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环脸上的血色慢慢退了,除了几个常要办事的大丫头,满院的女孩都恭谨小心,绝少和外头人交联,每每太夫人那边的人来套交情,众人都躲之唯恐不及。
“我不喜欢外头知道这院里的事,可这些日子来,从你嘴里漏了多少事出去,你自己心里清楚。”明兰缓缓道,“你不是不知道厉害,不过是另有想头罢了。”彩环从心眼里没把自己当做主子,于是四处找靠山和帮手,想着能借力上位。
彩环唇颤如筛,哆嗦的说不出话来,她忽想起若眉的告诫,莫非…夫人这是要发落自己了?!她一阵后怕,连忙上前扯着明兰的裙摆,高声哀求:“夫人,我真知错了,倘若夫能早这么说了,我定然不敢的!”
明兰摇了摇头:“你错了顺序,不是要我先信任你,你再来忠心;而是你要先叫大家伙儿信重,我再拿你当自己人的。”
彩环满面慌乱,泪水和脂粉混在一起,顿时花了脸,“可,可是……”
“可你等不及了。”明兰替她说完,“你岁数不小了,比丹橘还大了一岁半呢。”她怕没等自己熬成姨娘,就被明兰嫁掉了。
“这可真是难为你了。”
明兰悠悠的最后总结,她心中全然不气,只是有些无奈和怅然,彩环也算谨慎了,叫她细细侯了半个多月才逮住这个错处。屋里静默了半响,只听见彩环和夏玉的抽泣声。明兰定了定神,转头道,“叫崔妈妈她们进来罢。”
崔妈妈领着两个粗壮婆子进来,明兰一眼瞥过去,两个人都袖子里鼓鼓的,想来应是藏了绳索和塞嘴布。彩环和夏玉一见了这阵仗,早已吓的不行了。
明兰肃了神色,端正道:“挨罚也叫罚明白了。崔妈妈,您来说罢。”
崔妈妈早磨刀霍霍了,眉头皱如墨斗,面无表情:“这儿的规矩,夫人身子金贵,一应饮食药需仔细小心。”明兰的三餐点心是葛婆子亲手料理的,出她手,由丹橘等大丫头亲手接过,中途不经二手,其余炖品药补都在这院里架小炉子,由专人看管,每班通常两人,便是一个出去,另一个也得守着,决计不叫炉子离开视线。
“今儿你们二人看着炉子,夏玉事先报了你去小解,但中道儿溜去屋里拿点心吃,又和旁的丫头说笑了会子,耽搁过长;彩环更是不该,居然敢擅离了职责。”崔妈妈说的一板一眼,“今日若不罚了你们,以后也没法子约束旁人了。这院里,你们不可再待了……”
她话还没说完,夏玉就惊天动地的哭号出来,彩环反倒镇定了神色,直起腰肢高声道:“崔妈妈说的是,可我是太太叫来服侍夫人的,崔妈妈这么撵了我,回头太太问起我来,不知妈妈如何答复。”
崔妈妈气的不轻,正要开口骂,只听门口传来一声低沉威严的男声:“怎么回事?!”
众人一齐回头,只见顾廷烨身穿朱红官服,一手端着乌金纱翼双翅顶戴,面沉如水,站在那里,明兰吓了一跳,她瞧今日天色还早,特意挑这个时候发作,省的叫顾廷烨见了心烦。
“侯爷回来了。”她连忙跳下炕床,想跻着软拖走过去。
顾廷烨长腿阔步,连走几步,一把按住明兰,放柔了声音:“你坐着,别着急起身。”
一旁的小桃十分机灵的上前,双手接过官帽,颠儿颠儿的去放好,并且坚决不再回来,只躲在门口偷偷观看现场。
顾廷烨坐在明兰身旁,一手垂在炕几上,脸上点滴不惊:“妈妈继续说,该怎么罚。”
崔妈妈面露为难的看向明兰,到底是盛家陪来的丫头,当着姑爷的面这般处罚,似乎落了盛家的脸面,连明兰也有几分踯躅,不知如何开口。
在顾廷烨威压的目光下,崔妈妈只好照实道:“彩环去西边角看空屋子,夏玉到二门去使唤…”她越说越轻,在她求救的眼神中,明兰赶紧接过话头,“也不是什么大错,只是不罚她们,不足以约束旁人。好了,你们下去罢。”
她对彩环没什么深仇大恨,好吧,其实是她既没魄力也没胆色置人于死地,回头等自己生下孩子,有了空,给她找个婆家就是。
“侯爷!”彩环哭的梨花带雨,神奇的挣脱了两个婆子的挟制,一下扑倒在顾廷烨脚边,“求您开开恩,叫夫人别撵了我罢。以后我定然用心服侍,是盛家太太叫我来的呀,我若这么离了去,以后奴婢的老子娘如何抬头见人!”力气之大,居然扯歪了顾廷烨的袍服下摆。
崔妈妈急了,上前捉住彩环的胳膊,硬要把她拖开,绿枝大怒,上前去扯住彩环的另一边胳膊,用力往外拖。
“慢着。”顾廷烨道,疑惑的看着彩环,“是你?”
在记忆中慢慢搜索,某一个黄昏,眼前这丫头似乎给自己上过一次茶,后来叫那个桃子急急的叫了出去。彩环顿时满脸希冀,眉尖蹙得异常风情,抬头正想说什么,谁知顾廷烨皱起眉头,斥责道:“怎么又是你?!上回不是和你说过,夫人有身子,闻不得脂粉味儿,嘉禧居上下俱不可涂脂抹粉。你今日怎么又这幅样子?!”
此言一出,崔妈妈和绿枝立刻松了劲儿,适才急慌发愁的丹橘也松了口气,明兰抬头看看天窗,她很想冲着彩环大叫一声‘你也太不敬业了,想勾引男人,至少研究下对象吧’!
像她,为了了解自己的老公兼老板的种种喜好和习惯,以便更好的完成工作,多么用功刻苦呀,几方向侯府老仆们打听,知道因着有一个体贴的好继母,顾廷烨十四岁上就已一屋子莺莺燕燕,真是环肥燕瘦,什么品种都有。除此之外,顾二少爷十九岁那年,还曾在京城某著名娱乐场所足足住了半个月。更别说在混江湖那段日子里,他又有过多少艳遇。
扮娇弱,装委屈,人家早见识过更高级别的了,一个内宅丫头的这点子业余表演,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所以说,她从不担心彩环的这些伎俩会奏效,她担心的,只是彩环在屡次不奏效后,会主动或被人利用而对自己不利。
“侯爷……”彩环也傻了,张大嘴巴,糊着满脸脂粉,愣在那里。
顾廷烨心头不悦,面色冷峻,转头对崔妈妈厉声道:“这种屡教不改的东西,还留在府里作甚!撵到庄子里去,若再不听话,直接卖了就是,岳母那里,我去说!”
崔妈妈如闻天赦,喜不自胜,两个婆子也恢复了活力,当下一边一个,拿绳子一把捆住,又堵了她的嘴,直挺挺的把人拖了出去,夏玉再不敢啰嗦半句,连忙自动退出去。
绿枝兴奋的跟着出去,打算帮她们收拾‘行李’,丹橘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小桃心理素质过关,笑呵呵的从门后出来:“今儿新到的六安瓜片,给侯爷沏一杯罢。”然后轻手轻脚过来,不着痕迹的把丹橘拉走。
众人都出去后,明兰看看左,看看右,才慢慢的挪到顾廷烨身边,轻声道:“侯爷今儿怎么了?”他并不是喜欢过问内宅琐事的男人,平常遇上明兰理家,他都会避到里屋去看书。看今日情形,明显他心情不好,有一肚子气要出。
“没什么,心里烦。”男人伸手松开领子,疲惫的倒在明兰怀里,阖眼歇息。因沈国舅在家思过,顾廷烨这段日子只好接过他的些许差事来做,一众繁琐冗多,只扰得他面色阴沉如丧亲,三步以内无人敢来搭话。
明兰慢慢帮他松开发髻,手指伸进头发里,柔柔的按压他的头皮,男人渐渐松开眉头,发出舒适惬意的鼻息。明兰柔声道:“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顾廷烨睁开眼,目露隐怒:“成泳兄弟出事了。”
“又有山贼打劫了?!”明兰一惊,犯案频率也太高了吧,唉,不对,不是说钦差已到两淮了么。
“不是。”男人愤恨的握拳,在炕床上一捶,“成泳兄弟着了那伙人的道了。”
明兰不解,顾廷烨缓缓起身,叹息道:“邸报上说,成泳兄弟受邀去饭庄里吃酒,不料大醉,醒来后身边却躺了个女子。”
“啊?!”古代仙人跳?明兰忍不住失笑:“莫非是人家见小段将军生的才俊,起了攀龙附凤之心,想招个女婿。”
“真是如此,反倒轻巧了。”顾廷烨面色发寒,透出一股森冷的杀意,“那女子自称是良家妇人,家中有夫有子。口口声声说成泳兄弟坏了她的贞节,唯有一死了之。”
明兰大惊失色:“已婚妇人?!这可麻烦了。”连验身都难了,“慢着慢着,小段将军在吃酒,酒楼里哪来的良家妇女?”
“那女子说是来酒楼收鱼货银子的,吃醉了酒的成泳兄弟经过,见她有几分姿色,便硬拖进了雅间。”
明兰张口结舌:“怎么跟说书似的。难道满酒楼里都是死人,看着小段将军这般,也无人阻拦?还有,这妇人又怎么会睡到小段将军酒醒……”搞得这么激烈么。
“正是疑点重重。”顾廷烨道,“成泳兄弟如何肯认,谁知刚质问了两句,那女子就一头撞死了,如今那妇人的家人夫婿叫起了撞天屈,状告成潜兄弟奸污良家女子,又逼死人命。”
明兰长长叹气,对方这么下血本,自然是前后打点好的,段成泳这回麻烦了。夫妻二人半响无语,明兰道:“如今怎么办?钦差去地方彻查盐务,没有硬手的武力撑腰可不成呢。”
顾廷烨看着她,眼中现出几分犹疑,明兰看了,心里敞亮:“你想去么?”
“皇上还没召见。”他低声道,“能做的这般周全,想来不止是几个府衙官吏,当地的卫所怕也不干净了。得有个人去整理下。这事,一般人震吓不住,得杀几个祭祭祖宗才好!”沈国舅既然去不了,同级别的也只有他了。
“段大哥,与我有恩。”男人满心都是决断不下,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