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刘夫人点点头,“一同逃出去的还有好些逆贼,他爹说,都逃不远的。何况,现下他家宅子已叫看住了,唉,只可怜一家妻儿老小了……”做女人的,性命富贵哪由得自己。

  

  明兰心中冷笑,那老妖婆可算不得可怜,这件事恐怕她才是主谋祸首,顾廷炜不过是个跑腿的,可是朱氏……她是那么的希冀着未来……

  

  两人对坐,为着不同缘由一起唏嘘。

  

  良久,明兰隐隐记得似乎还有一事不明,“…哦,对了,昨儿郑家来报,说他家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没了,这…姐姐可知为何…?”

  

  她也就一问,本不指望对方回答,谁知刘夫人长叹一声,苦笑道:“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变乱那日,外头纷传郑大将军谋反,说得有鼻子有眼,家里瞒都瞒不住,郑老太爷素来忠直,气得堵住一口痰,当场就去了!老夫人伤心了两日,几次哭晕过去,谁知昨儿一早,郑大将军赶回家说清缘由后,老夫人乐得发疯,没缓过气来,也…跟着去了…”

  

  明兰半张着嘴,惊得不能自已。

  

  老爹是活活气死的,老娘是活活乐死的,乍悲乍喜,老人家还真受不住。此役,郑大将军痛失双亲,然而,却彻底从皇帝心腹的姻亲,完美过渡为皇帝的顶级心腹。

  

  ——好好,好一条流血的仕途!搏的就是命!

  

  刘夫人的来访,犹如一场及时雨,既解了疑惑,又宽了心。

  

  许是最近思虑太过,明兰浑身不得劲,脚面肿得像馒头,脸上浮得像挨了两耳光,脖子凸起细细的青筋,活似被人卡住了喉咙。

  

  摸着她身上突起的骨头,崔妈妈唉声叹气——多少年辛苦喂养呀,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明兰歉疚的抚着肚皮,记得怀团哥儿时,哪怕连道都走不动了,也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这回却弄得这般……手掌贴着腹部,感受那稳健有力的胎动,慢吞吞的,却很规律,好像八十岁的老爷爷在踱步。她笑了,“这孩子,将来定是个慢性子。”

  

  崔妈妈没有答话,她盯着明兰的肚皮,掰着手指算日子。

  

  其实明兰已至产期,可历年有眼色的婆子都说隆起没下去,胎儿还未落入盆骨;请张太医来瞧后,道大约还要七八日,最多十日,十一二日也没准——险些叫崔妈妈打出去——尽管他说的确是大实话。

  

  (林太医曰:大夫这种生物,从来到世间那日起,每个毛孔都滴着医术和口才。)

  

  产期稍有延迟是正常现象,明兰也不心急,只安安心心的歇息养胎,对崔妈妈的指令无有不从,努力恢复到吃吃睡睡的作息状态。

  

  外头解开戒严后,各路亲朋陆续来探望明兰,顺带瞻仰下那犹带着暗红血迹的大门和石阶,头一个上门的居然是盛老爹!

  

  明兰吓了一跳,盛紘也吓了一大跳,自打小女儿进了寿安堂,都白白胖胖多少年了,乍然一副枯黄瘦弱的模样,他忍不住道:“当初我就说,嫁武官多少不便,到底不如许给文人的好,偏你娘乐得忘乎所以,一口就应了!”

  

  明兰呆呆道:“爹何时说过这话?”她怎么从没听说。

  

  盛紘似乎意识到口误,轻咳一声,支吾道:“…当初…来给如兰…咳咳,说亲时…”

  

  明兰恍然——是顾廷烨当初来盛家行骗…哦不,提亲时。

  

  想着,又斜眼去瞄盛紘,心道您拉倒吧,其实您当时心里也乐得很,不过道行高深,比王氏含蓄罢了。

  

  时光如箭,转眼团哥儿已能打酱油了,盛老爹也两鬓斑白,明兰忽的全不记恨了,笑得露出两颗白生生的牙齿,挥着小手绢送故作威严的盛老爹离去。

  

  好罢,这个极品爹虽各种不靠谱,曾为了新家庭忘记嫡母,为了小三忘记原配,后来又为了前程忘记‘真爱’……不过,也用了十几年了,凑合得了。

  

  上午送走爹,下午女儿就来了。

  

  袁姐夫亲自护送,尚未显怀的华兰婷婷袅袅的走进屋来,一见明兰就红了眼眶,扶着门框哀声道:“你个不省心的小冤家,怎么这模样了,若叫老太太瞧见,还不定多心疼呢!”

  

  明兰晃了晃,险些歪倒在炕上。这等娇嗔啼哭的做派,长姐便是十几岁时也不曾有过,;一时适应不良。

  

  自打怀了这胎,华兰忽多愁善感起来,见花谢就哽咽,见雏鸟离巢就含泪,风吹起几篇落叶都要伤心一阵,偏袁姐夫如今很捧她臭脚,夫妻俩自得肉麻有趣。

  

  “大姐夫不用外头忙么?”明兰疑惑。

  

  华兰撅着嘴:“我要来瞧你,他不放心,便跟上头告了半日假。”

  

  “这档口!京城里哪处不得用人,你…你…”明兰痛心疾首,“你们就可劲儿的作吧!”

  

  话说这回变乱,人人倒霉,袁姐夫却时来运转。

  

  他在五城兵马司中官职不低,却未受收买,腾安国正考虑着是否该提前除去,谁知袁姐夫因惦记马场生意,告假说要去口外,腾安国乐不可支的当即准假。

  

  回家后,忽闻华兰有孕,袁姐夫乐傻了,死活不肯离开,便躲在家中陪老婆,结果全程赶上京城动乱——领一帮小兄弟,猛然间杀出去,居然立下不小的功劳。

  

  同样运气很好的还有墨兰老公,作为父丧的丁忧人士,完全没受到波及,还领着家丁帮邻街人家打退了趁火打劫的蟊贼——永昌侯府的邻居,非富即贵,梁晗一时赞誉不断。

  

  “这回后,五城兵马司必得好好整顿一番。你姐夫说,四妹夫,怕有机会出头了。”华兰慢条斯理的剥开一枚粽叶蜜饯,“唉,若墨兰懂事,好好过日子,以后也不见得差了。”

  

  唠嗑毕,又叮嘱明兰好好养胎,发挥完长姐情怀的华兰,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其后两日,煊大太太,狄二太太,甚至康允儿也来探望,始终无人提及太夫人;段钟耿三家女眷是一齐来的,每个都带着大包小包鲍鱼人参,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一个劲的说明兰于乱中且不忘她们,足见仁厚。

  

  其中耿太太尤其激动,拉着明兰连连道:“妹子是可靠的,下回我一定全信妹子的话,不然也不会吃那番苦头!”

  

  钟太太假咳一声,轻捅了她一胳膊:“哪里还有下回,以后就天下太平了。”

  

  耿太太自知失言,却不肯服输:“就你心眼多,我说的是旁的事,什么翻修宅邸呀,待人接物,以后都信妹子的。”

  

  见两人这般,段夫人摇头笑道:“你们俩呀,一道吃过那么大苦头,也算共患过难,还闹个不休,等将来做了祖母曾祖母,我看你们还吵不吵!”

  

  明兰听得有趣,四人一齐大笑——至于这几日究竟在宫里吃了什么苦头,这三人却谁也不肯说。

  

  到了变乱后第九日,刘正杰终于将全京城肃清,连隐藏在四方边角的渣渣清除干净,或格杀,或擒拿,多数赶出城外,由埋伏在城门外的郑骏驱至东面。

  

  叛军想着,毕竟京师卫戍不好离开太久,便与一道被算作逆贼的散碎蟊贼,共一千多人,团团聚于城东三十里的落山坡,稍事休整,谁知忽杀出一支彪悍铁骑,堵住山谷口,霎时漫天火苗箭矢,一片血海。

  

  天色昏黄,明兰坐在饭桌前,慢悠悠的喝着鸡汤。

  

  隔着半座京城,三十多里的京郊坡地,仿佛也能听到落山坡的震天杀声,远远漫起滚滚浓烟,其间金赤的火焰傲然闪动,天色愈暗,火光就愈亮,似是故事里的神仙,身披战甲,踩着烽烟雷鸣,下凡来诛妖降魔。

  

  巳时的梆子声咚咚传来,因白日睡太多,明兰此刻了无睡意,便摇着把大蒲扇,坐在廊下仰头看那浩渺繁星。树叶带着古朴的清香,丝丝钻入鼻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颤颤悠悠的在檐下扑腾,飞蛾在水晶灯罩上轻轻拍翅,发出仿佛书页翻动的声音。

  

  睡意渐渐上涌,正想起身回屋,明兰忽听见园子里一阵吵杂,似是惊喜的欢呼,不等她反应过来,只见一个黑乎乎的高大身影站在庭院那端。

  

  那人停了停,一步步的走过来,宽阔的肩上撑起暗红色大氅,两边露出金光闪闪的狰狞猛兽,两头虎首张口,齿锋尖利欲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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