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顾…夫人…?”小邹氏终于辨认出了来人,随即扑了上去,大声嘶吼道,“顾夫人,你救救我家哥哥吧!他们要弄死他呀!”

  

  明兰的胳膊被箍得生疼,“不过是流徙和杖责,何曾要他们性命?!”

  

  “那西南瘴气遍地,哪里不要人命呀……”小邹氏还待接着说,明兰连忙打断道,“邹姨娘慎言,顾家与邹家非亲非故,便是该做什么,哪里轮得到顾家?传了出去,岂不叫人耻笑顾家越俎代庖,不懂礼数!”

  

  小邹氏也发觉自己乱说话,又扯着明兰的胳膊道:“…我家侯爷当顾侯如亲兄弟一般…请顾夫人帮我说几句话罢!”

  

  跟在明兰身边的翠微拼命想推开小邹氏,一众婆子也拉的拉,扯的扯,可小邹氏便如生铁般死死拽住明兰的手臂,倒把明兰弄疼了。

  

  小邹氏一只手还捏着簪子,挥舞着十分危险,眼看自己要遭池鱼之殃,明兰连忙叫众人都停手,对小邹氏道:“邹姨娘,你可还记得当日我与你说的那驸马公主和妾室的故事?”

  

  小邹氏有些茫然,明兰道,“我早说过,倘有个万一,倒霉的必然是你,你怎么不听?!”

  

  “可那日……”

  

  明兰干脆道:“别那日这日的了,你若有心退让,就事不至此。”

  

  小邹氏缓过神来,如救命稻草般巴在明兰胳膊上:“昔日姐姐一番好意,苦心提醒我,显见姐姐是心疼我的。如今便请……”

  

  “你弄错了。”明兰再次打断,“我不是为你,是为了沈家。国舅爷乃国之重臣,操劳国事。可如今为了你,终日烦扰于家宅琐事,为了邹家,三天两头受弹劾。”

  

  小邹氏被说的张口结舌。

  

  明兰板着脸,毫不留情,“还有,别叫我姐姐,你是沈家的姨娘,不是顾家的。一个不好,传出去又不知多少闲言碎语,听得我渗得慌!”

  

  小邹氏大怒,“你……!”

  

  就在这当口,明兰瞅准机会一下把胳膊抽出来,小邹氏顾着发怒,捏簪子的手松了,周围婆子们赶紧一拥而上,夺簪子的夺簪子,拧胳膊的拧胳膊,抱腿的抱腿,终于把人拿住了。

  

  当前一个管事打扮的婆子道:“邹姨娘,侯爷都被你累得闭门思过三个月,我说你也消停些罢,这成日的闹,不是连累我们么!”有几个婆子趁乱还在小邹氏身上狠狠拧了几把。

  

  “我不回去!我不去…你们又想把我关起来…”小邹氏疯狂的挣扎,仰着脖子尖声哭叫,“…侯爷,侯爷…你对得起我姐姐么!我姐姐为你吃了多少苦…你便是为着她也不该…我要见大哥儿,大姐儿,你快来呀,你姨母快叫人作践死了!”

  

  那一边,翠微心疼的替明兰揉着胳膊,几个婆子连声赔罪。

  

  明兰轻轻挥手,颇觉好笑的转头道:“邹姨娘可知,原本国舅爷请立世子的批文已快下来了,因此一闹,宗人府却将此事给扣住了。你真要把大哥儿叫来么?你也有脸见他。”

  

  小邹氏顿时哑了。

  

  明兰喟然:“倘若令姐地下有灵,知道兄弟姊妹不利自己孩儿,你说她是会怪你们,还是怪国舅爷?”

  

  小邹氏慢下了挣扎,目中满是绝望,颓软了身子,任由婆子们将她往里拉扯,眼见堵路的总算走开,明兰再度往外走去,刚走出几步,后头又传来小邹氏凄凉尖利的哭叫声——

  

  “…姐姐呀,你若活着就好了!天底下都是没良心的,人一走,茶就凉,哪个还记得你的情义!你若不是为着照料皇后母子,怎会落了快足月的孩儿,又怎会送了性命?!如今侯爷有了新媳妇和小儿子,哪里记得你坟冢凄凉,他早把你忘了…姐姐呀,你为何要对姓沈的掏心挖肺呀…倘若你留着性命,如今荣华富贵,还不由着你享…”

  

  声音渐渐轻了,想来人已拖远。

  

  明兰脚步滞了下,心头仿佛闷的喘不过气来。

  

  翠微见她面色不对,轻声道:“夫人,可觉着不适?”

  

  一旁的婆子也十分机灵道:“大约天日太热,夫人叫暑气给冲着了,不如去前头亭子歇会儿。我给夫人端个冰碗子来。”

  

  明兰只觉得胸口烦闷欲呕,挥手道:“不必,我还是家去歇着。”

  

  快到门房时,顾顺上前几步道:“夫人,侯爷还在里头陪国舅爷吃酒……”

  

  明兰不耐烦道:“我先回去了,你们等着侯爷罢。”

  

  顾顺见明兰面色不善,也不敢多问,只一路快跑去前院厢房,见顾廷烨还在与沈从兴推杯换盏,便凑上前小声道:“侯爷,夫人似是闷热得厉害,先回去了。”

  

  顾廷烨一点头,顾顺退下。

  

  沈从兴听到几个字眼,指着他笑道:“瞧你如今这样儿,哪有半分当年横刀立马顾二郎的气概!如今人家都说,顾侯夫妇是同进同出的,不论吃酒串门,你都要送夫人回府,好好好,我知道,温柔乡是英雄冢……”

  

  顾廷烨脸皮颇厚,淡淡道:“倘若邹氏嫂夫人还在,怕沈兄也是如此。”

  

  沈从兴默了半响,忽然惨声道:“我对不住她,她在世的时候,没跟我想过半分福气,操碎了心,吃尽了苦头,如今…我却…连她家人也护不住!”

  

  顾廷烨拿起桌上的双龙入海青玉大壶,缓缓给自己斟酒:“爱之适以害之,沈兄若真是为邹家好,就不该再放纵下去。如今是保住了性命,可总有有你护不住他们的时候。”

  

  沈从兴怔怔的:“我如何没有劝过,可他们……只要一提你嫂子,我就没有法子了。”

  

  “沈兄倒是愈发斯文了。”顾廷烨端起酒杯,嘴角一抹嘲讽般的笑,“劝不听就罚,罚不听就打……如今邹家上下不事生产,除了沈兄,还有旁人可以依仗么?”

  

  酒色湛清,宛如高山清泉般澈然,缓缓喝尽杯中酒,他只觉得酒气清香,沁人心脾;放下酒杯后,他盯着沈从兴:“适才沈兄说我已无当日顾二郎的气概。我却要说,自打沈兄封了侯,也愈发缩手缩脚,哪里还有当年蜀边五虎之首的威风!”

  

  说着,将酒杯重重摔在地上,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砸出一声短促清响。

  

  沈从兴静了半响,缓缓抬起头来,“自入京来,我处处错,步步错,亏得有你们一帮兄弟,皇上体恤,否则,早不知死过几回了。”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仰而尽,沉声道,“阿琴过世后,我未能迎娶她妹子为正室,此乃第一错;既不能娶为正室,就该待之以亲妹,给她好好找个人家,我却纳妻妹为妾,这是第二错。至此,我每回见了邹家人,便觉得无地自容,羞愧不已,不能力行约束!”

  

  说完,他也重重将酒杯摔在地上,碎瓷四溅,在青砖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顾廷烨看了他一会儿,将面前两只汤碗倒空,分别斟上酒,“沈兄也不必过于自责,依我看来,邹家本就是这个打算。仗着这个,变本加厉,如今沈兄想明白了,什么都好说。”

  

  沈从兴举起酒碗抿了一口,皱眉道,“只怕皇上如今也恼了我的。”

  

  “未必。”顾廷烨拿起一根筷子,轻轻敲击碗盏,“倘若只臣子私宅之事,皇上未必有闲情逸致过问;此回,张老国公将一个忠字拿上了台面,而沈兄你,明知此时正是要用张家的时候,却还放纵内宅,丝毫没将圣意放在心上,皇上如何不恼?”

  

  沈从兴歉然:“是我疏忽,辜负了圣上……”

  

  顾廷烨晃着酒碗,“咱们在京城,都是无家世无根基的浮萍之人……”

  

  还没说完,沈从兴便失笑:“你算什么无家世无根基,堂堂侯府公子……”

  

  顾廷烨摇头道:“有家不如无家,有亲不如无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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