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哥哥。”他说道。起身施礼。

晋安郡王含笑还礼。

又说笑一时,晋安郡王起身告退。

“你去吧。早些歇息。”秀王妃说道,说罢又补充一句,“在家不要拘谨。”

晋安郡王低头道谢,又与兄弟姐妹们辞别,这才起身出去了。

屋门拉上,隔绝室内的视线。但却更热闹的说笑传出来。

“..母亲,你也要多休息…”

“…哥哥,你可见昨日谁人拿走了我的玉杖…”

兄弟姐妹之间交谈切切。一扫适才沉闷拘谨。

晋安郡王身形背对正室,脚步停了一刻未动。

“郡王?”廊下仆妇低声问道。

晋王郡王转过头,露出含笑面容,再次冲室内低头施礼,转身大步而去。

他一路大步而行,昂首阔步,等在王妃院外的侍从疾步才能跟上。

一直走一直走,似乎不知道走到哪里去,却又丝毫没有畏惧的走下去。

身后的侍从并不敢出声,噤声相随,直到晋安郡王自己先停下来。

“呃。”他望着四周一刻,“我住的地方,在哪里?”

说罢自己又是展颜一笑,露出细白牙,与路旁白灯相映衬。

“我走的时候太小了,家里虽然都没变,可是我都不记得了。”他笑道。

侍从忙也含笑应是,一面忙引路。

一众人调转头向一个方向而去。

夜色深深,秀王府变得安静,白刺刺的灯笼如同星辰点点,莫明的带上了几分森寒。

一声诡异的叫声从秀王府一角传来,似乎夜枭鸣叫,又似人声哭号,但一转耳便逝,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一个侍从抬脚踹了一下,地上的人翻个滚。

室内灯光如豆,影影绰绰。

“嘴真够硬的,郡王,还是不说。”他转身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从墙边的黑影走出来,依旧穿着那身白孝衣,只是手中多了一块白锦帕,此时正掩在嘴边。

“倒是条忠烈汉子。”他慢慢说道,拿开手帕,面上带着惯有的灿烂笑意,看着地上不知死活的人。

那侍从抬脚踢了一下地上的人,人滚动一下,并没醒来。

晋安郡王看着地上的人,昏昏的灯让他的脸变得忽明忽暗。

“其实,你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我不需要知道谁要害我,我只需要知道,有人要害死我便是了。”他慢慢说道,说罢摆摆手,“不用问他了,你们随便玩吧,怎么也得成全他的忠义才是。”

侍从笑着应声是。

立刻又有两三走出来,两脚踢起那人又翻个转,如豆灯光下,照到那人裸露的双腿,其上白骨森森,挂着些许血丝皮肉,看样子竟是生生被刮下来的。

这一翻踢打,人竟然醒过来,张口嘶喊,早有一个侍从伸手掐住,同时亮出手中寒光。

“廖爷,你放心吧,郡王说,不用你答了。”侍从低笑道。

那人似乎知道什么,奋力挣扎,看着面前白衣少年郎,眼中满是恐惧。

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侍从一刀割下了他的舌头。

鲜血溅了一地,晋安郡王后退一步,用手帕轻轻挥了挥,似乎要驱散这血腥气。

廖管事晕死在地上。

晋安郡王看了一眼,转身出去了。

冬夜的风呼啸而过,吹得廊下灯笼刷刷。

少年郎看了眼夜空,一轮弯月斜挂,灯光晃晃中,照着如玉般的脸上并无半点笑容,他就那样默然看了一刻,转身沿着廊下慢行而去,白刺刺的灯下,白亮亮的身影显得格外的修长以及寂寥。

天色大亮的时候,陈绍已经出了宫门到了皇城脚下。

一路上散朝的浩浩荡荡的文武官员纷纷避让。

这是休沐近两个月的吏部相公重新入朝的第一天。前后左右,无数目光相随,这其中有高兴的自然也有嫉恨的。

就在方才,月朝会散后,代政的大皇子亲自叫住陈绍,说皇帝要见他。

这说明什么。说明陈绍在皇帝眼中还是最可以倚重的人,本来想要取代他的机会只有其父丧丁忧,但如今,这个机会也没了。

明明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竟然真的治好了。

这个陈绍实在是太好运气了。

对于这些目光,陈绍没有在意。他心里还想着方才面圣的事。

屏退了大皇子,皇帝与他单独谈论朝政。君臣二人相谈甚欢,一来可见皇帝虽然说病了但精神很好,二来也说明皇帝对他的倚重。

他少年成名,所幸没有沉沦,进士及第,在皇帝有意的栽培下历练。就在终于要委以重任的死后,赶上了母亲病故,虽然可以夺情。但为了他的名声,皇帝并没有如此做,而是让他丁忧三年,没想到再次委以重任的时候,他的父亲又

万幸,万幸。

看得出皇帝也松了口气,要不然也不会开那样的玩笑。

“听闻全城赶尽雀儿,只求陈家方。”皇帝笑道,“记得送来让朕也尝尝你这陈家好黄雀。”

陈绍不由笑了笑。

自己靠着文名在朝野中闻名,没想到又靠着吃食在京中百姓中闻名。

想来用不了多久,他陈绍会在百姓中有个陈黄雀的浑名了吧?

陈神童,变成陈黄雀,一下子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跨度也太大了。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自从那个女子进门,老父的病情好了,而且,这个黄雀最初还是她要吃的,要不然厨子也不会做出这个来。

这村俗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竟然也能吃的如此美味。

果然大俗便是大雅。

这个女子,真是古怪又有趣。

陈绍进了家门,换了常服,立刻就往父亲院子走来,一进院门就看到大开的屋门里对坐的老少。

虽然瘦弱但精神矍铄斜倚盘膝而坐的白发老者,素袍大袖黑发端正跽坐的少女,隔着棋盘相对,以及棋盘旁鲜红衣袍手拄头晃来晃去的女童。

陈绍一瞬间停下脚步,似乎不远打破这初冬对弈图。

“娘子,不会下棋?”陈老太爷问道。

程娇娘已经看着棋盘好一刻了。

“想不起来。”她说道。

想不起来?是会?还是不会?

陈老太爷一时有些不解。

“我会玩双陆,爷爷,姐姐我们一起玩双陆。”丹娘说道,打断了二人之间的谈话。

老者执黑子落,片刻之后,又执白子,原来是一个人自娱自乐。

“父亲。”对着门口的的丹娘一眼看到父亲,高兴的喊起来。

陈绍进门跪坐施礼,问候了父亲,又对程娇娘表示感谢。

程娇娘还礼。

“虽然好了很多,但目前,还是不要太多走路。”她对陈太老爷说道,“欲速则不达,如果此时再犯病,再多的钱,我也没办法了。”

陈太老爷哈哈笑了,伸手拍着腿,实在是能走路的诱惑太大了。

“再施针五日,就可以,单靠吃药恢复了。”程娇娘说道。

父子二人大喜,一是终于不用再受那种痛楚了,二也是说明,痊愈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真是太谢谢娘子了。”陈绍肃容再次道谢。

由他们父子说话,程娇娘便起身告辞了,丹娘自然也跟上。

“丹娘,莫要吵到娘子。”陈绍忙嘱咐道。

丹娘高高兴兴的牵着她的衣袖走出来。

天已经冷了很多。

“三五日后,就会下雪了。”程娇娘说道,抬头看看天。

“真的吗?太好了,那就可以去山上赏雪了。”丹娘高兴的说道。

走了没多远,迎面有女子的说笑声传来,然后便看到四五个花团锦簇的女子们走过来,见到程娇娘和陈丹娘,都停下脚。

程娇娘来家里这些日子,吃食独送,来往不过是陈老太爷以及自己居住的院子,除了初来那一次,家中人连见都见不到,更别提交集。

要说交集多的除了陈老太爷以及陈绍夫妇,就是女童丹娘了。

看着也看过来的程娇娘,女子们有些莫名的拘束。

作为陈家女子,虽然比不上王公贵族,但也非一般人家,举止做派都经过良好的教习,况且都是已经到了可以出外交游赴宴的年纪,最多会羞涩,拘束这种感觉还真是头一次。

“姐姐,你们要去哪里?”丹娘问道,先跑过来几步。

“我们要去且停寺赏梅。”一个女子说道,似是不经意的看了眼程娇娘。

“梅花开了吗?”丹娘惊讶的问道。

“是,且停寺的腊梅今年开的早。”女子说道。

丹娘高兴的拍手。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她喊道,想到什么又跑回程娇娘这边,“程姐姐,你也一起去吧。”

听她开口邀请,这边陈家的女子们莫名的紧张。

程娇娘没有说话。

“程娘子,如果没事的,不如一起去吧。”陈家一个女子站出来,说道。

让一个女童邀请,人怎么应答。

程娇娘看她。

“好。”她点点头答道。

丹娘高兴的雀跃。

此时的江南冷雨落下,带着几分阴寒。

程六娘蹬蹬迈入门内,一眼看到正笑着和管事娘子们说话的程大夫人。

“母亲。”她唤道。在仆从面前,规规矩矩的施礼。

程大夫人最近很高兴,招手让女儿坐过来。

“被那几个人折腾的还是伤了元气,要不然铺子的收益更多。”管事娘子说道。一面收起账册。

“不懂生意,就是糟践生意。”程大夫人说道,“那他们走了吗?”

“他们虽然放手不管事了,但人却还是不肯走。”仆妇说道。

“那就留着吧,咱们家倒也不在乎他们几个人吃口饭。”程大夫人说道,微微一笑,“让他们也看看,这铺子在我手里,是怎么越做越好。让他们姑奶奶的嫁妆越攒越厚,我们程家可不是故意糟践东西的人。”

“只是田庄那里的进出账册,二夫人要去看了。”一个仆妇低声说道。

程大夫人的脸色沉了沉。

虽然万般不愿,程二老爷还是得如期赴任了,程二夫人借口离家近,这一次没有带着孩子跟去任上,而是留在家里,说是一心一意的侍奉婆母,教养儿女。

周家来的人或许是因为人生地不熟,欺软怕硬。见程家一直不松口,也没了兴致,竟然不再争夺嫁妆,但人却不肯走,说要亲眼看着,免得姑奶奶的嫁妆被糟践了。

程家上下大为高兴,因为程二老爷仕途不顺的阴霾稍微冲淡了一些。

“那就给她吧。”程大夫人说道,“这都年关将近了,前几日老太太念叨二老爷的御寒衣裳。这几日对完帐了。你们抽出几个人陪着老太太跟前的梅香去送一趟。”

老太太跟前的梅香?仆妇们对视一眼,交换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

“梅香好针线。人又稳重,去那边看看二老爷安置的可好,要不然老太太怎么也是不放心。”程大夫人说道。

仆妇们低头应声是。看着坐在一旁早已经不耐烦的程六娘,收拾东西告辞退出去了。

“母亲,我要的玄妙观的十样点心可准了?”程六娘忙问道。

程大夫人似乎这才想起,唤仆妇来问。

“说,因为腊月要得人多,都是提前订好的,所以…”仆妇低头说道。

“所以还是没有我们家的是不是?”程六娘接过话头问道,坐直身子,转头抓住程大夫人的胳膊,“母亲,你看到没,他们就是故意的,不管我们说多早,就是没有我们的!”

程大夫人也有些惊讶。

“果然没有?”她问道。

“没有,夫人,真是供不应求,市面上玄妙观的点心已经炒到十两银子一盒了。”仆妇低头说道。

“这么贵?”程大夫人更为惊讶,这玄妙观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这才恍惚觉得,上一次见到那个玄妙观观主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甚至都记不清样子了。

“一直没来取过供奉吗?”她问道。

难道来家里也不见她吗?

“不许给她。”程六娘竖眉喝道。

“夫人,玄妙观,除了第一次,后来,就再没来取过供奉。”仆妇低头说道。

十两银子一盒的点心,多少人抢着要,谁还在乎这点香油钱啊。

程大夫人神情微凝,程六娘咬住下唇。

原来如此啊,已经不在屋檐下,谁人愿低头!

“无妨。”程大夫人又微微一笑,“那就去买,不就是多花些钱嘛。”

程六娘猛然坐下。

“已经晚了,如今买不到的!”她气急要哭,“拿不到点心去赏梅,我要被她们笑的!好容易那个傻子走了,没人拿这个取笑我们,我们怎么还是出不了门啊!”

“我的儿。”程大夫人忙心疼的搂住女儿安抚,“这话说的可笑,你本才貌双全,江州城中数一数二,都眼巴巴的等着你去跟她们玩呢,哪里会小瞧你,六娘,被人取笑的自来只能是这个人,可不是因为什么物,比如你那傻子妹妹,难道开个点心会,大家难道就把她当神仙供起来了么?”

程六娘忍不住噗哧笑了,又忙再次拉下脸郁郁。

“你看,你也知道的是不是?所以,被人艳羡的也只会是因为你这个人,可不是什么物能做到的,放心,放心。”程大夫人笑道,帮女儿擦泪,“我们六娘可是最好的,谁人不喜欢,那些不喜欢你的,就是嫉妒你太好了。”

程六娘这才郁郁散去,破涕为笑了。

“那,母亲,我要用那套紫金璎珞。”她带着几分撒娇抱着程大夫人的胳膊说道。

“好。”程大夫人笑着点头,宠溺的抚着女儿的肩头。

室内母女其乐融融。

当听说女儿们邀请了程娇娘去赏梅,同样是父母的陈绍夫妇竟然有些紧张。

一时间颇有几分女儿初次可以出门交游的心情。

穿什么,带什么,谁跟着,冷了热了,说错话了,被人轻薄了等等忐忑不安,竟然不知道同意还是不同意,最终去告诉陈老太爷。

“不知她心里想什么?”陈夫人问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想什么?你们想太多了。”他笑道,“她是豆蔻年华,本该喜乐。”

陈绍夫妇竟有些恍然,又有些失笑,对啊,他们都忘了,这女子其实才十四五岁而已,并非老朽枯木。

“让家里的多去几个人,让她们兄弟去两个送一下。”陈绍说道。

程娇娘换了衣裳披了斗篷和婢女出来,看到等候的陈家女子们又多了两个。

“这个是十娘,这个是十二娘,这个是十八娘…”

丹娘热情的逐一介绍,或带着几分拘谨,或故作几分淡然的女子们一一和程娇娘见礼。

互相认识,接下来就要交谈了。

“娘子做的暖袖真好。”年长的十娘第一开口说道。

开口谈论衣裳首饰是最得体也是最合适的。

“是。”程娇娘点头。

“今日这天不算太冷,带着暖袖比手炉更好。”另一个女子也说道。

女子们纷纷迎合,气氛变得愉悦轻松起来,一众人起步走出来,到了二门外,见除了四辆马车,还有六七人骑马等候。

“怎么这么多人?”陈家女儿们吓了一跳。

马上各色斗篷的或英气或俊秀年龄不等的郎君们都转过头。

“父亲让我们送你们去。”他们乱哄哄的说道。

家中姊妹出门游玩,兄弟们相接送是再正常不过,不过,也用不着这么多兄弟们吧。

第二十九章 可好

六七个英俊少年郎拥簇着四辆马车在街上而过很是显眼。

临近年节,出游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女眷们。

饶是街上人多,陈家这一众也引来无数瞩目。

少年们英姿勃发前开路后拥护,随风掀起的车帘不时传出女子的说笑,以及金钗翠玉晃晃。

街上行人避让。

“这还不到雪盛梅开时节,陈家这全家出游是为什么?”路边有人疑问道。

官宦人家出游,为了避免某些不长眼的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车马上都有徽记。

一般百姓认不得,但富贵人家以及一些读过书或者有心攀附富贵、或者靠生事为生的市井泼皮无赖等人,自然都熟记于心。

陈家的人马很快被人认出来。

路上车马回避也快了很多。

“或许是为了黄雀?”有人一本正经的说道。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

陈相公家做的好黄雀,已经成了京城人尽皆知的事。

黄雀这种野物,一向只是乡间粗人聊以解肉馋而用,从未登上大雅之堂,自从传出陈家做的好黄雀后,京中各酒楼也都闻风效仿,但吃着没什么稀奇。

便有尝过陈家黄雀的人指出,陈家黄雀有秘方,这一下更引得人人好奇。

陈相公的名头也越发响亮。

据传有酒楼花费千金要买陈家黄雀秘方。

这个玩笑应景又有趣。人群里的秦郎君也哈哈笑起来,转头看周六郎。

“你这个表妹可真有趣。”他说道。

周六郎正笑着的脸顿时拉下来。

“你果然是,心心念的都是她,也就是我听见了作罢,要是被旁人听见,你待如何?”他哼声说道。

秦郎君只是笑。

“该如何。便如何。”他说道。一面笑,“真是可惜,其实你们老陕周,本该改名做周黄雀的,却被这陈家抢了先。”

周六郎皱眉。

“这有何干?”他问道,催马向前。

秦郎君催马赶上。

“你以为陈雀儿是真姓陈?”他说道,甩着缰绳。“早不吃,晚不吃,偏你表妹进门就开始吃,别忘了,你抢来的小炸食丫头。”

小炸食丫头…

炸食…

是娘子教我的,是娘子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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