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5

发作的毫无缘故、有如山倒的大病,在去时又有如抽丝。

柯尼卡深知自己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心中的种种痛楚、绝望反而不似从前来的剧烈。

心中恍然大悟,原来,所谓天长地久,所谓生死契阔,所谓爱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恢复的时候缓如一点一滴,期间的时候,杨初一的那一帮朋友,还有唐筱米均纷纷来探望她。都是一群闹腾的人,变着法儿的说些趣事,倒把一旁的护士逗的掩嘴而笑。

恳她说话的时候鼻音仍然沉重,咳嗽也未见停止,虽然还是很难受,精神却好了许多。

只是,自从她醒了以后,杨初一便再也没出现过。

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护工都已经把早饭端来,说是杨初一订好,直接让粥轩铺的人送来的。

让柯尼卡看了看,清爽适口的几样小菜,煮的到功的百合杏仁粥,都是很容易引起食欲的东西,也好消化。拿起勺子舀粥喝了一口,软软的粥很好喝,只是咽下去的时候嗓子还是会疼。热乎乎的食物滑进胃里,有了实质性的温暖和充实感。

护士是个随和的姑娘,语带羡慕道:“这百合杏仁粥能润肺止咳,清心安神,用于病后虚热、干咳劳咳再好不过了。柯小姐,您的男朋友可真是有心了。”

柯尼卡诧异,慢慢的舀着粥喝,心中越发暖了起来。

柜子上的手机震动的时候,柯尼卡几乎是并没有抱什么希望的看了一眼,不料真的是安子恩。

距离庄莹说他们结婚的那日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也只是一个多星期而已,为何拿着手机,看着上面闪烁着他的名字,感觉会如此陌生。

也只是几天而已,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原本紧密重合的两个世界,从此便会僵硬的分割开来,并且,永不再相遇。

柯尼卡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内心的巨大寒流,她理解安子恩要支撑一个家庭的重责,也体谅安家做出联姻的决定。杨初一说得对,她就是个骗子!

她骗人,也骗自己。

联姻的结果其实并不意外,她只是期冀着安子恩能跟她一起走过来。若是安家有难,纵使一落千丈,他们不离不弃,最多做一对白手起家的夫妻。

可是,她又为何要奢望他能肯为她做出这样的牺牲?

直到他结婚的前一夜,都不肯将事实托盘而出。

当初,杨初一反复提醒她的时候,她就有所察觉。只是一直让自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和对他的信心,冷眼旁观着,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柯尼卡慢吞吞的拿过手机,犹疑着,然后摁下接听键。

安子恩的声音并没有多少变化,温和的过分,她甚至能从中听出几许温柔和无奈。

“卡儿……”

“嗯。”她淡淡的应着。

“好点儿了没有?”

“你怎么知道?”她诧异,这段时间她一直躺在病床上,两个人并没有联系。

“杨初一,打电话给我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吐字有些艰难。

原来他并不是不知道的。

杨初一竟为了她,肯打电话找安子恩。

柯尼卡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沙哑,她忽然不想这个男人面前露出软弱的模样。她曾努力的相信他,她曾决定抛开一切,只为与他继续相爱。可是感情一再的屈服在现实之下,让她无力挣扎。

“好多了,你在哪里?应该回来上班了吧?有空的话,见一面吧。”她语气轻松,甚至有着刻意的云淡风轻。

“卡儿。”他的声音里有着小心翼翼。

“只是见一面嘛,安子恩,我们好久没见了。”他语塞,她反而轻笑起来。

她匆匆说了个地址,然后也不等他的回答,便直接切断了通话。

再抬起脸的时候,眼眶已经酸涩的再也控制不住。

好不容易将护工支开,柯尼卡便换了衣服悄悄离开,来到约定的酒店。推开包厢门的时候,她看着安子恩站起身,拉开椅子。他站在那里,她看着他,他似乎一直是这样的气宇轩昂,神采飞扬。

两人的视线相撞,诧异、喜悦、伤痛在他的眼里交织而过。

为了这次见面,柯尼卡精心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因为生病的缘故,脸色并不好看,她特地化了个淡妆,面颊上刷了浅浅自然的腮红。

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已有几根烟头,柯尼卡盯着烟灰缸,心里想,原来他也不好过。

安子恩站在她面前,静静的看着她。

她问:“你出来跟我见面,对你的妻子好交代吗?”

安子恩只是看着她,像是要看进她心底。她闭上眼,让那双一度让她沉迷的双眸消失在眼前,轻轻问他:“为什么会结婚?为什么要结婚?”

到了这步,她要的只是他能够亲口告诉她一声。

他的气息忽然袭来,他紧紧的,紧紧的将她按到胸口。

许是抽了烟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暗哑低沉:“卡儿,对不起。”

“安子恩,我们分手吧。”她利落的说出口,然后松了一口气,原来,这话说出来也不是那么难。

安子恩张了张嘴,漆黑的眼睛里渐渐失去了神采,他的呼吸有些粗重,胸口轻微的起伏着。

他将头埋进她的发里:“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该什么都不顾,只管将你锁在身边?卡儿……你能不能留在我身边?”

“卡儿……”他贴着她的唇瓣,“我现在结婚了,你还愿不愿跟我在一起?”

安子恩问她,现在他结婚了,她还愿不愿跟他在一起。意思不言而喻,他是问她愿不愿做他的情人。

柯尼卡当然不愿意。

她浅笑起来,视线模糊:“安子恩,安子恩……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也帮我做了选择。我只能祝你幸福。”

回答她的是紧紧地拥抱,还有落在她发丝上的吻,一点一点,越来越密。

他的语调凄凉,眼神痛苦:“卡儿,我根本没得选择。我知道这样伤了你的心,可是,再等等我,等我更有能力的时候,就不必考虑那些……”

柯尼卡听了,浑身开始发凉,下意识想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他的力气太大,她却是大病未愈,稍稍的一挣扎,她的额头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背上也早已湿透。

安子恩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眼中开始出现一丝血色,他紧紧将她桎梏在手臂中:“卡儿,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的说着,眼中顿时有股温热,眼底开始发烫。

“我不能没有你,卡儿,对不起。”

柯尼卡哭了,眼珠一颗一颗的滚落,浸湿了他的衬衫。

安子恩的怀抱渐渐松开了,她大口的呼吸着,泪水、汗水混在了一起,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两个人终究是无言以对。

安子恩开始吻柯尼卡,口腔充斥着他的气息,混着浓重的烟味,带着泪水、汗水混合之后咸咸的味道。

也是为了冲破这一层尴尬,也许是慰藉这几日的挣扎、痛苦和想念。他的动作甚至算不得温柔,极为粗暴,像是要将她彻底撕裂一般。

他的每一个吻都像是敲打在她的心上,找不着出口。

她噙着泪想,怎么会这样?明明,他们是爱着彼此的。

如果可以,也许他们六年前不分开,他没有离开,就不会有这一天了。

如果她没有奢望他们仍能继续爱下去,也许,他们就不会在充满希望的时候,又尝到摔倒谷底的滋味。

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能爱,也不能相守。他身边的那个位置,如今已经有另一个人了。

他们之间隔着毫无音讯的六年,他们都不再是当初的他们,早已隔着伤痛和各种阻碍,他们的爱在很久以前就不可能再纯粹如初,他们已经错过了继续爱下去的时机。

二十岁的时候她不知道,很多事情是不能勉强的,有些东西也是不得不放弃的。

二十六岁的时候,现实又在同一课题上,给她上了残忍的一课。

她花了六年的时间来明白这个道理,如果她早些明白,也许,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很多人也不会改变。

人生里总是充满各种各样的无奈,爱情是人生里最需要克制,同时也是最盲目的一部分。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这个离别之吻的结束,如同等一个审判。吻结束的时候,就如同判决书下来,他们必须分离。

打破僵局的是柯尼卡的手机,悦耳的铃声一遍一遍在包厢里回响。

两人慢慢松开,安子恩抓着她的肩膀,漆黑如墨的双眸紧紧的盯着她,像是要看进心底去。

她抿了抿唇,只是轻轻挣扎,便脱离了他的桎梏。

来电显示在屏幕上跳跃闪动着,柯尼卡盯着屏幕上的两个字,微微愣神。

“你疯了是不是?居然还要去找他?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跟他在一块儿?”

杨初一的声音几乎是用咆哮来形容,毫无风度可言。隔着听筒,柯尼卡都能想象到他此刻暴跳如雷的模样。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他似是平复了一下,声音渐渐缓和。

她看了一眼安子恩,轻轻道:“杨初一,相信我,我会整理好。”她顿了顿,继续说,“也相信我,我会对自己好,让自己委屈的事,我不会再做了。”

将手机合上,柯尼卡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已失去,对着安子恩微微浅笑:“我要走了。”

既然已经说了再见,既然已经不再需要,就不能够,再活在那样的世界里。

只是这些年,想着念着,始终忍不住回了头,用尽了一切的办法,只是想要重新拥有幸福。本来以为,努力了这么久,他们一定也可以拥有幸福。却残忍的发现,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安子恩伸出手,他的手与她的一样,常年冰凉,这会儿却带着些许温暖的热度,轻轻拭去她眼角溢出的泪花,然后,慢慢松开了双手。

她头也未回,片刻不顿,迈大了步子,匆匆的离开。

在她过去的二十六年里,安子恩这三个字早已烙在她身上,是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最后,渗入五脏六腑,融入骨血。她从来不知道,到了剥离彼此的这一刻时,就连呼吸,都是疼的。

她的脑海中盘旋着他们之间的每一点每一滴,这二十六来所有的关于安子恩的记忆,在此刻,汹涌的甚嚣尘上。

“卡儿,妈妈说你应该叫我哥哥。”

“安子恩,安子恩,安子恩……”她得意的笑,冲他吐着舌头。

那颗老梧桐树下,他们的初吻,也只是蜻蜓点水般碰到了彼此的唇瓣而已。两个人各自红着脸,低着头,喘着气,想看对方又不敢看,不看对方又忍不住要看。

他牵她的手,他给她笨拙的削苹果皮,他递给她一支大大的甜筒。

她为他学下厨,做他喜欢的饭菜,她想着,这辈子就是这个人了。

他握着她的手,用小刀在老梧桐树上刻下永远在一起的誓言。

“对不起,是我浪费了我们最好的时光。”

“请一定要给我机会,让我来弥补。”

“卡儿,我们结婚好不好,我要跟你结婚。”

“卡儿,我想要,给你一个家,我们两个自己的家。”

……

从甜美温情的初恋,到隔着毫无音讯的六年,隔着各种伤痛、阻碍,再到鼓足勇气豁出一切的复合,终于走到现在万念俱灰的分手。

哭过,笑过,幸福过,痛苦过,埋怨过,恨过。

漫长的岁月时光已经逐渐消磨了她所有的锐气和心力,心如死灰,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曾经那样深爱的人,在此后的漫漫时光,要让她如何才能去爱上另一个人,就如同爱上他这般用尽浑身力气。

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了。

即便有。

她也不想,也不能,更不敢。

这样的痛,麻痹身心,即便只有一次,也足够刻骨铭心,一辈子一次足矣。

柯尼卡努力的扯出一抹笑容,抹去脸上黏糊糊的泪水。她今天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化了妆,她能想象,此刻她的脸上定是花花的一片。

可是,已经顾不上。

安静的回到医院,老老实实的躺下,睡吧,如果能够忘记一切。

这一觉睡的很浅,醒来的时候,微弱的灯光下,她一转头便看见趴在床边的杨初一。

他安静的睡着,狭长的双眼紧闭,她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长长地眼梢,线条柔和。暖黄的灯光淡淡的在他脸上打出一个浅浅的光晕。

突然的,她就想起安子恩来。

曾经,她一度觉得杨初一的眼睛与他有太多相似,一样的狭长明亮,一样的幽深难测。

彼时,青涩如斯,兜兜转转之间,这么多年一晃而过。可惜,终究是缘浅情深。

心中的荒凉,生长出一片一片凌乱的杂草。这些草疯狂的生长,然后叫嚣着,试探着,却无论如何都寻不到一个出口。于是,慢慢的向周围蔓延,逐渐的将她吞没。

尽管她的动作轻了再轻,杨初一还是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她,病房里有一瞬间的静默。

看见她呆呆的模样,他的脸色一松,微微眯了眼:“又想去哪儿?胶卷儿,是不是我不在你跟前看着,你就准备到处跑,然后去跟你的安子恩再续前缘?”

明明是高傲、无礼之极的语句,却无端的带着暖暖的语气。

柯尼卡看着他,莫名的安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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