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皇帝有些意外,打量有些窘迫的刘小虎,忽的一笑道:“既然如此,你们怎的……?”看刘小虎瞬间有些尴尬,便咳了一声,不再说这个,点头道,“如果查实,朕自然要赏她即时通报之功。”

  刘小虎心内一喜,忙低头谢过,又引来皇帝饶有兴趣的探究,眼看到了饭时,便命人赐饭要与刘爱卿同进,慌得刘小虎又是几拜,才挨着一角坐下,等皇帝动了筷子,才小心的夹着一样菜吃起来,一面说些见闻,听的皇帝格外高兴。

  “对了,刘爱卿,按照你说的,那淤田上的云苔已经采了,你尝尝。”皇帝指着一盘青绿的菜肴说道,“娘娘都爱吃,而且比大棚的菜还要便宜许多。”

  刘小虎看着前面的菜,眼前不由闪过林赛玉的面容,手便抖了抖,终是没有夹起来,耳中听得皇帝接着道,“说起云苔,我正要告诉你,前几日,刚还朝的正史苏颂大人上书,建议这云苔不要采摘,等到五月采子榨油,乃是上品,刘大人,云苔是你种的,你认为苏大人说言可否?”

  刘小虎听了,手一松筷子掉了下来,忙告罪,见皇帝不怪,想了想,咬牙道:“陛下,臣觉得不可,臣当日就是看大棚菜贵,才要种来用作春菜吃的,以降低菜价,让富的穷的都可以吃到春菜。”

  说的皇帝点头道原来如此,一面又赞许刘小虎爱民之心,此话便丢开不提,一顿饭吃得宾主俱欢,拜退下去,刘小虎方要回家,却被守在外面的一些大臣拦住,原来这些人见他皇宠日威,哪有不巴结的,闹着要请他吃饭洗尘,刘小虎愣了一刻,觉得心里也正没由来的不自在,便丢了回家的念头,应承下来,一行人便热闹的去了。

  而对于此时身在京杭大运河上的林赛玉来说。这些发生在她身后的事一概不知,今日的天格外的好,便唤了英儿晒采集的标本,摆好了一大片让英儿看着,自己坐在阴凉处,拿笔细细的记着这一路而来看到的土质以及农作物种类。

  走了半日觉得河流变稳,又见往来船只多了,船上的人也开始乱走,知道是要停靠码头了,今日他不想下船,也不理会,忽听小丁哥喊道:“咦,那不是苏大官人么?”不由抬起头来,看到远处码头上写着淮阴,算起来离扬州还远,怎么在江宁的苏锦南会来这里?该不是小丁哥念主运货心切,看花了眼吧。

  一行想着,站起身来,搭眼一望,就见那淮阴码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站着一位素白长衫的男子,船慢慢行近,不待看清面容,那身形林赛玉就一眼看出来,不是苏锦南还能是谁。

 

 

  第八十三章 话里话听者暗惊魂

  淮阴码头地处苏北腹地,在漕运史上,被称襟喉要地,南接高沟通长江,北连通济渠至黄河得交通枢纽,有“九省通衢”,“南船北马交汇之所”得称誉,此时呈现在林赛玉眼前的就是一个堪比京城繁华的码头,放眼一望十里长街绵延,街铺林立人流如织,进进出出的船只交错相行,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

  “大官人!”小丁哥在船靠了岸的第一个就跑了下去,又惊又喜的问道,“你怎的这里来了?”

  苏锦南的目光落在那个跟着走下来的宝蓝衫杏黄裙的妇人身上,正对上她含笑看过的目光,如同火星溅到身上一般一惊,嗖的移开视线。

  “大官人,”林赛玉穿过人群,快步走进,笑盈盈的道个福,“许久不见了。”

  苏锦南还礼,忍不住打量那妇人几眼,见她身形瘦了些,面上多了风尘之色,精神看上去倒比在京时好几分,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四周忙着送货接货赶路上船的人走得跌跌撞撞,虽然有小丁哥等一班小厮护着,但也挤得他们站立不稳。

  “大娘子!”一人挤了过来,走得急了将苏锦南一撞,苏锦南不妨几乎贴在林赛玉身前,慌得硬生生要往一边倒,却被林赛玉伸手扶住,离得近了只觉得一股草叶清香飘入鼻息。

  “大官人小心。”林赛玉双手将他牢牢扶住,一面瞪眼不悦地去看是哪个莽撞人,却见一身藏青直缀的李大管事带着一丝促狭笑意得拜了过来:“农神娘娘,老儿这厢有礼了。”

  说的林赛玉脸绯红,道:“李大管事,休要取笑。”

  李管事便带着一脸笑意,拿眼在苏锦南身上一溜,苏锦南已经与林赛玉分开几分,见他看来便一瞪眼,李大管事咧嘴一笑道:“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娘子千里迢迢来了,老儿做东,大娘子可赏脸?”话对林赛玉说,眼却看着苏锦南。

  苏锦南被他看得心里发慌,这李管事名义上是他苏家的掌柜,实际算得上他苏锦南的恩师,自他接手苏家生意以来,一直尽心跟随耐心指导,情分亦师亦友,别人因为见惯他苏锦南冷面模样不敢与他多说半句话,但李大管事可是不怕的,此时被他这样一瞧,原本有些心虚的苏锦南脸上有些挂不住。

  原来林赛玉随车队而行他本不知晓,就在前几日突然接到京城李蓉的来信,信中言辞犀利说什么不安好心邀才被休的妇人上门口不对心辜负了他姐姐有了新人忘了旧人云云,又要威胁接全哥走,说的他一头雾水,忙派人打听,这才知道林赛玉往江宁来了,也不知道打错了哪根弦,迷迷糊糊的竟然提前跑来淮阴,明里是查探生意,暗里是按不住急着想要见那妇人一面,如今被李管事一瞧,好似被看穿心思一般,不由浑身不自在。

  林赛玉忙点头应了,一面说着多谢,李管事便引着她往码头外走,英儿跟在身后四处乱看,走到街上,看着林赛玉带着英儿上了车,转身看见站在一旁的苏锦南,做出一脸意外的样子道:“大官人,你不是要上船提前看货?怎么又要跟我们去?”

  说的苏锦南登时红了脸,狠狠剜了李管事一眼,已经上车的林赛玉听见了,也探出头来看向苏锦南,苏锦南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这样窘迫过,暗自一咬牙抬脚就要走,早被李管事笑着拉住,道:“大官人可不要小气,有你在哪有老儿我做东得分,大官人不要逃了,我可在五闲楼定了三人的位子。”说着硬拉着一行人穿街过道,没入繁华的淮阴城内。

  酒过三巡,吃过五味,李大管事与林赛玉相谈甚欢,也不用英儿伺候,在一旁添了张小桌,捡了酒肉果盘,让她自去吃,苏锦南坐在一旁,吃着闷酒听他们说话。

  “大娘子,果真好本事,救得北方几路的麦灾,”李管事几杯酒吃过,脸色微红,捻着颔下几缕长须,摇头道,“朝廷实在应该封赏与你,怎就都成了他刘彦章的功劳,老儿我看不过眼,替大娘子叫屈。”

  林赛玉听了忙摇头笑道:“大掌柜过誉了,我一个妇人家,不过随口说了几句,也是赶巧了,哪里算得上功劳。”

  李管事啧啧叹了几声,忽的转脸对苏锦南道:“谦逊本分,大娘子这般的好人只怕不多见了,大官人你说是不是?”

  苏锦南今日心中有鬼,听人说话总是觉得话里有话,咳了一声,恩了一声也不言语,低头吃了杯酒。

  李管事嘿嘿笑着,也不再理会他,再转向林赛玉道:“大娘子,你这样的一个好妇人,是他们刘家无福消受,好孩子,你也别难过,这天下好人家多了去,再寻个嫁去,定比那刘家好上万分。”

  说的林赛玉嘿嘿笑了,她与这李管事颇为熟稔,知道他一番好意,不知怎的心头微微一酸,忙低头掩饰一面笑道:“大掌柜又说笑了……”

  李管事截断话头,道:“没有,老儿不敢说笑,正有一门好亲事,要讲与大娘子听。”

  林赛玉没想到他竟然来真的,不由愕然抬头看他,而苏锦南酒正吃了一半,被这话呛的连声咳嗽,林赛玉忙招呼英儿过来与他抚背,一面关心的问苏锦南,只见他面色尴尬,瞪眼看向李管事,李管事此时却收了话头,哈哈大笑起来。只笑得林赛玉莫名其妙。

  而在另一方,京城的云峰楼上,也有一人正在几分尴尬,宋玉楼看着迎了出来的董娟娘与影子般的月娘,脸上闪过一丝惊异,旋即掩嘴笑了,说道:“哎呀,姐姐,怎么不小心,跌伤了脸?”

  董娟娘难掩尴尬,一面拿手微遮脸上的淤青,一面强笑道:“新修了院子,路滑,我失脚跌了,夫人见笑了。”

  宋玉楼嘻嘻笑着,心内暗道这明显的是掌印,可怜这个面人,被打成这样还得硬着头皮出来见人,没由来的心情大好,一面暗自庆幸,幸亏当日及时断了对那李蓉的一点心思,要不然到了他家里,可是跌入虎狼窝,想着又暗暗欣喜,可见老天爷是青睐她宋玉楼的,兜兜转转最终给了她这样好的姻缘。

  “刘夫人,心情不错啊!”李蓉打隔间进来,看着眼前这个穿得金玉绫罗绸缎的妇人一脸的得意,心里那火气噌的就冒出来,阴沉着脸道,一面端起桌案上的酒杯,攥着一口吃了酒。

  宋玉楼看他的脸色,心里抖了抖,但随即安了心,慢慢地在一旁坐下,自己斟了杯酒道:“如今风大天燥,李大人带了火气,要多吃些梨水才好。”

  李蓉啪的将酒杯砸在桌案上,冷笑道:“夫人如今过的滋润,养出一副好皮囊,倒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

  宋玉楼不听则罢,一听他提起原来,心里火气也是直冒,也将酒杯一放,说道:“李大人,你家里朝里俱是得意,何苦总跟我一个小妇人过不去?妇人我为了生计做过些不妥的事,如今我一心做个内宅妇人,守着夫家好生过活,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李大人这样盯着我是何道理?”

  李蓉哈了一声,抚掌道:“好一张利嘴!”一面笑道,“夫人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夫人这亲是如何来的,怎的忘了?”

  宋玉楼哧的一笑,自己斟酒道:“大人,是要替你那心念的人儿抱不平?凭良心说,这可怨不得妇人我,”说着仰头慢慢吃了,含笑道,“我宋玉楼敢对天毒誓,没想要坏了曹大娘子的亲事,是她自己不要罢了,李大人说话可要注意,奴家本来名声不好,可担不起这大的罪名。”

  李蓉听了,忽的一笑,点头道:“也是如此。”一面看着面带得意的宋玉楼,笑道,“夫人家如今圣眷正浓,我这一个小小的九品官,可真是得罪不起。”说着站起来,端着酒几步过来,嘴边扯出一丝冷笑道,“夫人请吃了下官这一杯赔罪的酒吧……”

  话音未落,伸手扯住那宋玉楼精心打理的头发,将她拽得仰头,一口酒冲鼻子眼灌了进去,吓得宋玉楼惊声尖叫,却是躲不开,被呛得连声咳嗽喘不气来。

  “你算什么夫人?给脸不要脸!要不是老子替你打发了,睡过你这个夫人的男人能在你家门前排成一队!该死的淫妇,怎么?觉得我如今拿不住你了?我就是此刻将你打死在这里,也能叫人不知道!”李蓉一个酒杯砸过去。

  宋玉楼伸手挡开,猛地起身一推,尖叫道:“好啊,你打呀,你打死我啊!你打死我试试?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登仕郎,别管我以前是什么,我如今可是堂堂的六品命妇,打死我?我还真高看你了!”说着又是一笑,“李大人,你也莫用那些以前的事来威胁我,我实话告诉你,就是你亲自说到我家二郎跟前,他也不会信,他信的是我,做坏人都是你们!”

  李蓉听了脸色变了几变,将宋玉楼用力一贯,摔在地上,不待说话,宋玉楼就地坐着,也不恼,笑道:“大人,我知道你心里不自在,冲我撒气,我也不跟你计较,”说着慢慢站起来,拢着头发,“说起来由不得你不碰一鼻子灰!那曹大娘子放着堂堂的正头夫人不做,去做你不知道排第几的小妾?可不是天大的笑话?”

  李蓉被她说的怒极反笑,道:“我来问你,你给了我地契房契,转头却撵人走了,是不是觉得我很好耍?我倒想碰一鼻子灰,可你宋娘子不给这个机会!”说着慢慢走近,宋玉楼心里一惊,见他攥紧的拳头,说不害怕是假的,她嘴上说的厉害,但要是被这凶人好一顿打,也是只能咬牙认了,半句不敢说出去的,忙缩着身子往后退,口中道:“这,这,我可是为你好,你此时快赶过去,可就是她的大恩人,我这是在帮你……”

  话没说完,那沙包大的拳头在肩上砸下来,疼得她尖叫,耳中听那李蓉恶狠狠道:“帮我?你帮的好!”

  第八十四章 讲分明宋娘子告诫李二爷

  宋玉楼被一拳砸得蒙了,极大的冲击让她跌坐在地上,意识的就抱住了头,一瞬间那些已经消散好久的记忆又涌上来,好赌的父亲,上门讨债的恶煞,差点被强暴的危险,母亲拼死护住而被打瞎流血的双眼。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我打死你们!谁也别想再伤我宋玉楼半分!”宋玉楼尖叫着站起来,随手抓起条凳砸了过去,李蓉被眼前突然疯狂的女人吓了一跳,幸亏躲得及时,条凳擦着肩膀摔了过去,砸在一角的落地大花瓶上,顿时破碎声刺激着两人的耳膜。

  “姓李的,我再告诉你一遍,那女人已经跟刘家没关系了,你要吃要吞自己凭本事,少在我跟前撒气!”宋玉楼紧紧揪着衣裳,在屋内短暂的静默后深吸了几口气,让情绪缓了下来,压着声音慢慢说道,不待李蓉回话,一面整着衣衫,拢着散发,面上带着盈盈笑意说道,“李大人是个聪明人,断不会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我宋玉楼好日子坏日子都过得,再差也能靠个男人过活去,李大人应该不想为了一个女人毁了前程吧?”

  李蓉瞧着他,似乎头一天认识一般,忽的点头也笑了,说道:“好,我记着夫人的提醒。”

  宋玉楼将簪子一一插好,慢慢道:“大人,别说我没提醒你,那曹娘子可跟你家里那些人不一样,你若在她跟前丢了脸,要怪就怪你家里养的那些人,可别再寻到我头上,我宋玉楼受过你的恩,今日你这一拳也能抵了,自此后咱们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李荣此时也正正衣衫,坐回席上,如果不是地上倒散的桌凳,摔碎的瓷片,方才那一幕就好似根本没发生过,他的脸上也荡着春风般的笑容,一面吃酒,一面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知道。”

  本已走到门口的宋玉楼听见了,便回头带着一丝嘲笑,道:“原来她不爱做夫人偏爱做小妾的人?那倒真是大人的良配。”

  李蓉那里在意她话里的嘲讽,反而柔柔一笑,道:“她的心思,像宋娘子你这样的贱人,只怕这辈子也明白不得的,她要的只是这个。”说着在心口拍了拍,又轻轻扶了下自己狭长俊美的眼,“一心一意。”

  宋玉楼嗤了一声,笑道:“那可恭喜了,李大人这么多的心窍,分她一个可是容易得很。”说罢啪的拉开门妖娆而去,董娟娘与月娘听见开门忙从隔壁出来相送,宋玉楼终究是吃了一肚子的气,看到她们二人小心跟着下楼来,忽的伸手在董娟娘下颌一抬,说道:“姐姐,你这样的人儿,放到谁家不是一件珍宝一般,怎的受这闲气?”一面啧啧道,“说实话,你这个名义上的正头娘子,过的还不如楼里的姐儿们,真是白瞎了这第一张好皮囊。”

  说的董娟娘与月娘脸色大变,月娘一把拉住还要送出去的董娟娘,宽宽一笑道:“宋娘子这张皮囊用得好,我们这些蠢人,自然比不得。”

  宋玉楼斜了她一眼,见来往的人多了,也不便再说话,碎了一口,说了声晦气,看着面色酱紫的二人,觉得心中恶气散了大半,不由露出得意地笑,扶着慢慢跑过来的红香绿玉婀娜而去。

  董娟娘看着她远去,叹了口气,便恢复了如常面色,月娘跟在身边想了想,开口道:“夫人,那贱人的话,你……”

  董娟娘莞尔一笑,拍了拍月娘的手道:“月娘,这样的人,这样的话,我哪里会往心里去,你多心了。”

  月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扶着她慢慢往楼上隔间走去,迎头一个人下楼来,走得急了将她肩膀一撞,若不是扶住栏杆,二人就要跌倒。

  “做什么?没长眼啊?”月娘心内一燥,抬眼怒喝,见面前一个石榴红对襟衫白绫裙子,梳着双髻,耳边戴着一对金叶坠子,面白如玉,细眉细眼的女子正斜眼看着她们。

  月娘心里一愣,暗道倒在那里见过一般,一时想不起来,但看她的装饰打扮绝非一般人家,董娟娘被月娘的话唬了一跳,暗想可是动了心火了,日常那里说过半句硬话,忙拉了她侧身往楼上走,走过那女子身旁,听她似笑非笑阴阳怪气的说道:“可真是没长眼,原本以为是个心慈的菩萨,却原来是个助恶的妖怪。”

  说的董娟娘与月娘一愣,瞪眼看那女子,那女子却蹬噔下楼了,正疑惑间,楼上又走下几个穿金戴银的丫头,嘴中说道:“阿沅好快的脚,才一错眼就不见了,怪道老夫人舍不得她嫁人去。”挤着笑着过去了,只留董娟娘与月娘对视一眼,暗自吸了口凉气。

  “她,可知道什么了?”月娘按耐不住心突突的跳,低声问道。

  董娟娘思转片刻,拍了拍她低声道:“咱们的屋子好几间隔着,你我还听不清里面说什么,她如何知道?不过是看到咱们与她在一起,心里恼了,说几句气话罢了。”不敢再耽搁皱着眉忙忙进包间去了。

  过了清明之后,天气就一天一个变化,尤其是身在南边的林赛玉,那日在淮阴下船时穿的还是夹袄,过了三天,刚到江宁界内,看着四周的人都换上了罗衫,忙跟着英儿翻了包袱,找出一件旧蓝布底子印花衫穿了,一面又问英儿还剩多少钱,英儿嘟着嘴道:“都怪大姐儿你走到哪里都乱拔人家庄稼,赔了些许冤枉银子,”说着指着脚上的鞋子身上的衣服道,“这鞋子都磨破了,我这衣裳被荆棘扯了口子,出去岂不被人笑?大姐儿你这衣裳也洗得都白了,咱们去做件新的吧。”

  林赛玉将宝贝似地标本放好,听了只是笑,说道:“咱们又不是去走亲戚,尽往那乡间野地去,穿那么好招摇什么?反而被人说笑。”说着话,听见有小厮喊门问道:“大娘子,车备好了,可要走了?”忙应了声,拉着英儿快步出去,一面回身打量自己住的这间院子,见它黛瓦粉墙、封火山墙、错落穿插,正是典型的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隔窗的江南民居,心里有些忐忑,问那小厮:“小哥,这间房子租金不少吧?”

  那小厮回身笑了,说道:“大娘子只住了三四天,价钱自然高了些,若是包了一年两载的,价钱就好说了。”

  说的林赛玉吐吐舌头,暗自掂量了钱包,有些后悔托苏锦南寻房子,他那样富贵的人,哪里知道有便宜的地方住?幸亏带的钱足够多,只不过花在这里可也舍不得,算着苏家有船往北边去要到十几天后了,便打定主意退了住处,反正她也要往江宁城外四周走,走到哪里就到那里借宿罢了,乡间的人民风淳朴,不给钱也会给她这个妇人家住,能省一些是一些,好多买种子或者回去多买块地种。

  “大姐儿也是,小丁哥说他们家好些闲着院子,咱们住一住怕怎的?偏推了,破费银子,你又心疼。”英儿听见林赛玉的话,越发因为不给做鞋子衣裳不满起来,嘟嘟囔囔地说着单这一处住房就使了七八两银子,够做几套衣裳。

  林赛玉听了瞪了她一眼,低声道:“我如今是个弃妇,在乡间乱走没人说什么,哪能上别的男人家里住?我纵然不在乎,也得替人家想想,还有你,别总往人家铺子上跑,缠着小丁哥,我自然知道你是馋那些吃的,不知道的人还不定怎么说你!”

  英儿听了脸一红,也不说话跟在林赛玉身后捏着衣角往外走,林赛玉倒有些意外,这丫头日常话痨一般怎的今个没反驳,于是回头一笑道:“哎,话说回来,那小丁哥对你还不错,不知道定亲了没?”一面笑哈哈的看英儿几乎要将头埋进衣裳里,哼哼唧唧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出了门就是一条热闹的巷子,名字也怪好玩,叫做一人巷,林赛玉前世没有来过南京,但也听过大名,仅仅知道秦淮河知道红楼梦里的金陵是老太君的老家知道是六朝古都,当然知道南京大屠杀,穿过一人巷就到了一处作坊街中,天色虽刚刚亮,但光着膀子的汉子已经在通红的火炉前挥洒汗水,作坊外摆着小到针铺的针灸用针、缝衣刺绣针,大到锅釜、耕具、利刃,林赛玉好奇的看过去,见那些农具已经跟后世相差不多,不由点头,看得入神被英儿在身后拿手一戳,在耳边嘿嘿笑道:“大姐儿,盯着那些男人看什么?”林赛玉登时红了脸,回头弹了下脑磞,引的英儿咯咯笑,笑声跟着晨光一起撒在绣房中刚摆出的精美布匹上,越过一间扎纸作坊,那摆满铺面得纸画儿引了一大群人观看。

  “哎,哎,大姐儿,你看,那个仙女画,小官人给新夫人也买了个就摆在房里,可没这个好看……”英儿几乎从车上站起来,摇着林赛玉指着看,一面兴奋地说,根本没注意林赛玉微微变色的脸,幸好那铺子一闪过去了,英儿得心思又转到那香气四溢的油饼店,直看得口水四流,而林赛玉却被她那一句话打散了眼前的热闹繁华,又重新陷入那无边无际的寂寞中,二郎,待她真好,马车摇摇晃晃穿过人流如织繁花似锦的街市,向江宁城的东门而去,隐隐可见一出山峰峻拔挺立。

  第八十五章 知消息林赛玉心生留意

  出了城门几里后,人烟稀少起来,林赛玉带着英儿下了,手里拿着小锄头,英儿背着一个布袋子,沿着土路慢慢走去,四周多是荒地,密立着许多年代久远的尾松、麻栎、栓皮栎、枫香、化香等等树木,如今已是翠叶满枝,偶尔平坦的地方开垦这几分良田,种着轻轻小麦随田野的风摇晃,已有过膝高了。

  “受过冻害,返青期比北方晚,能长成这样也不错了。”林赛玉蹲在麦地一旁,用小锄头刨了几下土,四下看看没有人揪了一根麦子下来,一面仔细看着一面喃喃道,“再过一个月降雨就多了,只怕影响开花。”

  英儿将布袋扔在一旁,追着几只蝴蝶玩去了,跑过几条沟壑,回身招呼林赛玉,兴奋地道:“大姐儿,大姐儿,你快来看,这里开了好些花!”

  林赛玉闻声回头,就见英儿已经跑下去,便拍拍手拿着锄头布袋慢慢走过去,站到隆坡上,只见一片明显人工开凿的地上盛开着油菜花,不喜上眉头,跑了过去。

  “江宁很合适夏熟作物,光照足,气温高,你看,这油菜长得多好。”林赛玉小心地穿行其间,一面对着英儿说道,抬头见英儿手里攥了一大把,正喜滋滋地往头上插,忙呔了声,喝道,“快些住手,糟蹋了好庄稼!”

  英儿被喝的吓了一跳,疑道:“这不是野花吗?怎么是庄稼?用来做什么?吃这些花啊?”

  林赛玉将她拽出来,笑道:“这便是云苔花,”说着往京城方向看,幽幽道,“你如果还在京城,再过些日子,也能跟老夫人去淤田里看这个了,那里种的更多,定比这里要好看。”

  英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二人正说着话,只见一旁慢慢走来一个老汉,背负着双手,穿着一件青白直缀,看到油菜开花了,自言自语道:“好些日子没来,竟然开花了,也好,看看能如他所说的榨油否。”一面看了英儿手里头的花,笑眯眯的道,“丫头,带这些就够了啊,别再摘了。”

  说的英儿一吐舌头,躲到林赛玉身后,林赛玉忙冲他行礼,说声抱歉,一面打量着老汉见他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面色红润,看着比乡间老农多了几分儒雅,耳中听那老汉点头笑道:“不怪,不怪,随手撒下,供人观赏而已。”

  林赛玉喜这老汉好脾气,忙笑道:“老丈撒下的云苔,不仅能与人观赏,再过一个月,就能去籽榨油了。”

  那老汉本已慢慢地走过她们身旁,听了这话收住脚,上下打量林赛玉几眼,见这女子清雅朴实,穿着打扮像农妇又不像,便哦了声,饶有兴趣得道:“小娘子也知道云苔榨油?”

  林赛玉听他这一个也字,也有些惊讶,这些日子她留意常吃的菜油,也问了一些店里的伙计,知道如今的油品种多样,各地均不相同,小丁哥年纪虽小,走的地方多,那一日听她问,便大有兴趣的给她数起来,说道:“我在延安府吃过杏仁、红蓝花子,蔓菁子油,咱们过冠氏县时,吃的多是苍耳子油,咱们家除了大麻油,老夫人还爱吃旁昆子油,二房大爷家都爱乌柏子油,前些日子大官人还从海边带来了鱼油,除了几个姑娘吃,合家都吃不惯,一并让送姑娘家去了……”

  他说了一大堆,林赛玉没有听到有云苔籽油,便知道如今此油尚不为人所知,今日在乡间偶遇一个老汉竟然知道,不由惊讶道:“老丈也知道?怪不得种了这些云苔。”

  老汉呵呵笑了,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过,闲来无事试试罢了,”说着打量林赛玉几眼,道,“听小娘子的语音,是京城来的。”

  林赛玉点点头,她前世今生都生在北方,靠近河南的地界,话音带着河南方言的味道,也就是当今的京里话,很好辨认,说道:“京城去年冬夜种了许多云苔,再过段日子熟了就可以采了榨油,便能印证老丈的话。”

  那老汉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摇头道:“小娘子有此见识,倒和子容那老儿想一起了,不过,可惜,那一片云苔,早成了京人腹中之物了。”

  林赛玉听了先是一愣,随即一脸惊讶,不相信般的问道:“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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