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比心,谁能再对这样一个老人纠缠不休,朝堂难得顺畅的进行下去,虽然在给平王的追封谥号上有些小小的争议,原因是因为平王死的方式,但因为程娇娘在人前演示过引雷,所以那些恶的谥号还是被否决了,在这一点上朝臣们并没有过多纠缠。
最终平王谥号怀惠,辍朝三日以示哀悼。
一间茶室里,陈绍迈步进去。内里已经有人坐着正在吃茶。
“如今国事纷乱,我跟大人你也就不客套了。”高凌波放下茶碗说道,“陈大人你身受陛下所托。一心报圣恩开盛世,我又何尝不是?”
陈绍嗤声笑了下,坐下来没有说话。
“我当时受的可是先帝所托。”高凌波竖眉说道。
“所以你就可以把这朝中变成你的家天下吗?”陈绍亦是竖眉说道。
二人竖眉相对一刻。
“我今日不是和你说这个的。”高凌波说道,放下茶碗,将一张纸推过来。
陈绍皱眉。
“什么?”他问道。
“我是绝对不能看着陛下的帝统旁落,你我二人就不要再争了。”高凌波说道,“我辞官,携家眷归故里,还有这些人。都是我的人,你可以把他们外放。另选贤能,一定要扶持庆王登位。”
陈绍皱眉打开这张纸。面色不由惊讶又有些怒意。
没想到高凌波竟然安插了这么多人手!其中竟然还有好几个他熟悉的一直认为是自己人的!
“人人都在说如果这么做会百姓怨愤民生困苦,说的煞有介事,事情发生了吗?说的义愤填膺,到底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谁为天子,做事的还不是你我等人,只要你我心正不偏,尽心竭力,怎么会出现司马二帝的时局?怎么会出现民生怨苦?天下相似的事和人比比即是,难道造成的结果就会一样吗?同样的人做同样的事,还能不同呢。”
高凌波郑重说道。
“说选这个好,选那个不好,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正确的选择,正确与否,还是看选了之后人怎么去做。”
“做清明之臣,还是做弄权之臣,为清明之政,还是为乱局之政,都是人在做。”
“我们这些官员,与其说为百姓说话,还不如说是利用百姓民意为自己说话,不过是各自为了各自的理念,都是论说,谁又能保证谁的就对?”
“百姓,这时候扯出百姓来了,与其说是怕百姓苦,还不是怕自己在这场时局中捞不到好处,占不到好位子?”
陈绍面色阴沉。
“那只是你的想法。”他冷声说道。
高凌波哈哈笑了,点点头。
“没错,这就是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是让我高家永远是皇帝的外戚!”他说道,一面站起身来,“陈大人,告辞了。”
说罢再没有多言一句抬脚而去。
茶室中安静下来,陈绍拿着手中的那张纸沉吟一刻,最终收了起来。
回到家中还没坐下又接到宫里的太后传召,这一次陈绍迟疑一下,奉召。
太后是在天子寝宫见陈绍。
“皇后你且退下。”太后说道。
皇后端正施礼,并没有多说话,转身退了出去。
“陈大人,你看一看陛下。”太后说道。坐在皇帝卧榻前。
陈绍抬脚上前,看着卧榻上安静而卧的男人,眼圈不由发红。
“陛下对子嗣是如何的在意。你也是很清楚的吧。”
太后继续说道,声音颤颤。
陈绍点点头。
是啊。曾经有一次陛下还失态在他面前流泪,说不想绝后。
“不想绝后,不想将来受他人的香火供奉,他想要的只是自己的子嗣,自己的儿孙,流着他的骨血的儿孙。”
“陈大人,他们都在说,庆王不适合为帝。过继是最适合,是最好的。”
“陈大人,老身不明白,他们认为这是最好的到底是对谁最好的?陈大人,你拍着心口说一说,如果陛下此时清醒着,他会同意过继吗?”
当然不会…
陈绍默然,看着卧榻上的皇帝,抬袖子掩面。
看着陈绍如此,太后吐了口气。现在该说出最重要的一句话了。
“还有,陈大人。”她放缓语气,“他们嚷着过继宗室。可有想过,将来庆王的子嗣该如何自处?”
庆王的子嗣?
陈绍霍然看过来。
“庆王不是先天愚痴,大家都忘了吗?庆王他小时聪慧无比,可是连平王都比不上的。”太后说道,说到这里眼中也忍不住流泪。
是啊,陈绍有些怅然,眼前似乎浮现了那个小皇子。
过去多久了呢,那个曾经可爱的小皇子的形容都模糊了,但那得体的礼仪举止。与陛下应答的聪慧机灵都逐一在眼前浮现。
“他只是后天受伤才这样的,那他生养下来的孩子。难道也会痴傻吗?”太后接着说道。
“娘娘,你是说庆王他还能?”他惊讶问道。
太后点点头。一面抬头唤太医,一个太医低头疾步进来。
“庆王如今十一岁了。”太医低头说道,“臣等看过了,能人事。”
能人事!
陈绍神情变幻。
侧殿里,看着低下头的内侍,皇后的神情沉沉。
能人事…
“这下可不妙了庆王还能生儿子呢.”
“谁说一定生儿子?万一生女儿呢…”
咚的一声响,将门砸开,屋内的说笑声顿时就停了。
“谁啊!”屋内的几个学子们愤怒的看过来,带看清门口站着的人,顿时神情骇然。
高小官人抱臂站在门口,斜眉吊眼的看着他们,身旁的亲随虎视眈眈,握拳跃跃欲试。
“说什么呢笑的这样开心?”高小官人慢悠悠说道,“说出来让大家都开心一下。”
屋中几个学子面色灰白,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当着高家的面嘲笑庆王,那可是惹大祸了。
“没,没什么。”一个学子颤颤说道,双腿很明显的在发抖。
“一群怂货!”
高小官人冷笑一声,抬脚走开了。
“说起来我倒是挺佩服程家那个小子的,虽然惹人厌,但也多少有些胆气。”
“小官人容人肚量。”亲随们齐声称赞道。
看着高小官人走开,屋子里的士子们立刻涌出来。
“快走快走。”
“不过,高小官人都敢出来逛德胜楼了,说明这件事已经能尘埃落定了。”
大家低声议论着急慌慌的走了。
“姐姐。”
春灵忽的停下脚。
“我忘了拿琴谱了。”
“春灵,你怎么丢三落四的。”另一个婢女抱怨道。
走在前方的朱小娘子停下脚。
“去吧。”她说道。
春灵应声是调头就跑,这边朱小娘子抬脚迈步继续前行,还没走两步就听得身后春灵的叫声。
“.你他娘的眼瞎了,往哪里撞!”
为首的亲随骂道,打了一巴掌还不过瘾,抬脚向眼前跪倒的春灵踹去。
春灵叫着求饶却不敢躲,闭上眼白着脸等待这一脚。
“小官人手下留情。”
朱小娘子喊道。
听到这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的高小官人皱眉看过来,见迎面疾步而来的女子。
那亲随的脚已经踹到春灵身上,春灵叫了一声跌倒。
“高小官人。”朱小娘子疾步近前,站定在春灵身边,屈身施礼,“奴向你赔罪。”
高小官人看着她,眯眼笑了。
“原来是朱小娘子啊。”他慢悠悠说道,“你这个赔罪,我可担不起,该是我向你赔罪才是,请你多在你的恩主面前美眼几句,可别让雷劈了我。”
朱小娘子还没说话,一旁的门被拉开了。
“高十四,你胡说什么呢!”
秦弧站在门边,竖眉说道。
高小官人看着他有些意外。
“真是巧了,秦十三,你也在这里呢?”他问道,目光看秦弧身后,屋子里散座这七八个年轻人,挑了挑眉,“不知道你这边又说什么开心事呢?”
秦弧神情沉沉。
“要进来听听吗?”他说道。
高小官人看着他一刻,嘿嘿笑了。
“我就知道,秦十三你不是糊涂的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脱口
屋门被拉上,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春灵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被踢到的胳膊发出一声痛呼,将愣神的朱小娘子唤回神。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另一个小婢不满的抱怨道。
“我,我不是着急嘛。”春灵哭道。
“没事了,下次小心点。”朱小娘子说道,抬脚迈步。
春灵忙跟上。
“娘子,你看秦郎君,还替你说话呢。”她小声说道,“不让高小官人说你呢。”
他
朱小娘子的脚步微微停滞下。
“他不是替我说话呢。”她说道,“不要胡说了。”
他是听到高小官人说请你多在你的恩主面前美言几句,可别让雷劈了我才站出来的。
那程家的娘子费力的在世人面前验证引雷,难道只是为了证明平王不是天打雷劈十恶不赦之人吗?其实到底是为了印证引雷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没有想劈谁就能劈谁的神通。
高小官人却说别让她劈了自己,秦郎君怎么会忍受别人这样说她。
他是在为她说话,在维护她。
朱小娘子垂头笑了笑。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直到现在,晋安郡王都没有上书请外出,就连一些皇亲都已经纷纷外出寻各地的灵验庙祠为陛下祈福了…”
听着一个士子侃侃而谈,高小官人点点头。
“十三,还是你这里说话听着舒坦。”他对一旁的秦弧笑道。
“舒坦吗?”秦弧看着他一眼,“小官人是跟高大人一起走呢?还是跟家眷们先行一步?”
高小官人的脸一黑。
“你说话听着就不太舒坦了。”他说道。
秦弧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场中。
“既然都在论司马二帝,都在说大臣弄权。国之不保,怎么都看到大臣外戚弄权,而看不到王亲宗室为乱呢?”他说道。
在场的人们纷纷点头。
“晋安帝继位。是由会稽王扶持。”一个士子说道。
“如今的情景,会稽王已经不甘心在背后挟持。且也有机会取而代之。”另一个冷笑说道。
高小官人再次用胳膊捅了捅秦弧。
“又说谁呢这是。”他问道。
秦弧没理会他。
“所以,既然晋安郡王不肯自请外出,那么,你我就应该联名上书,请他外出。”他说道。
高小官人在一旁听到这里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丝笑。
这边的人饮了酒再说几句就散去了。
高小官人叫住了秦弧。
“十三,来来,好容易遇到了。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再坐下来谈谈。”他笑道,“我请客我请客。”
“我穷的连德胜楼都吃不起了吗?”秦弧不咸不淡的说道,“别说请吃酒了,请了好女伎,也出得起。”
高小官人哈哈笑了,一面跨过门槛。
“来人来人,请玲珑来,让她一曲好琵琶助兴。”他说道。
门外的知客带着几分惶惶。
“玲珑娘子已经有约请了。”他颤声说道。
真倒霉,怎么又遇上这种事了!知客心里颤颤。
“不过。玲珑娘子是真的有约请了,并不是.”他又忍不住说道。
话音未落,高小官人就面色大变。抬手就给了这知客一巴掌。
“去你娘的混账东西!”他骂道。
知客被一巴掌打的晕头转向跌倒地上,这还没完两边的亲随上前将他拎起来。
“并不是什么?”高小官人竖眉瞪眼喝道。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被一巴掌打懵的知客终于清醒了。
那一场事后虽然高小官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来德胜楼,是为了表现自己并不介意,但他只是要让别人看自己不介意,并不是真的不介意别人当着他的面提这件事。
“小官人小的错了小的错了。”知客吓得几乎要尿裤子,连连喊道。
这动静引得四周的人都看过来,包厢里也有人探出来窥探。
“行了。闹什么,想明日就离京走吗?”秦弧皱眉说道。
当然他明日就离开京城走跟自己没关系。不过这糊涂混帐的高小官人受到此羞辱,必将又忌恨程娇娘几分。
看到没。就是这样,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最后所有的过错都要添加到她的身上,那些故意利用的,那些迁怒的,那些说笑打趣的.
“反正都要离京了,老子就嚣张怎么着?虱子多了不怕咬。”高小官人冷声说道。
“高官人。”
一个娇俏的女声响起。
众人扭头看去,见是练琴归来的朱小娘子。
“玲珑姐姐不在,不知道阿衡能不能献丑?”她施礼说道。
高小官人眯起眼。
“朱小娘子啊,某可请不起啊。”他拉长声调说道。
朱小娘子再次施礼,抬起头一笑。
“上次的事是阿衡失礼了。”她说道,“阿衡不懂事,失了本分,还望小官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高小官人显然有些意外,带着几分疑惑看她一眼。
是那程贱人要通过她搞什么把戏吗?
“既然朱小娘子诚心认错,那就请进吧。”秦弧说道,打断了高小官人的猜测乱想。
朱小娘子没有看秦弧,低头应声是,果然先抬脚进来了。
“你干什么?”高小官人皱眉对秦弧说道,“别人吃剩的老子可没兴趣。”
“真是说笑,这里面难道有干净的吗?”秦弧嗤声说道,“不过都是个乐子而已。”
“她可是程家的人。”高小官人说道。
“她要是程家的人,就不会有上一次小官人丢人的事了。”秦弧说道,看了眼已经在厅内坐下摆琴的朱小娘子。
关她什么事!
秦弧甩袖走进去。
叮叮咚咚的琴声在厅内回荡。
“你要说什么?”秦弧和高小官人对坐说话。
高小官人不由看了眼朱小娘子。
真的不用介意?
真的就一点也无关?
虽然他们高家也不喜欢姓秦的这些皇亲们总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但老爹也说过,这秦家的小子看人看事还是很准的。
“我是要说你们这些人在这里叨叨半日。就是决定请那小子外出?”高小官人说道。
秦弧看着他一眼。
“小官人还有什么高见?”他问道。
高小官人笑了。
“我书读的不好。”他慢慢说道,“我只知道有句俗话叫斩草要除根。”
耳边叮叮的琴声没有丝毫的变动,依旧流畅平稳。似乎弹琴的人并没有听到这惊悚的话。
朱小娘子入神抚琴,嘴角还带着一丝浅笑。只不过认真看的话,她的眼中有泪光浮现,只是,没有人会认真看她一眼。
“说的容易。”秦弧说道,笑了笑,端起茶碗,“以前你们除不了,现在”
“是啊。现在可是有个能起死回神的人帮手呢。”高小官人笑道。
“跟她有什么关系,你信不信就是你现在要死了,抬过去,她一样会让你起死回生。”秦弧说道。
高小官人哈的笑了。
秦弧站起身来。
“果然如此吗?”高小官人问道,“看来我对这程娘子还真是不了解呢。”
琴声就在这时一曲终了,室内陷入一片安静中。
高小官人看向朱小娘子。
“我都忘了,朱小娘子可是跟程家很熟的,不知道可了解这个程娘子?”他笑道。
朱小娘子微微一笑。
“小官人说笑了,要说熟悉了解,奴家想。没有比秦官人更熟悉了解程娘子的人了。”她说道。
此言一出,正迈步走向门口的秦弧停下脚转头看向她。
他终于正眼看自己一眼了,朱小娘子嘴角带笑。虽然这一眼中的阴寒厌恶。
“…秦官人的腿就是程娘子治好的吧。”她身子被冻僵了,但嘴里的话还是说了出来。
这句话说出来,她自己的有些想哭。
她为什么会说这句话?是为了让他肯看自己一眼,还是因为恨他为了给那娘子开脱而不惜将自己拉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