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在即,盛老太太见明兰站在那里笑的天真傻气,怎么想也不放心,瞅空拎着小孙女的耳朵躲到一旁,叮嘱道:“傻丫头,祖母这就走了,你平日要多听多看,谦恭自省,别没心没肺的,叫人诓了还不知!”
明兰乐呵呵道:“我知道,我知道。”问问康姨妈,谁诓谁还不知道呢,
“知道甚么!”老太太怒,扯着她耳朵,“听说最近因你吃不得蟹,姑爷就不许全府的人吃蟹?那你寡嫂还有侄女呢。她如今一心守节,全不出门,更不能怠慢人家饮食。叫外头知道这事,要怪你们两口子苛待寡嫂!”
明兰捂着耳朵,暗骂崔妈妈又当了耳报神,嘴里哀哀道:“孙女哪那么不通情理?早送去了好几篓青壳蟹,个顶个都有祖母你那紫檀木鱼那么大!”
“罪过罪过!你个该打嘴的小冤家,拿荤腥之物去比佛器,不怕佛祖劈死你!”
明兰本来想说‘管劈人的是雷公电母,神仙各司其职,佛祖不管这一摊’,奈何耳垂被扯的疼痛,只好连连念佛赔罪。
盛老太太松开手,长舒一口气道:“人言可畏,你要处处小心,别叫人拿了话柄。”然后又絮叨吩咐了好些日常事项,明兰险些点头成了啄木鸟。
众人分别,犹自说个不停,长柏催了三回,一行女眷孩童才陆续上了车马,后头是行李随行人众,足有十数辆之多。望着老太太临上车前的笑脸,明兰知道祖母心中欢喜,一辈子困在屋檐下憋屈,如今天高海阔,无拘无束,岂不开怀。
目送老母长子离去,盛府陡然空了一半,盛紘不禁再度感怀寂寥(上次是王氏),长枫见父亲叹息,便提议兄妹几个一道吃饭,华兰当即响应,拍掌而笑:“姑爷们要当差,只要爹爹不嫌弃咱们几个是丫头,便陪爹爹吃几杯酒!”
明兰笑道:“这个好,我虽吃不得酒,但也愿作陪。过几日五姐夫得启程了,这几日五姐姐要忙于打点行装人手,下回不知要何时团聚吃酒。不如趁着今日?”
如兰忙摇手道:“吃酒可以,醉死了叫扛回去都成,就是别来那什么诗呀干的!”
盛紘不禁莞尔,抚须大笑:“好好好。”
柳氏见状,笑着下去安排。
她先叫婆子先在偏厅上首摆一张高翘凤首的条桌,两边是四张小方桌,再取食盒汤盅饭笼若干,各桌摆放的攒花图形均不同,首桌餐器最大,余下次之。
一个管事婆子见了,就笑道:“奶奶这是要上分食宴,摆铃兰桌了。”
柳氏笑笑。她不是长枫,一味顾洒脱高兴,她想虽是父兄姊妹,骨肉血亲,但席面上要吃酒,没的推杯换盏,还是避忌些好。果然盛紘入席后,见厅堂阔朗,两边下方儿女整齐,既气派又热闹,十分高兴,冲长枫赞了句:“你媳妇是个贤惠的,你不许淘气胡闹。”
这话叫随侍的媳妇子一路传过去,柳氏在屋里听了,不过笑笑便罢,叫丫鬟打发传话的媳妇一把铜钱,她身边的乳母喜上眉梢:“不枉奶奶累了半天,到这会儿还没吃上口饭呢。”
柳氏疲惫的挨着炕坐下:“有什么法子,若相公有大哥那般本事,安置的处处妥当,我也愿学大嫂嫂恬淡,何必操这个心。”
乳母叹道:“姑爷好是好,就是孩子性了些,不知家计艰难。”
柳氏端起炕几上的饭碗,恹恹的拨动饭粒:“像这回,这么大事,大哥何等能耐威势,从王家老夫人到咱们老爷,还是长辈呢,都叫拿捏住了。瞧吧,以后祖母那些银子古董,店铺田庄,百年都都是大哥那房的。”
乳母持汤匙舀汤,迟疑道:“……老太太,不会这般偏心罢。”
“我若是她,我也偏心。”柳氏苦笑道,“本就不是亲的,大哥好歹养过一阵,还占着长子嫡孙,这回又至诚至孝,干嘛不能全给。还有太太的体己,大嫂的嫁妆,大哥那房……爹娘给我再多,又如何比的了。”
“奶奶先喝些汤,这是上好的当归乳鸽熬的。”乳母将汤碗递到柳氏手中,忍不住道,“唉,到底是庶出的,没法跟大爷比。不过,老爷倒更喜欢姑爷呢。”
柳氏浅啜了几口,放下,“也只能如此了,一文钱难死英雄汉。只盼老爷瞧大哥丰裕,咱们艰难,将来能多分些……可,还有一个栋哥儿呢。”
乳母无话可劝,过半响,才道:“我瞧大爷大奶奶,都是宽厚的,将来不至苛待庶弟。”
柳氏轻笑,持箸顿在碗中:“真说起来,这家几位姑奶奶,也都不是刻薄小气的……只除了我那嫡亲小姑子!”又叹息,“我也不贪心,不该我的,我半点不惦记,老天垂怜,念我姻缘不易,叫相公用功进学,将来咱们自己挣下家业。”
乳母也笑起来:“是是,这才是正理。咱家老爷当初不也说,那些面上风光的世家,大多内里污糟繁琐,奶奶进去了白受罪,还没得喊冤。盛家门风清白,规矩简单,儿孙多守礼出息,媳妇反倒好过呢。不过……”
她脸色忽的一敛,低低道,“姑爷没心算,您可不能不防着些呀。我近日瞧着,婉儿那丫头,像是有了,奶奶如今可只有一个姐儿呀,咱们要不要……”
柳氏不动声色,淡淡道:“我已知道了。不必我们动手……这回,叫那起子不安分的**瞧瞧,肚里多块肉,能否就顶上天了!”
乳母见她已有打算就放心了,正要劝多吃几口,门外忽有丫鬟急急奔来,进门来跪下,禀道:“奶奶…适才门房来传,六姑奶奶府里来人,说…说六姑爷使人来说,赶紧告诉六姑奶奶和老爷,四姑奶奶的公爹,他,他…没了…”
饶柳氏伶俐,一时也被一堆姑爷姑奶奶的绕晕了,思忖片刻,才道:“可是永昌侯府,梁府的亲家老爷?”
那小丫鬟有些傻眼,晃了下神后,赶紧点头。
柳氏愣住,喃喃道:“这下四妹妹是真的‘家中有事了’……”
第205回 媒人喜
这消息把众人都唬的不轻,大家顿时没了吃酒的心。
盛紘怔忡叹息,长枫叹道‘四妹妹真是命苦’,明兰暗吐槽‘死的是公公又不是老公’;如兰凑到长姐耳边,嘀咕道:“原来四姐姐这回没诓人。”华兰看了胞妹一眼,倒觉着是墨兰乌鸦嘴,原本只是托词,没想一语成籖。
众人见此情形,匆匆散了筵席,各自回去。回府后,明兰寻郝管事来问:“永昌侯过世之事,怎地由侯爷来告知咱们的?”
郝大成擦了把汗,站在亭廊外头回话:“禀夫人,是顾禄奔回来说的,又叫我着人去亲家府上报与夫人听。之后,小禄子道侯爷还有旁的差事,便急慌慌的跑去别处了。至于其中内情如何,小的委实不知。”
明兰左手按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拍着,沉吟不语。
郝大成试探着,小心问道:“这个……夫人,要否预备梁府的丧仪?”
明兰苦笑一声:“人家一没敲云板,二没发丧,咱们怎好上赶着去吊唁(又不是讨打)……不过,侯爷不会出这种差错,定是实情无疑,你先预备起来也好。嗯,比照炀大爷添两成即可。对了,不知梁府要否路祭,若要,咱们免不了要凑几个纸人,你上些心。”
郝大成无有不应的,随后恭敬下去。
想及梁夫人的岁数,永昌侯应当不到五十才对,怎地说没就没了呢?最稀奇的,居然还是丈夫最早来报信,难道……梁老侯爷并非善终?
明兰满肚子疑惑,几番猜测终不得结论,直到夜里顾廷烨回屋,才明白来龙去脉。
“你没见着,今儿校场上真是乱作一团。”
男人似是上顿没吃,就着热腾腾的葱爆羊肉和干虾菇白菜汤,一气扒了两大碗饭,拿巾子擦手,问过盛老太太一行启程可好,才缓缓与明兰说起今日之事。
自今上继位后,梁老侯爷一直欲表忠心,可武将不同文官,平日无兵无灾,哪有机会,此番见皇帝整军心切,梁老侯便日夜切心实干,操演整备,无一日消闲。
今日难得皇帝亲往西郊大营,梁老侯哪肯错过这露脸机会,强忍身子不适,跨马着盔,亲自上沙场演练军阵。正在血气酣畅时,众将领只见梁老侯捂头晃了晃,又揪了揪胸口,似是头晕心痛,然后自马上跌落,场面乱作一团,未等太医赶到,梁老侯已断了气。
后听太医言道,梁老侯暴毙,应是劳累加心疾。
——不会是脑血栓加心脏病吧?明兰默了片刻,“如此公忠体国,皇上会有荣抚罢?”
顾廷烨点点头,又摇了下头:“刀兵之事,最讲兆头,皇上今日本在兴头上,却叫当头泼了瓢凉水……荣抚嘛,总是有的,但圣上心里未必高兴。”
明兰一转念,正觉是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