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时顾廷烨的原话是:他讨媳妇,是为着叫她过好日子的,不是跟他受罪的。
……
七八日后,一日深夜。
邵夫人端着一碗热药,从门口进来,却见顾廷煜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迎枕上深思着什么,她顿时愁锁眉心,轻呼着:“怎么又起来?赶紧躺下罢。”上前便要去扶丈夫。
顾廷煜挥挥手:“白天黑夜的躺着,累了,起来歇会儿。”
邵夫人默默无语,只能坐在一旁轻轻吹药。
“适才,姨母又来了。”顾廷煜望着床顶,面色憔悴不堪,眼神却很利。
邵夫人微不可查的叹了下:“她怎么又……唉,明明知道你病着,做什么左一趟右一趟的来扰你呢。”
“她是急了。”顾廷煜嘴角微现一抹讽刺,“趁着我还没死,她想把那事了了。”
邵夫人欲言又止,终归还是忍不住道:“太夫人的话,你就不想想……?”
顾廷煜焦黄的面孔泛起一阵病态的红晕,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带起了咳嗽,邵夫人紧着去拍背,好半天才压下咳嗽。他喘着气道:“这些日子,你在外头可听说了什么?”
邵夫人想了想,道:“那日禁卫来宣旨,说侯府与逆王串连确有其事,但念在二弟有功,四叔年迈,三弟又牵连不深,就都给放回来了,只有炳兄弟,有好几个人都指认他,唉……要去那冰天雪地三年,弟妹这几日都哭闹的厉害。”
“就这些?”
邵夫人又想了想,摇摇头。
“你呀!”顾廷煜笑了,“就是个老实头。”他艰难的直起身子来,低声道,“你就没听闻这段日子的风言风语?说姨母是后娘,心肠狠毒,当年是故意逼走二弟的,为的就是把我熬死了,好叫三弟袭了这爵位。”
邵夫人还是摇头:“那些子没影的话理它作甚。”
见灯光下,丈夫枯槁似骷髅的容颜,不禁心酸。
顾廷煜缓缓靠在床头,微微讥诮着道:“适才我与姨母说了,如今二弟羽翼已成,有手腕,有心机,不会听了我两句话,就真的信以为真,乖乖等着的。便是我反悔,他也有后招等着我。如今他既保下了侯府,更不肯拱手让出爵位的。我叫她死了心,过继贤哥儿之事休要再提。”
邵夫人怔怔的:“你是说,这风言风语,是二弟……”
“也不见得是风言风语。”顾廷煜自嘲的笑了笑,“姨母未尝没有那个心思。”
过了会儿,邵夫人睁着疲惫泛红的眼睛,忽然落下泪来:“以二弟如今的本事,这爵位还能溜出他的掌心?何必如此相逼。我们想过继个儿子,不过为着你以后香烟有继,坟头供碗饭吃,是不会和他抢爵位的呀,他,他……这也容不下么。”
顾廷煜怜惜的望着妻子,轻声道:“你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这事也不能怪二弟,他憋屈了二十几年,如今出了头,自想光明正大的得了这爵位,若我留个嗣子下来,那就是永远给人一个说头,一个把柄。一旦挑起事来,就没完没了。何况,别人也就罢了,过继贤哥儿?那岂不是遂了姨母的心愿,哼,二弟如何肯?”
邵夫人也知事无可挽回,只能轻轻垂泪,顾廷煜艰难的抬起手臂,替她拭泪:“别再想过继的事儿了,我是从不信死后如何的。如今,我唯一挂念的就是你和娴姐儿。唉,你跟了我,也是毁了一辈子的。”
“你别说这样的话!”邵夫人悲鸣一声,扑在丈夫腿上,哭道,“我无才无貌,家世平平,能嫁给你,便是莫大的福气了。”
顾廷煜轻轻抚着妻子的头发,孱弱的开口:“我现在吩咐你几句话。你要记住了。”
邵夫人抬头,用力的应下。
病弱如枯枝的男人,极力沉下声音,正色道:“第一,我死后,不论谁来撺掇,你都切不可再提过继之事,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了娴姐儿。只消我没有嗣子,二弟和二弟妹便会善待你们,便是娴姐儿出嫁了,也会护着她。比那不知心眼本事的过继儿子强多了。”
邵夫人哭的涕泪满面,伏在床边,只能不断点头
“第二,以后若二弟妹和太夫人有个什么不对付的,你切不可掺和进去,尤其是姨母叫你做什么,你一定要慎之又慎。”顾廷煜尤其加重了后几个字的声音。
邵夫人淌着泪水,一脸疑惑。
顾廷煜不无悲哀的笑了笑:“我到这几年才看明白姨母,她这人最惯会拿别人做靶子的;以前是四房和五房,闹的二弟和他们势成水火,她却一味在老爷子面前做好人。便是我,哼哼,怕也是着了道的。”
邵夫人愣愣的擦着泪水:“不会吧,我瞧着太夫人是极好的。”
“老爷子最后怕是也瞧出来了,是以才留了书信给金陵和青城的族叔们。”
顾廷煜冷笑道,“你道四叔五叔为何那么卖力的去逼问族叔,便是截留下老爷子留给二弟的家产,这也是长房的事,与他们何干。不过是姨母说,愿把这笔产业三家平分。哼,拉拢旁人,专对一头,她这辈子最会耍的,便是这一手了。”
听着这宛如遗言一般的话,邵夫人全身发冷,伤心的几欲裂开,却淌不出泪来,似乎已伤心过了,只会木木的点头。
“我瞧着二弟妹不是个跋扈刻薄的,你只要做足这两点,再待她客气些,想来也能过下日子了。……不对,我得想想,不若再送他份大礼?也不能得罪了她。好罢……这样也好,你们娘儿俩能过的好些,娴姐儿的婚事也不用愁了。”
顾廷煜疲累之极,声音越说越轻,几乎是自言自语了,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泛起一抹古怪的微笑,嘴里低低的念念有词。
“爹,娘,我快来了,你们别急。老爷子可是高兴了罢,小二如今出息的很了,讨的媳妇也好看的紧;娘,你瞧,我给你丢人了,一样都比不上小二……”
……
崇德三年,六月十九,宁远侯顾廷煜过逝。
同年七月,谕旨钦封顾廷烨为宁远侯,衔超品二等爵,加封其妻盛氏为正一品诰命夫人。
【本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牵线摇帘:一种古代风扇,风力比较小。
还有一种厉害的。
《西京杂记》,卷一中有这样的记载:汉朝时“长安巧匠丁缓……作七轮扇,连七轮,大皆径丈,相连续,一人运之,满堂寒颤”。由此可知,早在汉朝时,已经有人制造出一种以轮叶拨风的大型扇凉器具,其取凉效果非常可观。
由于这段文字的描述很简单,我们无法准确得知这种古代大型风扇的真容究竟如何。不过,依情理可判定,它的拨风方式应该是轮形旋转拨风,即在巨轮上安上叶片,七个轮连在一根轴上,轴的一头设有摇动手柄,只要摇动手柄,七巨轮作快速旋转,室内空气被搅动起来,达到一屋凉快的效果。这种大型风扇其时当属高科技专利产品,是皇家贵族专享的“豪华家电”,民间难以见到,自然也就不会有“山寨”版仿制品出现。久而久之,这种古人的聪明才智只能见于古籍了。
注二: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晚年重新三个奸臣,分别叫易牙,竖貂,公子开方。
易牙是个著名的厨师,为了齐桓公,把自己年幼的儿子做成了肉羹给齐桓公吃,齐桓公很感动,但管仲却说:爱儿子是人之常情,如果他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儿子都能牺牲,那还有什么人是不能伤害的呢?
竖貂原本是个男人,为了留在齐桓公身边,把自己阉了,进宫伺候,齐桓公很感动,但管仲却说:一个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身体都不在乎的人,会在乎别人吗?
公子开方是某小国的世子,为了留在齐桓公身边,放弃世子之位,连爹娘死了也没回去奔丧,齐桓公又很感动,管仲又说:连爹娘孝道都不顾的人,会顾及其他人吗?放弃世子的宝座,是因为他有更大的欲|望。
我想管仲一定没读过虐恋情深的BL小说,在那些小说里,以上所有行为都是可能的。
最后不幸被管仲这个乌鸦嘴言中,这三个奸臣毁灭了齐国的大好局面,最后齐桓公死在深宫,尸体都长蛆了都没人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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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日子,发现一连串无厘头的打负分事件,有些生气。
为了避免气急之下,写出纠结奇怪的东西,所以就照老规矩,跑去天涯国观,单挑老对手骂阵去了。
大家等更的心情我能理解。
但我不是有意不更新的,有读者埋怨我理由多,但这都是事实,更新=收入=积分,如果我有时间,我为什么不更新?我跟钱又没仇。
从我第一天开坑的那天,我就想过V文的事。
君子爱财,取之以道。
我不是不能日更,明兰嫁人之后,有那么多妯娌,那么多姐妹,那么多状况,她每天出门去拜访一家,说说话,聊聊天,就够我日更的了。
但我不愿意这样。
我写的东西,是我揪扯头发,抓破脑袋,苦思冥想出来的,为此,我牺牲了休息时间,放弃了很多娱乐活动,甚至招来家人的不满。
熬夜写东西,还暴长了痘痘和皱纹,这个年纪的女人伤不起呀伤不起。
我希望我写出来的东西,尽量能让大家花钱花的愉快,而我,也能理直气壮的花这笔‘劳动所得’,希望我的每一章都有推动情节的作用,每一处描写都是有用的。
做不到日更,我也很沮丧,看见负分,尤其郁闷;不过从国观吵架回来后,心平气和的想想,其实这些负分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平白生气没意思。
周一我去问问编编,反复打负分算不算我刷分,如果这也算,那我就太冤枉了,非得去投诉不可了。
给大家介绍一片好文,我非常非常心水的肉大的新文《非主流清穿》。
好看,有趣,而且是基本日更哦。
最终卷:那人却道,海棠依旧
第149回 顾廷烨的仕途
顾廷煜一死,邵夫人身心俱垮,多少累积下来的疲惫伤心一股脑儿发作,当即病的半死不活,奄奄一息躺倒了;而太夫人也表示‘伤心过度’,只能在床上哼哼唧唧。
明兰晓得情势不妙,思量半响,遂暗下决心,顾廷煜的丧事她坚决不能揽过来办,且不说顾家的规矩她不熟悉,此情此景,她无论怎么做都会有人嚼舌头,可作为新出炉的侯夫人,又很难推脱,思来想去,便郑重去请煊大太太来帮忙。
“不是我躲懒不肯出力,可我就这点子年纪,何曾经过什么大事,大哥的白事何等要紧,若是出了错,还不定有人怎么说呢。”明兰倒也坦率,索性一概说开了,“这府里的人,也就大嫂子您叫我贴心放心了,您若不帮我,我便不知寻谁去了。”
煊大太太本就好事之人,素爱揽事,又见明兰这般诚恳,满口倚重,心里舒坦之下,当即便应下了,回去便与丈夫商量。
“这么大的事,你就答应了?”顾廷炳这两天就要往西北去了,顾廷煊正忙着四处打点,一回来就听得这消息,顿时以为不好,对妻子急道,“长房的事咱们还是少搀和吧,别弄的又惹上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知道什么!”煊大太太白了丈夫一眼,凑近了细说,“这事我前后想了,固然是烦了点,但却是有好处的。一则,弟妹她的确是有难处,这白事若办大了,未免烨二兄弟不乐意,若办小了,不免有人说闲话。我替她把事揽过来,她必会记得我的好处。二则……”
她端了被温茶给丈夫,放低了声音,“瞧咱府里这情形,分府另过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咱们可得事事靠自己了。可这些年,公爹大事小情都叫二弟去办,咱们要门路没门路,要人头没人头,银子也不多。趁这回办白事,你我多结交些有用的才是。”
顾廷煊不以为意,摇头道:“咱家就那么些亲戚朋友,你不早认识了?”
“你呀!”煊大太太用力点了下丈夫的额头,“原先那些和这回冲着烨二兄弟面子来上门祭拜的,能一样吗!那可大都是拿实权的呀。他们见弟妹肯将这般大事托付于我,还能不另眼看待我们?!”
顾廷煊素来怕事,可想着儿女们都渐大了,要说亲的说亲,要求学的求学,将来免不了还要谋差事,总不好事事依赖顾廷烨,他最后叹息的点了点头。
为表示诚意,第二日明兰就亲去邵氏处求取侯府的对牌和库房钥匙,费了半天唾沫才把自己的苦衷和请外援的必要性讲清楚,谁知邵氏气若游丝:“……都在娘那儿……”
怎不早说!明兰立刻又杀去太夫人处。
太夫人额头上缠着米黄翠丝细棉帕子,正病恹恹躺着吃药,明兰第二次声情并茂的述说完毕后,她似是楞了下,盯着明兰看了许久,眼睛略带红丝的直看的明兰心头发毛,才叫向妈妈去拿东西。
明兰暗抹了把冷汗,心满意足的把对牌和钥匙交给煊大太太,她咬死了‘自己年纪轻,还不能独当一面’,又吃定了太夫人不敢叫朱氏把事情接过去办。
如今外头谣言满天飞,直指这几十年来太夫人这后妈当的‘别有用心’,这当口若再叫朱氏揽这事来办,那就更有说头了——这都揽权几十年了,藉口长子病弱叫大儿媳好生照看,到了这会子还不肯放手哪!
煊大太太是个爽利人,加之无人掣肘,顺风顺水之下,把这场白事办的十分漂亮,低调又不乏尊重,礼数周全却又不繁琐,该哭丧时,全府哭声雷动,半里地外清晰可闻,该待客时,仆役穿插里外,井井有条。
而明兰只需要要揣着半瓶桂花油,一天去顾廷煜灵前哭个几次就成了,还有力气熟悉熟悉宁远侯府的人事关系,顺带往她好奇已久的府库房瞄上两眼。
她深觉得请对了人,每隔一天都要对煊大太太表示一番感谢,天天换辞,绝不重样,夸的煊大太太快活之极,浑然忘记每日只睡两个时辰的疲劳辛苦。
除此之外,剩下的时间明兰大都耗邵氏屋里。
根据太医院正的说法,太夫人的病属于‘心情’调养问题,邵氏却病来如山倒,气势汹汹几有油尽灯枯之态,明兰吓了一大跳,想着与其去外面装悲伤,还不如照顾活人更有成就感,而且将来也好相处些。
邵氏并不愿搭理明兰,不论明兰说什么做什么,她一概阖目冷颜以对,明兰也不生气,只温言体贴的照看她,看方子,试汤药,把外头灵堂宾客的情形捡些要紧的和她说,又把蓉姐儿带了来和娴姐儿做伴,日日从澄园搬来好吃的好玩的,让小孩子暂忘悲伤,好歹能吃能睡些。邵氏原就不是心硬之人,看明兰小心翼翼的关怀,她不禁心软,想来这些陈年恩怨怎么也不该迁怒到才进门几个月的新媳妇身上,便渐渐转了颜色,对明兰客气温和许多。
明兰见她心灰意冷之下,不思痊愈,只一味悲伤,病体愈加沉重,便有话没话的说些自己幼年之事,百倍夸张当初卫氏新丧之后,自己的‘恐惧’,‘彷徨’,‘孤单’和种种无助。
“…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明兰红着眼眶(刚才又去灵前哭了一圈),轻轻哽咽,“我家太太是极好的,可她到底要照管里外一大家子和几位兄姐……若不是祖母垂怜,我,我真不知……”后面留一段长长的省略号,让邵氏自行想象。
邵氏果然听的心惊肉跳,她再觉得太夫人是‘好人’,也不放心把女儿托付过去;想着女儿已无父,若再没了母亲,还不定将来怎么样呢。心志一坚定,病就好了大半,到了出殡那日,她居然能起身出来向亲朋道谢了。
当然,明兰也受到了巨大的好评,太夫人微笑着夸了她两句,明兰一边表示谦虚,一边心中暗道:以您为榜样,我会好好学习的。
说起来,这还是明兰生平第一次这么认真周全的给人服孝,不但院里的丫鬟们不许穿戴鲜艳,连蓉姐儿也给新做了两身素色新装,她自己更是从头到脚挑不出毛病来。
四色浅单色柳枝纹褙子,一整套雪亮的米珠银饰,不见半分颜色,连鞋尖尖上的珊瑚缨穗都去掉了,明兰把这身装扮在顾廷烨面前转了一圈,问道如何。
顾廷烨翘着唇角:“大约我死了,也就这般阵势了。”
侯府门口的灯笼俱罩了一层素白,明兰想着澄园门口也该挂两个小白灯笼意思下:“挂三个月差不多了吧。”谁知顾廷烨又道:“老爷子没了那会儿,不过就挂了百日,挂这么久,不知道的还道是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