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明兰欣喜道:“大哥哥真了不起,那……会否有万民伞呢?”

  

  “诶,那都是虚名,不足挂心。”盛紘摇头笑道,“为官一任,最要紧的是能造福一方百姓,上为天子分忧,下为黎民解困,也不枉读圣贤书了。”

  

  明兰看了看自家老爹,默然;好久没听到这么冠冕堂皇又义正词严的话了。

  

  然后她的脑袋自动翻译成真相体:万民伞都是虚的,不足挂心——这句是真心的,下面应该是——为官一任,最要紧的是能考绩得优,上能升官进爵,下能发财增产,也不枉十年寒窗苦逼了。

  

  这阵子王氏最高兴,刚对着多时不见的兄长喜极而泣,随即又抱着小孙子乐开了花,可惜不过几日,风头就被人抢去了。

  

  六月初四,柳氏生下个女孩儿,因头胎不是儿子,她颇有些不快,谁知长枫却十分喜欢,抱着初生女儿赞个不停,见谁都要自夸一番,倒把他岳母柳夫人感动得一塌糊涂。

  

  柳大人拍着长枫肩膀,慈爱道:“贤婿呀,好好读书,明年春闱为妻儿博个功名回来。”

  

  待女孩儿眉眼渐长开了些,众人惊觉她长得极像华兰,也是一般的浓眉大眼,英气大方,连脾气也像幼时的华兰,不哭不闹,还爱冲人笑,竟比亲女庄姐儿都还更像华兰三分。

  

  洗三礼上,华兰抱着孩子喜欢的不得了,便连林姨娘的宿怨也淡了几分,连着送了柳氏两份厚礼,由是王氏不免不悦,冷言冷语了几句‘丫头片子有什么好张扬的’。

  

  盛老太太见她又小心眼了,便私下与她道:“你只想想华兰刚降世时,她爹何尝不是这样。真说起来,只怕那会儿宠的更不像样子呢。”

  

  王氏默。那时盛紘多么疼爱华兰,因舍不得牙牙学语的女儿,甚至还抱她去过衙门,想起初婚时的旖旎时光,她不禁怅然——倘若没有林姨娘,那该有多么好呀。

  

  见长枫渐与华兰和好,亲姑姑墨兰反受了冷落,她只恨柳氏算计厉害,撺掇巴结,弄得他们兄妹不和,随即又和长枫吵了一架,然后愤愤离去,再不肯多来看一眼。

  

  国事家事,似乎都是这般此消彼长。当明兰在小胖子的牙龈上摸到第五颗糯米牙冒头时,朝堂上的‘参沈’已告一个段落。

  

  邹家这回是倒了大霉,被查出两条人命,侵占百姓田产许多,御史们口口声声要杀人偿命,沈国舅又想去说情,可听闻宗人府扣了他为长子上报世子的条陈,便犹豫下来。

  

  沈皇后原先还到圣安太后处啼哭,可当传出风声,说皇帝有意停了中宫谏表,她才陡然惊觉,如今的丈夫已是九五之尊,而非在藩地时的王爷了。

  

  不过沈皇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一意识到事态严重之后,就立刻放□段,去凤冠,脱凤袍,素服跪在乾清宫门口请罪,只说‘管束娘家无力,都是臣妾罪过’。

  

  皇帝其实很念旧情,毕竟是一道熬过来的,看见发妻这般痛哭,想起当年艰难时日,皇帝心软了,当夜留宿坤宁宫。随即英国公上奏,荐两位当世名儒为大皇子二皇子之师,皇帝欣然准奏,并加封英国公为太子太保,张氏所生之子加封轻车都尉二等衔。

  

  风向标再度转了。

  

  最后妥协的结果是,邹家大舅爷流徙西南三千里,二舅爷三十大板,另罚没泰半家产以作赔偿,沈国舅受圣旨申斥,罚俸一年,并闭门思过三个月。

  

  其间明兰去看过小沈氏两回,只见她也吓得如同惊弓之鸟,肚皮硕大,身子却消瘦得厉害,郑大夫人十分不安,只恐将来分娩艰难。

  

  如此这般,待张氏之子双满月时,张沈两家着意要大办一顿满月酒,既扫晦气,又振气势,同时向外头表示——两家已和好如初了。

  

  满月酒前几日,张氏请明兰过府,好询问满月酒的琐碎事宜;那来人顿了顿,又说了句‘多时不见,国舅爷十分惦记顾侯’,另送陈年花雕两坛。

  

  顾廷烨苦笑不已,回头对明兰道:“沈兄怕是在家闷得狠了。他是奉旨闭门思过,一干老兄弟也不好多上门。也罢,今日我与你一齐过去。”

  

  作为威北侯府主母,幽居许久的张氏此次决意独自筹办酒席,藉此重新亮相人前;酒水,饭菜,如何招待宾客等其余繁琐事项,由亲母张夫人指点,张氏概已了然,只是沈从兴那帮兄弟的家眷,她一个也不熟,便提前请明兰来说道说道。

  

  明兰一一说来:段家家底如何,段夫人出自蜀中名门,小段将军正在说亲事,钟夫人与耿夫人在‘贤惠‘问题上的理念略有不同,刘正杰大人的女眷为何瞧起来这么老,不是刘老夫人,是刘夫人,千万别弄错了,因为她是童养媳出身啦,十八新娘三岁郎……

  

  张氏认真的着,间或凑两句,说些将京中的陈年往事,算是有来有去。张氏是大家出身,惯能将阴私之事隐晦表达,半点痕迹不露;明兰是庄老高足,擅长将不入耳之事以经卷典故之乎者也出来,两人倒是棋逢对手,说到有趣之处,不禁相顾一笑。

  

  正说着话,外头进来个婆子,恭敬道,“禀夫人,侯爷要与顾大人吃酒,说将先前东瀛送来的竹叶青取两坛子出来。”

  

  张氏道:“侯爷说那酒存的日子越久越香,埋到库房的地下了,你请樊妈妈叫人去掘,下锄小心些,别都弄碎了。”

  

  那婆子福了福,又道,“侯爷还说,要给顾大人看那柄新得的龙泉宝剑。”

  

  张氏道:“侯爷每早必要舞剑的,大约又挂到哥儿屋里去了,我自叫人送去吧。”

  

  那婆子应声出去。

  

  张氏转头吩咐几句,两个丫鬟从隔壁的婴儿屋里捧出一把宝剑,很快走出门去。张氏回头,见明兰静静的看着自己,她不由得面上一红,没话找话道,“那酒是不错,酒色碧青,香气浓郁,还一点不上头,回头我与你带两坛子回去。”

  

  明兰很老实的哦了一声,继续看她。只见她气色健康,面色红润,虽眉头还隐约郁郁,但往昔的那种苍白单薄,已被说一不二的端庄能干取代了。

  

  张氏佯怒道:“你要说便说罢,作甚么这般盯着看我!”

  

  明兰道:“没什么,不过觉得国舅爷这习惯真好。孩儿打小就熟刀剑,将来必然也是个小将军,真好,真好。”

  

  张氏怒目,明兰回以很纯良的目光,张氏很快就泄了气,苦笑道:“恁是九天玄女,到了这凡尘世间,怕是也当不成仙女了。”

  

  产后第四日,丈夫头一回踏入屋里,夫妻俱是死过一回般,身心俱疲,两人默默对坐了许久,也顾不上妈妈的告诫,自己扑在丈夫怀里狠狠哭了一场——不知是在哭自己无可奈何的妥协,还是在哭天下女子的宿命。

  

  明兰沉默了半响,“是呀,这世上,哪有真的仙女。”

  

  ……

  

  从张氏屋里出来,明兰沉沉的往外走着。

  

  适才张氏与婆子短短几句对答,透露内容十分丰富——沈从兴现在每夜都歇在张氏处,早上起来到院子里舞剑一回,然后拎着宝剑去看儿子,边哄边逗之际,随手将宝剑挂在儿子屋里的墙上。夫妻和睦,父子情深,如此,皆大欢喜。

  

  比起在傲气的坚持中枯萎凋零,还不如在圆滑的妥协中好好生存呢。

  

  明兰嘴里发苦,都不知道自己在郁闷什么。

  

  走到一扇垂花门口,忽闻前头一片争吵怒骂声,仿佛声音还有些熟。在明兰身旁引路的婆子有些尴尬,笑道:“前头有些不干净,咱们往这边走罢。”

  

  明兰点点头,她也不欲多事。

  

  刚挪转了脚跟,呼啦啦的一群人拥到跟前,当头一个衣衫凌乱的年轻妇人似是想往前头冲,后头一群婆子丫鬟卖力拦着她。

  

  “…你们谁敢拦着我,我就死在这里…!”那年轻妇人拿一根簪子对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凄厉的呼喊,“我要见侯爷,你们谁也不许拦我!…放开…放开我……”

  

  明兰定睛一看,竟然是小邹氏。

  

  不能怪她眼力不好,以前的小邹氏总是浓妆艳抹,本就看不大清本来面目,而如今她不但头发散乱,满身狼狈,嘴角也破了,原本娇嫩的脸颊上浮着两大片紫色疤痕,有点像青春痘挤破后结下的硬硬的疤。不过明兰知道,这应该是脸颊被严重打肿打破后的痕迹。

  

  样子十分难看,算是毁一半的容。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