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哦,那个黄雀要来一盘下酒。”陈绍又嘱咐道。

男人听了有些好奇。

“黄雀?”他笑道,“那才几两肉?竟来做下酒菜?”

“其妙不再肉多肉少。”陈绍笑道,与他把臂而行,“你尝尝便知。”

婢女伸手捏了捏店家递来的一方布。

“这就是最好的纹绫?”她问道。

“是啊是啊,小娘子,这是最时兴的天马纹绫了。”店家说道。

也是最贵的。

“这个来一些吧。”婢女点点头说道。

店家高兴的应声是,指挥着伙计裁衣。

“还要一些…”婢女拿出纸看着其上说道,“纬锦,有没有瑞锦宫绫?”

什么?

店家愣了下。

“纬锦?瑞锦宫绫?”她问道,“从未听过。”

“也就是蜀锦。”婢女又看着纸上说道。

“蜀锦倒是有。”店家忙说道,让伙计搬出来,“不过都是经锦。”

婢女看着纸上。

有则好,无则随意。

“那就这个吧。”她拍了拍说道,选了几个花样。

选完布料余下的事婢女就不用管了,她走出来等候,一面打量街上。

“京城很热闹吧。”曹管事说道,“要是不急,可以带姐姐转转。”

婢女微微一笑。

“不用,京城我很熟的。”她说道。

曹管事脸上的笑有些僵。

怎么个熟?不是第一次来吗?程家一个婢女难得还来过京城?

“曹叔?”

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

曹管事忙看去,呀了一声,疾步过去。

“六公子。”他施礼说道,又看软轿上的少年,“秦郎君。”

不待二人说话,他便主动指身后。

“我来给程娘子买些东西。”他说道。

程娘子?

周六郎看着店铺,目光落在门口车边站着的女子身上。

软轿上的秦郎君也看过去,一面坐直身子。

那个,便是么?

“半芹姑娘。”曹管事忙冲这边喊道。

这就是重复不变的半芹们么?

秦郎君饶有兴趣的看过来。

“这是我们六公子。”曹管事热情的介绍道。

婢女略带几分惊讶看周六郎,周六郎也看向她。

这个丫头眉眼灵动,没有施礼,没有恭敬,只有淡淡的一笑。

“时候不早了,曹管事要是有事就自忙去,我要回去了。”她说道,略一点头算是见礼,就这样转身上车了。

曹管事面色尴尬,周六郎面色沉沉,独秦郎君笑起来。

“曹叔,你又忘了我的话了。”他笑道。

曹管事苦笑两下。

“是我多言了。”他说道。

“你,先送她回去吧。”周六郎绷着脸说道。

曹管事应声是,忙回身跟上去了。

看着马车晃悠悠从街上而去,自始至终那婢女没有再看过来一眼。

“看了这个丫头,你觉得如何?”秦郎君笑问道。

半芹,半芹,人而已,名字而已。

“倒像是见了仇人面。”周六郎冷笑说道,“怎么花我家的钱,用我家的人就如此怡然自得?”

秦郎君哈哈大笑。

“六郎,花仇人的钱,用仇人的人,可不是怡然自得么?”他说道。

虽然很生气,周六郎回去还是让曹管事去见了周夫人,详细的说了去街上添置了什么。

周老爷不由埋怨周夫人疏忽这等小事,周夫人也很委屈但又自觉没理,夫妻两个拌嘴几句,带着闷闷不乐各自睡去。

周夫人又与贴身仆妇详谈了一夜,便有了主意。

第二日,一大早周夫人亲自开库房,挑选了原本准备给家里女儿们过年穿的新衣,让丫头仆妇包好再次踏入陈家的大门。

互相见面,自然先问老太爷安。

“已经好多了,能坐起来了。”陈绍夫人接待她带着感激说道。

果然能治好?

周夫人大喜。

“是老太爷吉人天相。”她说道。

“我正要让人与你们去说。”陈夫人说道,“就让娘子在这里多住一段吧,有她在,我们也好放心,诊治开药也方便。”

“我也是如此考虑。”周夫人笑道,一面指着身后的丫头仆妇,“所以送来了替换衣裳。”

一面说着一面叹气。

“这孩子因为病的缘故,自小就古怪,不爱与人说话来往,我也不瞒夫人,这孩子与我们也不亲近,有什么对的错的,我们也说不得,劝不得,如有什么得罪处,看在她自小有病,幼时失母,孤零可怜的份上,还望夫人多多担待。”她说道,神情诚恳又无奈,还抬手拭泪。

陈夫人自然看出程娇娘对周家不冷不热,别人的家务事她也不好揣测,没想到周夫人摊开了给她说,心中倒放下几分芥蒂,反而有些戚戚。

“这话说的,可不敢。”她忙说道,一面伸手做请,“夫人,请尝尝茶。”

茶。请茶,一字之差,亲疏之别。

周夫人嘴角浮现一丝笑,低头道谢,端起茶慢慢的心满意足的喝了口。

“不过不巧,程娘子给老太爷施针,夫人过一会儿再见吧。”陈夫人说道。

“那就不见了,我也没别的事,把这些东西留下,再给丫头们叮嘱几句就是了。”周夫人笑道。放下茶杯,“她记挂着老太爷的病,我见了反而让她分心,再说。有夫人你照顾,我自是放心。”

陈夫人笑容更浓。

“那自然是,夫人自管放心。”她点头说道。

此时陈太老爷屋子里,幕帐拉开,木窗半开,纸门半掩。两个丫头将花房里新摘的花在厅堂摆好。

屋子里花香气便若有若无,混杂炭火以及药香,先前因为瘫痪吃喝拉撒在床而导致的腐臭气,已经散去了。

丫头摆好花。蹑手蹑脚的退出去,唯恐打扰了里面的人。

程娇娘慢慢的捻起最后一根金针。

一旁陈绍兄弟各自按着父亲的肩头手臂,随着父亲的颤抖而颤抖。

“好了。”程娇娘说道,将金针放入匣子里。

陈老太爷便由陈绍扶着做起来。

“痛快,痛快。”他说道,抬袖子擦去脸上的汗。

“今日吃过药,午后,可以试着下床。略走几步。”程娇娘说道。

陈家三人惊喜。

“可以。下床?”他们不可置信的问道。

他们所求的是能保命,都不敢想还能重新走路,更何况。已经瘫痪这么久,这么快就能下床了?

“哦,当然,不想下床,也可以躺着。”程娇娘说道。

这娘子说话古怪,三人已经有些习惯了。

“多谢娘子。”陈老太爷说道,难掩激动的坐着施礼。

陈绍兄弟忙跟着施礼,激动不已。

太好了,太好了,太神了,太神了!

看着屋子里摆着的衣服,程娇娘没有说话。

婢女摆手让丫头仆妇退下,帮程娇娘脱下罩衣,其内的白缎里衣已经被汗打湿。

“娘子,这些衣服都是周家送来的,你看,收还是不收?”她问道。

“收。”程娇娘说道,侧头看了眼地上。

婢女应声是。

随着陈老太爷的好转,陈家的访客也越来越多。

病重可以不来探访,病人好转便必须来探望了,如此,探者被探望者更各自心悦。

“夫人,董大人以及夫人前来探望老太爷了。”仆妇匆匆进来说道。

屋子里已经坐着四位夫人,闻言都笑起来。

“倒是赶巧了,他们也来了。”

陈夫人笑着起身去迎接。

也不是赶巧了,昨日也来了好几拨,笑着接来女眷送入厅堂,管事娘子使了个眼色,陈夫人落后几步。

“夫人,今日这些人还要留饭吗?”她低声问道。

陈夫人有些无奈的笑。

“我看她们是不打算现在走了。”她说道。

迈进屋子里,新来的董夫人先表达恭喜。

“适才看过了,老太爷真是好多了。”她笑道,“真是可喜可贺,大难之后必有大福。”

“是啊是啊,这次可以过的安心的过年了。”其他人也附和道。

“好了,你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除了探视我家太爷,还要什么?”陈夫人笑道。

陈老太爷眼见大好,丈夫避开丁忧,心头大难放下,她如今心情好的很。

“要吃黄雀。”大家齐声说道。

陈夫人失笑。

那一日有个来探望老太爷的同僚友人,陈绍留之小酌几杯,,最近家里都爱吃盐椒炒黄雀,所以以此作为下酒小菜。

那友人吃后大为喜欢,不过人家病着,自己总不好为了一道菜又是夸又是赞的,显得自己跟专门为了吃来似的。

出去后他也亲自抓黄雀做了,只可惜味道始终没有陈家的好,一时惦念,便不免多说,于是传开了,有好奇的人试探赶着饭点来探望,如愿尝了,果然赞叹不已。

于是陈府的厨子做的好黄雀消息便传来了。

随着陈太老爷身子越发的好,大家也不避讳了。一则探望,二则就结伴来吃了。

“还有。”一个夫人想到什么,又说道,“能不能引荐一下你家请来的这个神医?”

对对,比起吃食,神医更要紧。

陈老太爷先前病的如何,虽然陈家闭门消息不外传,但京城里能有什么瞒得住的消息,都知道最多两三个月就不行了,没想到请了这个不知哪里的神医来。竟然三天五天的就好了。

这样的神医可要好好的结识一下。

陈夫人稍微为难一下。

“这个,我还真做不了主。”她说道。

“不是要你做主,是引荐一下,她既然是大夫。自然要接诊的,难不成还要躲着不成?”董夫人说道。

陈夫人脸色更为难。

“她,好像,不是大夫。”她说道。

不是大夫?那是什么?

在场的夫人们愕然。

陈夫人苦笑一下,觉得自己也说不清。

“反正,她不接诊。”她说道。“也有人问过,只是,她婉拒了。”

说婉拒了真是客气,人家其实是很直白的拒绝了。

“此时她一心为了老太爷的病。那就等老太爷痊愈了再说吧。”夫人们也都是好说话的,纷纷笑道。

也许吧,陈夫人心内说道,能治病被人追捧,这种事应该没人会拒绝吧。

吃过饭,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客人们,陈夫人也舒了口气。

“丹娘呢?”她想到什么问道。

“在程娘子那里。”仆妇答道。

也是奇怪了,这个程娘子虽然安静。但却总不自觉让人觉得不可靠近。来家里这些时候,谁也不敢靠近说话,只有陈丹娘日日过去找她玩。

也不知道一个十四五岁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怎么就玩到一起了。

“别让她吵到程娘子。”陈夫人说道。

仆妇应声是。

“那。程娘子在做什么?”陈夫人又问道。

仆妇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在,做衣裳。”她说道。

“姐姐。”丹娘一脸崇敬的说道,“你好厉害。”

地席上,程娇娘铺开锦缎,手中剪刀流畅的穿过,婢女在一旁帮着理线。

“是啊,我很厉害的。”她说道。

屋门外廊下侍坐的丫头仆妇对视一眼。

又来了,这一大一小总是说的特别合拍。

“姐姐,今天中午又炒了黄雀,我一次可以吃五个。”丹娘伸出小小的手掌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

“做的不好吃。”她说道。

“哎,很好吃的。”丹娘瞪大眼摇头说道。

“黄雀,要用把黄雀。”程娇娘说道,手下剪刀针线未停。

“把黄雀如何?”丹娘不解的问道。

“你让厨子,去街市上,看看,那些把鱼是怎么做的,就知道了。”程娇娘说道。

丹娘哦了声。

“好,我记下了。”她高兴的说道,再次看着程娇娘发出感叹,“姐姐,你好厉害啊。”

“是啊。”程娇娘点头答道。

“姐姐,父亲和叔父他们说你是神医呢,你是神医吗?”丹娘问道。

程娇娘停下手,坐直身子。

“我觉得,我或许更像是,厨娘,”她低头看席地上已经渐渐成形的外袍,“或者..裁衣。”

衢州,秀王府。

秀王已经大殓入土,秀王府的丧仪还未撤去。

夜晚白灯笼下,偌大的秀王府如同白昼。

秀王妃正室门外仆从林立。

“郡王。”

施礼问候声从门外逐一传来,侍立的仆从如同波浪般起伏。

穿着白孝衣,束着白带的少年大步而来,衣抉飘飘,身形稳健,面目肃重,眼窝发红,神带憔悴。

廊下两个跪坐侍女伸手拉来纸门,屋门珠光流翠倾泻而出。

少年迈步室内。

“郡王。”

室内跪坐两排男女,或者年幼,或者年长,皆是孝衣在身,同时坐直身子,然后施礼。http://www.shunong.com/

秀王为亲王,其子嗣只能承袭国公。

晋安郡王乃皇帝特封,虽然同为兄弟姐妹,其身份高于等人。

晋安郡王疾行几步,在正中跪坐,先向其上王妃施礼,再向兄弟姐妹还礼。

“好了,一家人,不要外见了。”秀王妃这才说道,伸手。

屋内子女们这才纷纷坐好。

“琮郎,听闻你昨夜又在你父王灵堂枯坐一夜。”秀王妃说道,看着少年郎,眼中含泪,“你莫要再如此,你长途奔袭而来,又哭灵三日,熬坏了身子,如何向皇上交代。”

“父母生养恩,儿不能尽孝与前,心内着实难受。”晋安郡王俯身说道,声音沙哑。

秀王妃抬手拭泪。

“你快起来吧,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她说道。

那边一个兄弟让开一座,晋安郡王施礼后归坐。

室内安静肃然。

“你父王不在了,大家的功课也不能丢。”秀王妃说道。

子女们齐声应声是。

秀王妃又说些话,无非是日常琐事交代。

正说话,门外又传来声音。

“母亲。”

伴着声音,一阵风一般卷进一个少年郎,亦是孝衣装扮,年龄十三四岁,面容与晋安郡王肖像。

看到他进来,座上的秀王妃顿时含笑,伸出手。

那少年郎并未施礼,而是径直走到王妃身前坐下。

“璜郎,又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秀王妃伸手抚着他的肩,毫不掩饰慈爱问道。

“母亲,我去库房,找出父王赠与我的那副字画。”少年郎说道。面带黯然,“此前我偷懒,父王以书画警示与我,我故意藏起来了,此时父王不在了,我…”

他说到此。眼发红,哽咽不语。

秀王妃眼泪早就下来了。

“好孩子,你父王知道你这个心思,你莫要难过了。”她忙说道。

少年郎点点头,这才看向屋中,对着晋安郡王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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