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为何惧内,年代太久远已不可考,只知当年武皇帝的妃嫔们恃宠生娇,静安皇后紧闭宫门隐居之时,这位齐老夫人不但将丈夫看得如同蹲班房一般,还常替静安皇后愤愤不平,勒令丈夫不许与那些‘狐狸精’的家族往来结交,齐老公爷惧妻如虎,竟然照办。
时人戏称‘忽闻河东一声吼,门前行人抖三抖’。
为此,齐家当时没少受刁难冷落,不过待静安皇后薨逝之时,连顾廷烨祖父母这般老实厚道之人也扫到了台风尾,险些失爵,齐府却安然无恙。
未几,先帝仁宗继位,赞誉齐家门风敦厚,借着这股势道,齐家二老为两个儿子挑选了当时首屈一指的名门贵女为妻——至此,三只母老虎齐聚河东府。
婆婆已然叫人十分吃不消,没想两个儿媳更加不省油。一个是将门虎女,据说双手能开两百石的强弓,一个是权爵独女,于宫闱之中圣眷颇厚。老夫妇俩哪个也惹不起,只能闷声大发财。不过总的来说,平宁郡主的名声比齐大夫人好些。
这日顾廷烨下了朝后,便来带明兰一道前去。下了车轿,顾廷烨将缰绳一扔,直往前院去了,另有婆子引软滑子来抬明兰往里院走去。
迎客厅里女客尚不多,平宁郡主一见明兰进来,便离开先前攀谈的几位妇人,笑着走来道:“哟哟,我道是哪位,才几天未见,气色愈发好了,我都不敢认了!”
其实之前她每次见明兰都很尴尬,毕竟叫了她好几年的‘伯母’,眨眼间世侄女成了同族弟妹,以后该如何称呼,着实叫她烦恼了好久。
“郡主,您快别笑话我了……您再这般打趣,我,我以后不来了。”明兰红着脸福了福,心中无数次感激先帝爷给平宁郡主这个封号。
见明兰依旧老实腼腆,平宁郡主愈发说笑自在,又领着明兰往里屋走去,只见屋内正中罗汉床上,坐着个鬓发皆银的老妇,几个或老或少的妇人围着她说笑,申氏也在其中。
“老祖宗,快来瞧瞧,这就是我常提起的宁远侯府的弟妹。”平宁郡主高声道。
那老妇人道:“快过来我瞧瞧。”
明兰心知这便是齐老夫人,赶紧过去行礼,又道:“给老祖宗请安了。”
齐老夫人眼神明亮,显是还硬朗,偏说话又不大清楚,好似老年人易乏的样子,她上下打量明兰一番,连连点头:“嗯嗯,是个整齐的好孩子。”
平宁郡主又指着老夫人身旁的一个中年妇人道:“这是我大嫂子,你随着我叫便是。”
那妇人约莫跨四奔五的年纪,身形高大,面如满月,双目有如金刃锋光,明兰赶紧福了福,恭敬道,“给大嫂子问好。”
齐大夫人淡淡一笑,神色也算和蔼:“都出了五服了,怎么称呼都好。远近亲疏,又不是光看叫什么的。”
平宁郡主神色一僵,知她是在暗讽自己攀附权贵,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先帝过世后,自己的父亲和丈夫是大不如以前了;而两宫太后,她原先和圣德太后倒有些情分,于皇帝亲母圣安太后却是平平,现下还不知如何是好呢。
这时齐老夫人忽对着身边的申氏和另一个年轻媳妇道:“这是老二家族兄弟的新媳妇,论辈分,该你们妯娌俩去见礼。”
申氏上前一步,温婉道:“给舅母请安了。”
齐大奶奶似有些踌躇,慢了一拍,才道:“见过顾侯夫人了。”
还不等明兰开口,平宁郡主又咯咯笑道:“哟,老祖宗呀,我那族兄弟的儿子都快周岁了,您还叫她新媳妇呀?”
齐大夫人面色冰冷,不悦的瞪了眼儿媳妇,齐大奶奶畏缩的退后几步;明兰偷眼看了下她的身形举止,非但不似生育过,仿佛还未破身,难道齐大公子的身子,真这般孱弱?
平宁郡主犹自不肯罢休,对着明兰笑道:“说起来,我那玉丫头和翰哥儿,跟你儿子只差几个月,以后倒可一块顽了。”
几月前,申氏产下一对龙凤胎,齐家两房,一房生不出,一房却一气生俩,简直冰火两重天,怪道这般刀光剑影。
这时齐老夫人打了个哈欠,困倦的挥挥手:“人老了,不中用了。你们别都团在这儿,别怠慢了外头的客人,除了我那几个老姐妹,旁人你们招呼罢。”
齐家两对妯娌忙道不是,又说了好些恭敬话,众女眷这才退出来,到了外头厅堂,只见已来了不少女客,齐大夫人冷冷看了平宁郡主一眼,领了自己的儿媳去招呼客人了。
平宁郡主目送齐大夫人婆媳走开,才转过头来,对明兰赧色道:“你且坐坐,我去去就来。”明兰微笑道:“我们是亲戚,郡主不必客气,别怠慢了旁的客才是真的。”
这种场合,来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权贵阁员的女眷,合该是好好结交笼络的时候,见明兰这般理解,平宁郡主很是高兴,赶紧也领着儿媳申氏走开了。
明兰也不拘束,自找了个通风暖和的窗边坐下,随即便有两个小丫鬟来奉茶果,她一边吃着茶,一边四下打量厅中布置,却见厅堂敞亮,布置文雅秀气,干干净净的只以深色木榫搭起窗棂隔架,墙壁粉白,疏落的挂着几幅字画,四角是以青瓷大盆养着的翠绿君子兰,不闻芬芳,反叫人觉得雅致脱俗,人群中穿梭的丫鬟仆妇,井然有序。
到底是大户人家,明兰暗暗点头。
“顾侯夫人。”
平淡安静的一声称呼,明兰赶紧回过神来,却见永昌侯梁夫人站在她面前,明兰连忙起身行礼,“许久不见伯母了,这一向可好?”
梁夫人还是老样子,清清冷冷的神情,只是眉间略带疲惫,两人也没什么话说。
“你家哥儿,如今可会走了?”
过了良久,梁夫人才问了一句,明兰赶紧道,“只能挪几步,不过爬得倒十分利索,哪怕放他在地上,也能顺着侯爷的腿爬上炕,小猴儿似的。”
明兰没有卖弄的意思,只是日常所见,顺嘴就出来了。梁夫人莞尔,柔声道:“你是个有福气的。”随即又轻叹道,“是我家没福气。”
梁夫人如今不很好过,永昌侯府终于渐渐摆脱之前的阴霾,皇帝也召见了两回,可惜,在其中出了大力的却是梁家的庶长子。如今外头皆夸永昌侯长子得力,却没几个人提起梁府嫡长子,梁夫人心情可想而知——长子有劲敌,次子读书还未得功名,幺子的房中依旧争奇斗艳,妻妾们闹的欢腾,却至今无有子嗣。
皮埃斯,这个‘妻妾’中的妻,就是明兰的姐姐墨兰女士。
“若是有空,常去你姐姐处坐坐,与她……说说话。”梁夫人斟酌着字眼。
明兰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的话,四姐姐是不会听的。”
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面上忧色更浓;明兰耷拉着脑袋,死活不说话。这时有人走过来,笑道:“说什么呢?人家大好的日子,你们一个两个愁眉苦脸的,当心主家拿扫把撵你们!”
明兰抬头一看,英国公张夫人笑妍妍的走来,她惊喜道:“伯母来了,我还正想您什么时候来呢,快请坐请坐。”救星来了!
张夫人挨着明兰的位置坐下,笑道:“你来得倒早?”明兰谦逊道:“今儿是老公爷寿辰,我们做晚辈的,本该早些来的。”张夫人又对梁夫人道:“妹妹也坐,咱们好久不曾说话了。”谁知梁夫人摇摇头,黯色道:“你们自说话罢,我去给老夫人请安。”然后缓缓走开去。
明兰见情形有异,便试探的问道:“伯母与梁夫人是旧识?”
张夫人怔怔看着梁夫人的背影:“我们二人的娘家是世交,住的又近,我们俩便如亲姐妹一般大的。后来,她……算了,陈谷子烂芝麻的。”又转头笑道,“我还没谢你呢,你到底与邹姨娘说了什么,自你走后,她闷闷不乐好几日呢?我那没出息的傻丫头,胃口也开了,笑脸也有了,唉……”说着连连苦笑。
明兰微微一愣,颇觉始料未及:“也没什么,不过与她说了个故事。”然后便把那驸马与妾室的故事又简单说了一遍,略去最后几句不提。
张夫人沉默了许久,叹道:“你一片良苦用心,若是邹姨娘能体察你的好意,与我女儿和睦相处,倒也不妨为一桩好事。”
明兰点点头,恐怕事情没这么容易。
这时厅堂上首一阵欢笑,两个婆子分别抱了个襁褓而来,只听平宁郡主座旁的一位贵妇笑道:“我的天老爷,跟你姐妹这些年,想见见你孙子孙女也不可得,如今终于肯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