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环顾四周,一件大外套,一个箱子,还有这些日子攒下的一百多块,仅此而已。

房间很简单,呃,或者说是简陋,除了一张床,一盏灯,一台破旧的脱落了漆皮的电视,别无他物。当然,三十块钱一晚的地下室旅馆,你还想要求什么。

放下行李,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响。

叹气,果然,人是铁饭是钢,有吃的,才是实惠。想感情,费脑子。

套上外套,关房门,反锁了一下,狭窄阴暗的廊道上,有几个喝醉了的男人用极快的南方口音交谈着什么,言辞污秽不堪,空气中漂浮着厚重呛人的烟气。

阿衡竖起衣领,把头埋在大衣中,避着这几个人,低颈,从他们身旁快速走离。

路过他们时,其中一个偏高的中年男人打量阿衡,目光甚是不正,cao着破烂的普通话开了口——小妹子,一晚上多少钱。

阿衡转过脸,沉默走过,并不说话。

到了前台的时候,之前做登记的服务小姐正对着镜子涂口红,看到她,画着浓重眼影的眼睛离了镜面,笑开——学生妹,莫理那些人,你要是缺钱,姐姐可以给你介绍一些好的。

阿衡不看那人的脸,含混打了声招呼,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外面,尚下着雪。

阿衡打了个哆嗦,手插进口袋,戴上连衣帽,迎着雪,朝不远处的小超市走过去。

买了两包碗装的方便面,走到收银台的时候,想起什么,又折回,拿了一瓶啤酒,放在怀中,稍稍安了心。扫了一眼,还剩一块快要过期的奶油蛋糕,心中有些酸涩,犹豫半天,拈起塑料袋。

离开宿舍时,虽然会骂自己做事不稳妥,但这样的雪夜,除了自己,似乎,别无了可以依靠的人。

她无法面对杜清,甚至,顾飞白。

终究,还是落了被人可怜同情的下场。顾飞白无法离开她,不是她所能想象到的感情痛苦的切割,对两个人的彷徨抉择,而是同情心泛滥的结果。

她可以赚钱交学费,可以养活自己,可以狠下心买好看的衣服站在他的身旁与他匹配,却无法阻止一个失了势的女子再也配不上他的社会地位的事实。

这只是现实。

她曾经咬牙狠心,告诉自己,绝对不要,主动放手,好不容易的幸福。

可是,万花镜中的幸福不叫幸福啊,那是一块块拼凑起来的碎玻璃。

回到旅馆的时候,那群男人已经不见,留下一地的烟蒂。

想来是从外地来H城找工作的人,临时居住在这里。

阿衡松了一口气,摘下帽子,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

阿衡瞬间,流了冷汗。转身,耳畔传来中年男人带着喘息的声音。

“一夜五十,做不做?”阿衡使劲摇头。

那人松了手,吐了一口痰,大骂,妈的,小 biao 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观察你半天了,不就是个出来做的穷学生,大半夜跑出来,想赚钱就别立牌坊!

阿衡挣扎,想喊人,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张开手,使尽掰那人的手,那人却越捂越紧。

那人见她反抗,拽着阿衡的头发,推开门,粗暴地把她往屋里拖。

阿衡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在黑暗中,满脸的汗,摸索手中的塑料袋,触到细口颈,抓起,朝门上使劲儿砸去。

一记尖锐的响声,惊动了整个旅馆。

那人知道阿衡要引人过来,恼了起来,用力扇了她几个耳光,把她摔倒在地板上,然后慌乱逃走。

阿衡扶着门口的木桌,站了起来,打开灯,鼻子一阵热,粘稠的红色液体,滴了下来。

不远处,传来啪啪走过的脚步声和一溜的骂街脏话。

大晚上,吵什么,作死啊。

是前台的服务小姐,看到碎了一地的啤酒瓶和阿衡凌乱的衣服,脸上的红肿,微扬了眉,嘲笑——怎么,学生妹,价钱没谈妥?

阿衡面无表情,看着她,鼻血从指间缓缓流过。

服务小姐无所谓,低头清扫啤酒瓶,语气轻佻——你们这些大学生,装清高比谁都tmd清高,看不起我们这些人,到了背地里,却什么脏事儿都干得出来。你觉得jinv脏,告诉你,jinv还不觉得你们干净呢。

阿衡不吭声,走到对面的公共洗手间,清洗鼻子。

服务小姐探了个脑袋,看着阿衡,笑——是个有脾气的。你怎么不把瓶子朝他脑袋上砸。

阿衡说——我没有身份证,只有暂住证。

那人一愣。

阿衡继续开口——所以,我不能进公安局。

手上的血迹洗淡了,阿衡看着清水,眼睛有些酸疼,揉了,却不见泪——再说,我没钱,赔不起他医药费。

那人看她,眼中倒有了些好奇,问她——学生,你多大了。

阿衡看表,想起怀中的东西,湿着的手从外套中掏出,奶油蛋糕上还带着体温。

用手捧着,呆呆看了半天,似乎觉得温暖了,转身,看着那人,认真了。

她说,再过半个小时,我就二十岁了。

小心翼翼打开塑料袋,撕了半块,带着厚厚的奶油,含笑递给对面的女子——给你。我的生日蛋糕,要吃吗。

那人局促,接过蛋糕,脸色有些发红,似乎不惯被人这样对待的。

她转身,离开了,小声开口——生日快乐。

她说,这里不是适合你住的地方,困难解决了,早些搬走吧。

阿衡在房间,泡开了方便面,就着蛋糕,坐在靠近电视机旁的小凳子上,秀秀气气地咬了起来。

撞在地上的后脑勺起了个包,很疼,揉的时候包没散,眼泪却出来了。

老旧的电视上,那人是个双重的影,隐隐约约被电视杂音盖过的钢琴声,却该死的温柔。

阿衡喝了一口汤,目不转睛,镜头不断扫过楚云,钢琴声中,如花朵般绚烂的眉眼。

有人轻轻敲门,阿衡透过猫眼,是服务小姐。

打开门,那人递给她一袋火腿肠和一个青皮的橘子。

她说,把火腿放在面里,好吃得多。

阿衡连声道谢。

那人指着电视中的DJ YAN,笑开,你们这些小孩子,就喜欢长得好看的。

阿衡大笑,捶床,她说,姐姐,我认识他,你信不信。

那人翻白眼,我还认识张国荣呢。

阿衡把脸埋在被中,双肩无声地颤抖着。

那人愣,有这么好笑吗。

好笑,姐姐,多好笑。

第二天,晴了雪,天色暖了许多。

她用一句话,和顾飞白和平分了手。

她说,顾飞白啊,如果我说,在天桥没有遇到你,我也许就做了ji女,那么,你现在再见我,还敢要我吗。

顾飞白不说话。

他当然不敢。

顾飞白有洁癖。

正如他口中所说的一见钟情,这感情来得多汹涌,多莫名其妙,多让他疯狂。

那么时至今日,她如果不是他当年见过的那个诗情画意的少女,恰巧失去了所有的依靠,成为社会最底层的那群人,而他在被人日复一日鄙视看笑话的目光中抑郁不安,身旁恰恰有那么一个漂亮耀眼的青梅竹马,门楣相当,他的坚持还能坚持多久。

分割线

陆流说,楚云还不错。

当然,这话是对着言希说的。

言希低头,坐沙发上划拉专业书,淡问——什么意思。

陆流笑,起身,走到厨房,熟悉地掏出咖啡壶,戴上手套,调好温度,看着偎火煮暖的褐色液体,倚在门旁问他——言希,喝咖啡吗。

言希颔首,微微撸起白毛衣的袖口,并不抬头——不要糖,谢谢。

陆流低身,从柜中取杯具,却忽然眯起了长目,看着柜子下方一块闪亮的银色。

是垫柜子,保持平衡用的。

取出,拂了灰,竟是一款Tiffany的戒指。

有些好笑,拈出了,扔到玻璃茶几上——言希,我送你的东西,你竟然拿去垫东西。

言希食指拇指捏起,眯眼,看了,愣了,竟开始大笑,喉头,胸口,起伏着,快乐极了的模样。

他说,陆流,这可不是我的,我的那个,早让卤肉饭给弄丢了。

陆流拿起,看背面,竟是LL两个字母。

陆流。

确实是他戴了三年不曾离身后来又给那个人当见面礼的东西,然后,被那人拿去…垫了柜子。

言希笑得喘不过气,眼睛弯弯的,指间的笔在厚重的书上划着不规则的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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