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惊蛰 你迟到了许多年3

刘副经理即时不痛快,也不废话,大班椅上,悠悠坐定,等他先开口。

雷再晖也在他对面坐下:“刘先生的藏书非常丰富。”

“哪里哪里。”刘副经理轻轻叩着桌面,“鄙人最近正在重读《史记》中的“越王勾践世家”一节,觉得里面‘敌国破,谋臣亡’两句,实在是警世恒言。不知雷先生怎么看?”

“从我手头的资料来讲,格陵国际俱乐部在业界有今天地位,刘先生居功至伟。”

刘副经理连连冷笑:“不敢当。”

雷再晖道:“在我看来,绝对当得起。”

刘副经理听他口吻,倒不像是敷衍,不由得微微坐正了身板,忘记了以静制动的打算:“请入正题。”

“听说刘先生善于见微知著,我有一件事情请教。”

是人都爱听奉承话,刘副经理不免有些得意,但仍然保持警惕:“请说。”

于是雷再晖跷起腿,做出一个闲懒的姿势。

他这样开头:“我有一个心爱的女人。”

听了这一句,刘副经理已经放松下来——原来是风流少年风月事!可真是问对了人。

“能被雷先生看上的女人,恐怕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他的女人美丽而不失倔强,娇憨而不失冷静,温婉而不失烈性。

但雷再晖只是随口引用了刘禹锡的两句诗词。

“常恨言语浅,不如人意深。”

遇到知音,刘副经理不自觉咧开嘴笑了——他起身,对雷再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办公室的南面茶几上摆放着一整套功夫茶具,他泡上茶:“请尝尝我这里的冻顶乌龙。”

他竟忘了雷再晖手段毒辣!

“多谢。”

刘副经理抿一口茶,感慨道:“这个,是不是商场得意,情场失意呀。”

雷再晖注视着那杯中的金色茶汤:“昨天晚上她主动打电话给我,要和我交割清楚,还我送她的一样定情信物。”

“那雷先生怎么说?”

“我没有说话的机会。”

“原来如此。”刘副经理摇头晃脑,“那要看这个女人对雷先生来说,是汉上游女,巫山神女,蒹葭佳人,还是窈窕淑女了。”

“怎么讲?”

“若是汉上游女,飘渺不定,‘不可求思’。”刘副经理道,“当然,雷先生的这位女性朋友既然一开始接受过您的追求,那就不属于汉上游女了。”

“请继续。”

“若是巫山神女,那就很简单。”刘副经理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不费吹灰之力,我就可以帮雷先生办到。”

雷再晖笑着望向刘副经理,轻轻地摇一摇头。

刘副经理继续口若悬河:“若是蒹葭佳人呢,‘溯游从之’,雷先生享受的是一个追求的过程,现在也是为了她不受追而懊恼。这个我动动脑子,也可以帮雷先生办到。再聪明再高傲的女人,爱的身外物不外乎那么几样……”

雷再晖再次摇了摇头。

“若是窈窕淑女呢——那最难办。”对于高难度的挑战,刘副经理兴致勃勃,“若是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自然就会‘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我完全没有办法,只有雷先生自己做得到——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攻心?”

“不错!”刘副经理一拍大腿,“其实雷先生的困扰已经算是最轻微的一种。既然这位窈窕淑女接受过你的追求,连信物也收了,却又突然反口,只有两种可能——‘岂敢爱之,畏我父母’或者‘人之多言,亦可畏也’!一言以蔽之——畏!解决了这个‘畏’字,包你们白头偕老。”

雷再晖将茶杯放在茶几上:“原来如此。受教。”

刘副经理很是得意,将茶水续至八分:“不客气。”

他又一气说出许多解决“畏”的方法——既然是攻心为上,当然要避其锋芒,让她多回忆回忆美好时光,自己心先软下来……

狠狠说了一顿以后,两人又静静坐着,对饮完一杯茶。

志得意满中,刘副经理突然想起那句“见微知著”原是出自《辨奸论》一文。

据说《辨奸论》是苏洵所写,通篇不点名批判锐意改革,不择手段的王安石,批他“囚首丧面而读诗书”,“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岂不是应了他的景,批他一边做阴暗事,一边掉书袋;虽然居功至伟,却是一处隐患!

原来雷再晖一开始就在暗示。可叹现在笑骂不得——还是小看了这鸳鸯眼——他年少得志,不是侥幸!

“好!很好!非常好!千金易得,知己难求。”顿时气泄如洪,刘副经理连连苦笑,“我对于大老板来说,不过是‘好恶乱其中,利害夺其外’的存在!罢罢罢!不如倒冠落佩,泛舟五湖去!”

雷再晖知道这位刘副经理走的是歪门邪道,但也敬重他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意思既已带到,他肃然起身,准备离去。

“稍等——”

那在风月场中打滚二十余载,将多少痴男怨女送做堆的刘副经理,突然抬起头来追问:“那位窈窕淑女,到底存在不存在?还是和《辨奸论》一样,不过虚构出来?”

翌日上午,雷再晖送艾玉棠和雷暖容上了去旧金山的飞机:“一下机就会有人来接你们,这是他的名片和相片。你们的资料我也已经发给他。”

艾玉棠接过,珍而重之地放入护照夹中:“好。”

经过多天的眼泪洗涤,雷暖容已经萎靡不振,眼球也有些浑浊。她紧紧地靠着母亲,一声不吭,好像傀儡一般。

办完登机手续,入闸之前艾玉棠突然从随身小包内抽出一张泛旧的明信片,鼓足勇气递给雷再晖:“其实……其实老雷一直想你回家。可是不知道寄向哪里。你这次能够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离别总令人生出无限惆怅与感伤,她说不下去了。

很简朴的明信片,由云泽邮政发行,正面是一栋沐浴在晚霞下的三层小洋房,反面只写着“再晖”两字加一个冒号。

仿佛雷志恒站在他面前,踌躇着:“再晖……”

提笔写下这张明信片的时候,他大概并没有想好措词,又或者明信片上的风景就已经不言而喻。

“保重。”

雷暖容突然一头撞过来,紧紧地抱住雷再晖。艾玉棠一惊,正要过来拉扯,雷再晖微微摇一摇头,任她贴住自己胸膛。

艾玉棠只能叹息。他们小时候曾经亲热过,青春期曾经决裂过,现在无论如何也回不到从前的关系。

她抱着哥哥,足足抱了三分钟。

然后松开手,不再回头。

送完机,雷再晖即刻回到格陵国际俱乐部开始最后一天的工作。

这次的项目对于他来说并不算复杂,刘副经理已经主动提出离职,算是举重若轻地完成了最复杂的部分。剩下营运调整和事务安排,这些对事先总做好万全准备的雷再晖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同时俱乐部大股东见他居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刘副经理劝辞,很是放心让他主导一切事务。因而也没有像上次在百家信那样,遇到突发事件——他的突发事件收费依然很贵。

一天工作快结束时,雷再晖接到一个电话。

一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姓名,他先是清了清喉咙,然后愉悦地接起来:“有初。”

“你是故意的吧?”那头传来一个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我已经在宾馆等你一天了。”

“我今天送她们上飞机,然后还有一堆工作要做。”雷再晖故意认真解释,“我对待工作的态度,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钟有初先是不做声,然后恨恨道:“那你应该告诉我你没空。”

“是啊——你给我机会说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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