脊笔直,静静道:“是为了蓉姐儿的事吧。”
明兰心头一动,原来是这事,这她倒知道。
太夫人微笑着颔首,朝向妈妈点头,向妈妈转身出去,她再转头道:“既然你都想到了,我也不啰嗦了;唉……我本想着过几天,待明兰安顿好了才与她细说,可如今你们即刻要走,我便得这会儿说了。”
顾廷烨站起身,朝太夫人和邵夫人深深鞠身,沉声道:“我年少无行,做出荒唐之事;这两年间,都亏了嫂子扶助,帮着照看蓉姐儿,廷烨铭感在心。”
邵夫人连忙站起来回礼,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见外。蓉姐儿也是个好孩子,和娴姐儿极是亲厚的,真说起来,我也没帮上什么,蓉姐儿都是红绡带着的。”
顾廷烨再次沉了面孔,坐下后,没等他开口,帘子翻动,向妈妈引着两个妇人打扮的女子进来,中间随着小女孩。
那两女子朝众人盈盈下拜,便敛首垂手站在下首。
明兰仔细看去,只见左侧女子穿一件杏色如意镶边的斜襟长袄,约十□岁,一张俏生生的瓜子脸,杏眼桃腮;右侧女子身着一件家常牙黄色对襟玫瑰色如意边的袄儿,她年龄较大,约有二十七八岁,容长脸颇见几分丽色;中间那小女孩约七八岁,穿着浅红镶深红宽边的羽纱袄子,身骨瘦弱,脸色怯怯,眉目间颇有几分当年那个曼娘的秀丽。
太夫人温和的朝明兰道:“蓉姐儿,还不来拜见你爹娘?”
那小女孩拿眼睛直去瞟邵夫人,见她轻轻颔首,才一步一颤的走上前,恭敬的跪下磕头,唤道:“…爹。”
顾廷烨看着她,神色复杂,点了点头。
“还有你娘呢?”太夫人笑着提醒。
蓉姐儿怯生生的,偷眼去瞄明兰,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声音,明兰很想发表一些意见,于是去看顾廷烨,只见顾廷烨轻轻挥手,对容姐儿道:“你还是叫夫人吧。”
在座众人脸色俱是一变,邵夫人忍不住道:“还是叫母亲吧,蓉姐儿,快叫呀!”
偏偏蓉姐儿怎么也叫不出来,那右侧女子张了几次口,看了看左侧女子,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顾廷烨不理众人,只直直的看着蓉姐儿,道:“你若不想叫母亲,就叫夫人。”
蓉姐儿一脸倔强,脱口而出:“夫人!”
邵夫人一脸惋惜,不再说话,朱氏则低头吃茶,太夫人深深的看了明兰几眼,明兰觉得很冤枉,自己从头到尾什么都还没说呢。
一旁来了个婆子,把蓉姐儿领到一旁的小杌子上坐下,递了茶果给她吃;随后,太夫人又指着那两个女子对明兰道:“这两个是烨哥儿的屋里人,这个是巩姨娘,这两年蓉姐儿多亏了她;这是秋娘,烨哥儿自小的丫头,后做了通房。”
那两个女子连忙上前给明兰行礼,明兰抑郁了,这次她没带荷包来,只好在袖子里摸索了半响,褪下两只金镯子,一人一个赏了下去。
抬头谢恩时,她们俩都忍不住去看了眼顾廷烨,巩姨娘眼神幽怨,如泣如诉,秋娘却是一脸激动喜悦,差点儿热泪盈眶;谁知顾廷烨却皱着眉在看那边的蓉姐儿
介绍完毕,太夫人对着明兰道:“既然你们要别府另居,她们也得跟过去了。”
明兰点点头,还等她没开口,又被顾廷烨抢在前头:“自然要跟过去,不过这些日子那边儿怕还有些乱,索性过几日,待那边都整顿好了,我就派人来接。”
太夫人眼神闪烁,一时静默,巩姨娘却冲着明兰跪下,道:“奴婢愿意现在就过去,奴婢虽然蠢笨,但夫人料理家事时,跑腿传话也能帮上一二!”
顾廷烨淡淡道:“你不是要照看蓉姐儿的么?”
巩姨娘脸色煞白,旁边的秋娘当即想说话,顾廷烨看了她一眼,口气和软了许多,道:“你们留下,回头再来接你们。”秋娘立刻不再说话,眼神间却极是激动。
明兰在袖子里摸着手腕上一串的镯子,暗想:怎么才两个?怎么也得把她两个手腕子上的镯子都赏完了才符合顾二爷在外头的名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