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言希,你乖乖站在这里,我去路口拦车。”阿衡笑眯眯,松了他的手——“不要乱跑,知道吗?”

言希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了头。

等到她回来时,却不见了人。

脑中,一片空白。

“言…”张了口,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

她疯了一般,觉得绝望扑面而来。

转身,四周,只有一些小胡同,纵横着,交错着,沉默着。

夕阳下安静的影,似乎也忽然晃动起来,森然的,像是嘲笑着她,迎面扑噬而来。

没有了目标,没有了终点。

她一直向前奔跑着,逆着光,仿佛,每一步,离黑暗愈近,却没有别的选择。

那时,是丧失了理性的,连本能都似乎随着呼吸消耗。

很累,很累…

比第一次言希失踪时熬了两天两夜还要累…

她跑不动了,立在了青色的墙瓦下。

古老的巷子,破败腐朽的味道。

远处,隐约传来悠扬的声音——“拨浪鼓,小面人儿,昆仑奴,买给孩子啰…”

胡同的十字巷口,是挑着货担的卖货郎,轻轻缓缓地晃着小牛皮缝的拨浪鼓。

做工粗糙的各种面具,在夕阳中刺痛了她的眼。

那个瘦削的身影,蹲在货担前,略带天真的面容,阳光中,是晒暖复又凉了的黑发。

她走到他的面前,一瞬间,泪流不止。

弯了腰,身影覆在他的影子上,拥抱了,再也不想放手。

紧紧地,连呼吸都不想要再听到。

闭上眼,是溺水时,比深深的绝望还要深的绝望。

即使有解药,也无力回寰的痛。

他挣扎着,她知道他被自己这样抱着很不舒服,却不舍得…放手。

“言希,不是告诉你要乖乖地吗,为什么要乱跑!”她对着他吼,眼泪却掉得七零八落,狼狈之极。

那个像孩子一般的少年,头发是浅淡的牛奶清香,在她怀中,安静了,声音模糊含混的,单字的音节。

“面具。家,有。”

他对着她说,声音很认真吃力。

阿衡有些颤抖。

他轻轻,推开她,眯眼,指着货担上琳琅的面具。

阿衡站起身,挑着货担的生意人却笑了——“这个孩子,跟了我一路,一直看着面具。”

她笑,抹了眼泪——“师傅,我买。”

掏钱的时候,少年却突然拉了她的手,疯跑起来。

阿衡吓了一跳,跟在他的身旁,被他拉得跌跌撞撞。

“言希,你要去哪里?”她问他,风在耳畔,声音也要随之远去。

这个少年,却并未回答,一直一直跑着。

天桥,绿树,公园,街道。

每一处,远了,近了,远了,模糊了,清晰了,又模糊。

左手,是他的“家”,右手,是阿衡的言希的阿衡。

她的左手,是一片淡凉的温暖。指节弯弯曲曲,贴紧了,没有缝隙。

似乎,就要走到不确定的哪里,没有彼方,没有终点。

停止的时候,她的面前,是一扇门。

没有门牌号。

他微微扬了面孔,轻轻的音调——“家,你。”

他知道,她不记得路,却不知道,为什么知道。

阿衡笑,没想到言希会带着她跑了回来,她看着他,温柔纠正。

“这是你的家。”

言希摇头,大眼睛纯洁清澈——“你的。”

“那你的呢?”

这个孩子,却抱着头,痛哭起来,五官几乎挤到一起。

“阿衡,讨厌我,家,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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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医生对她说,言希的病例中,还写着,失语症。

他会慢慢地,把自己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离。

chapter47

春日,天气稍暖,言希不知冷热,阿衡帮他换了冬衣,又添置了几件春衣。

笑眯眯地,看着他身上的新衣服,问他——“言希,你喜欢这衣服吗?”

言希不知道,手抓住袖口,使劲吸了口气,小小含糊的声音——“香。”

呵呵。阿衡笑。这样天真,多么讨人喜爱。

“放衣服的地方,揉了甘松香。”她笑,明知他听不懂,还是依旧把每件事——她想要说的,说给言希听,这样,不会寂寞。

三月之约,时间过了三分之二,言希的话越来越少,连郑医生给他做催眠的时候,也不大能进行下去,大半的时候,同面对他一样,他面对着郑医生发呆或者无助地像个孩子一般哭泣。

终于,心理治疗走到了绝处。

郑医生现在常常对言希用两种药,氯丙嗪和盐酸异丙嗪,粗的针管,透明的液体,一点点注入言希青色的血管中,她亲眼看着他,从哭泣变得安静。

宛若木偶,是了,是他口中说的皮诺曹。

只有,眼中的泪痕未干,花了整个面孔,她帮他擦脸,他却轻轻靠在了她的身上,熟睡起来。

柔软的呼吸,孩子般的纯洁。

她说——郑医生,能不能不用这些药,言希每次用了,醒来之后,饭量很少,半碗米而已,看起来,没有生气。

郑医生笑——不用,他就有生气了吗?

阿衡点头,郑重——是呀,不用药,我喂他吃饭,他会乖乖地吃一整碗,而且,我和他说话,他会和我交谈。

郑医生摇头——说的又是孩子话,最近我检测言希,他的失语症已经很严重,怎么可能和你交谈,况且,你也说了,是你喂他吃,而不是他自己吃,他自己的话,恐怕已经不知道怎么吃饭了。现在,他连惯性的记忆都在慢慢消褪,知道吗?

阿衡轻轻拍了趴在她腿上熟睡的少年,笑了笑——像小猪仔子一样,睡吧睡吧,睡到天荒地老,不醒的话,就把你扔给卖小孩的。

她岔开他的话,满眼的逃避哀伤。

郑医生唯有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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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太阳甚好,搬了小板凳,她把他放在门外榕树下。

阳光暖暖的,树影遮住了许多光线。

他伸出手,放到树影外,触碰了阳光,热了,再缩回,专注了精神,像极有趣的游戏,乐此不疲。

阿衡微笑,转身,要回房,准备午饭。

她悄悄地,没让他发现自己的离开。

揉着面,手中指缝满满的都是面粉。

忽而,听到门外有炮响。近些日子,院子里的孩子不知从谁开始,跟了风,想想可能是过年家里积了炮,跟着风,放陈炮玩,吓吓大人,调皮极了。

她吓了一跳,想起言希,未抹手就走了出去。

言希被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围成一团,嬉笑的声音不断,隐约是个顺口溜,傻子,疯子,这样的满口嘲笑。

最童稚的声音,最残忍的话语。

阿衡生气了,沉了眉眼——“你们在干什么!”

一群小孩子见阿衡来了,也就做做鬼脸,疯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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