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这一回换做是张惠心哭笑不得,她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随即就指着陈澜的鼻子说:“你说什么哪!我说得就是你呀!”

看到陈澜一下子愣住了,她便叹了口气说:“我娘说,皇后娘娘其实一直都想念着庆成公主,所以特别喜欢你,要是她身体好,一准就认了你做干女儿了,那时候哪怕没有名分,也再没人敢欺负小看了你。只可惜娘娘……娘娘让我娘代她多多照应你,还是我娘爽利,她说我和你好,她也爱你既心善又机敏,所以等这百日一过,就摆酒收了你做干女儿,以后你我可就是货真价实的姊妹了!”

看到张惠心一脸以后我就是姐姐的自豪表情,陈澜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感动,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她自然知道,有了宜兴郡主这位干娘,即便朱氏日后有什么反复,即便三叔陈瑛升官进爵,她也总有一个倚靠,一个退路,可这对于宜兴郡主来说,本是不必添这个麻烦的。

就在她百感交集地送走了张惠心时,新的报捷声再次响彻了京师的街头巷尾。这一回却是两个新的地名——应昌大捷,落马河大捷!

第三卷 龙凤呈祥

第178章 置之以陪嫁,托之以身家

进入四月,按惯例就已经算是入了夏。窗棂之间的高丽纸如今都换成了绿纱,至于更显摆的一等公卿府邸,自然也有用玻璃的。只相比楚朝初年官宦巨商都用玻璃的那会儿,如今这出自御用监的好东西几乎都只供宫中和王府,民间鲜有得见。就如阳宁侯府这等人家,如今也仅剩老太太那辆座车的车门上镶着小块玻璃,上房屋子里都没有。

没有透光的玻璃,虽是阳光明媚的白天,蓼香院正房东次间里头依旧掌着灯。为了看清楚那炕桌上的地图,绿萼和玉芍甚至还一人举着一个烛台,竭力让炕上的朱氏和陈澜能看清楚些。许久,朱氏才放下了好久没拿出来用过的眼镜,轻轻舒了一口气,又转头看着陈澜问道:“你觉得,这应昌和落马河大捷,你三叔可领兵一同去了么?”

陈澜知道如今朱氏对她姐弟俩芥蒂尽去,已经是真心倚重,可一涉及到三叔陈瑛,这一位就难免仍是咬牙切齿。看着地图上相距很有些距离的两个地方,她就想起之前在书房里的几本地理图志上找应昌落马河全都不得要领,只能让陈衍去帮忙找找。昨天晚上,陈衍兴冲冲送来地图,自己盯着那东西冥思苦想好几个时辰,隐隐约约也有了些猜测。

“老太太这可是问住我了,这行军打仗上的东西,我有几分见识?可想来韩国公代威国公坐镇京营,这大军总是威国公管带的,想来出兵少不了这位当年威震南疆的名将。至于是两路大捷,兴许是如那些小说话本一般,一路正军,一路偏师,而三叔是随着晋王去宣府查案子的副钦差,怎么能离得开?”

“你说得很是。”

此话一出,朱氏顿时面露喜色,可再想想晋王龟缩在宣府的脓包势,她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暗悔自己当年就不该觉得晋王是皇次子,一力设法让外孙女选为王妃,如今外孙女年纪轻轻就落下了一身毛病,甚至还不得丈夫怜惜,这都是因为她的心太大!想到这里,她就抬头端详起了陈澜,见其正低头收拾着地图,她就渐渐露出了笑容。

不管怎样,只要她扶持着他们姐弟得了侯府,日后阳宁侯府和韩国公府互为臂助,也就能继续站得稳稳当当,不至于如东昌侯府那般树倒猢狲散,也不至于如广宁伯府那般死了当家的下头就忙着发卖产业分家,唯恐皇家挨个收拾过来。

“老太太!”

听到这个声音,仔细折叠好那张羊皮地图的陈澜就抬起头来,恰是看见马夫人带着祝妈妈进了屋子。尽管二房的爵位几乎是不可能归还,陈玖也还躺在床上养病,可如今马夫人却又神采飞扬了起来。因为国丧而禁了官宦人家嫁娶,可这却不耽误预备功夫,更何况她刚刚得了准信,这会儿免不了到了老太太跟前说道说道,顺便在陈澜面前扬眉吐气。

“老太太,汝宁伯府那边刚刚打发了一位妈妈来,因为担心您身子不好,也就没贸然过来打扰。”嘴上这么说,马夫人在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下之后,就笑着说道,“宫里已经有人给那边捎信了,说是四小姐的事情差不多定下了,是先头皇后娘娘的意思。四小姐的八字和淮王的八字一块过了,正好合适,等二十七个月孝期一过,便立时册为王妃。阿弥陀佛,皇后娘娘临去之前还记着这些殿下,真是第一等慈厚的人……”

如今皇帝一心都是皇后的后事,还顾得上自己的儿子?哪怕皇后真有遗命,皇子们全都得为嫡母服斩衰,哪个能在这时候成婚,只怕不是什么宫里人报信,是杨家眼看皇后一去皇子们居国丧,这才急急忙忙进宫去向那位齐太妃打听的吧!只不过,若淮王真定下了也是好事,至少,这个极度自我中心的家伙也不会再来纠缠她了……

陈澜先是冷笑,随即如释重负,对已故的皇后平添几分感激,面上却是淡淡的,又接过绿萼送上的一盏茶端给朱氏。好容易等马夫人这么唠唠叨叨一番炫耀完,她原以为这位总该走了,谁知道马夫人拐弯抹角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之后,便赔笑试探起了嫁妆。

朱氏原本还能心平气和地听着,可当马夫人问起这个,她眼神中顿时闪过一丝怒色,旋即就淡淡地冲着绿萼点了点头。绿萼连忙屈膝答应,到多宝格边上打开了一个抽屉,不一会儿就翻出了两张单子来,随即走到马夫人跟前恭恭敬敬地双手送了上去。

马夫人接过一看,就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楷,看字迹依稀是陈澜的,忍不住就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才低头继续瞧。她原本还能端着表情,可看着看着就渐渐露出了喜色,到最后几乎竭尽全力才能忍住那股涌上心头的狂喜。

蜀锦二十匹、潞绸二十匹、闪缎二十匹、妆花缎二十匹、宫纱二十匹……光是这些料子,便是十种两百匹。此外便是她最着紧的金玉首饰,金手镯、金簪、金项圈、金背梳子、金翟冠……几乎清一色点翠镶宝,再加上田地铺子和各色皮子家具以及摆件等等,只她心里估算,这些嫁妆的价值就不下两万两!

带着这激动,她又翻起了后头庶女陈滟的嫁妆单子,只见绫罗绸缎一概减半,金首饰也不如前头陈冰的,甚至还有不少银首饰,可家具摆设等等却都差不多,只地产都只是坡地山地一类,店铺也没有,可估摸着也有七八千两。她看着甚至都有些心里犯嘀咕,不由生出了再从陈滟这儿匀些东西留给陈冰的念头。

朱氏却懒得管马夫人是什么想头,见她那副满意到了十分的表情,就冲着陈澜使了个眼色,随即露出了倦意。陈澜会意地询问了一句,而绿萼玉芍也少不得上前演双簧,而心满意足的马夫人自然不会留在这儿陪一个说话都不成的老太太,慌忙站起身来,以老太太多休息为由告退了出去,只临走前仍是忍不住使劲捏了捏手中的嫁妆单子。

有这样丰厚的嫁妆,还愁汝宁伯府待陈冰不好?

“当年就是贪财短视,如今男人没了爵位,还是这般一点长进都没有!”

马夫人前脚一走,朱氏就冷哼了一声,见陈澜要说什么,她就摆了摆手说:“你不用说了,你二婶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她不知道我的家底,总以为这侯府家当他们一房争不过老三,所以拿到这些也就暂时心满意足了。绿萼,上次我吩咐过你的东西,你都拿出来。玉芍,你到外头看着,除非是郑家的回来,其余的一律挡驾,就说我在歇着。”

绿萼心里一突,见玉芍慌忙出了门去,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到墙边柜子上,在最底下摸索了一阵,找出了一个油纸包,这才双手捧着放到了炕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最终露出了里头的那枚牛角印章,随即垂手退到了一旁。

早先晋王府出事的时候,陈澜就曾经看到郑妈妈在朱氏的指使下拿出了这个,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第二次见得,她哪会不明白朱氏的意思。果然,朱氏用如今活动自如的右手拿起了这枚印章,摩挲了好一阵,随即便递给了她。

“老太太……”

“我这一辈子攒下了不少好东西,给她们两个陪嫁的不过是九牛一毛。”朱氏的语气平平淡淡,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信心,“别人都说阳宁侯府豪富,却不知道老侯爷当初是怎样的人。他打仗是一把好手,可败家也是一把好手,要不是我的陪嫁丰厚,我也善于经营,这家里早几十年就撑不下去了!侯府的公产是顺天府早就有备案的,不值几个钱,我倒想看看,老三处心积虑到时候却落得一场空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如今和当时不同,但陈澜一想到陈冰嫁妆单子上的那些东西已经极其丰厚,朱氏仍然说九牛一毛,因而不禁觉得受的好处超过自己的功劳,便诚恳地说道:“老太太,我知道您待咱们姐弟亲厚,又信赖咱们,但这是您半辈子攒下来的体己,还请您三思。韩国公府如今多事,难道您能放下韩国公夫人不管?还有晋王妃和韩国公世子,他们毕竟也都还年轻。”

陈澜话里话外的意思朱氏自然都听明白了,可越是如此,她就越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少不得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欣慰的笑意:“好,好,你总算没让我失望。我给你这些,便是希望你今后和出息了的小四和韩国公府互相扶持。东昌侯府没了,广宁伯府败了,四家只剩下两家,你大表兄有点呆气,你们多帮他一些。还有,你以后不用一口一个韩国公夫人了,只叫大姑姑罢,她当年也是抱过你爹的。”

对于父亲的事,陈澜向来知之甚少,此时听朱氏这么说,她顿时大为惊讶。果然,下一刻朱氏就叹了口气说:“生养你爹的那位老姨奶奶是我亲自挑中给老侯爷的,只她没福分,生养的时候恰是一胎两个,结果只有你爹活了下来,我之后一直当你爹是亲生的,想着将来他袭爵成家,也好撑起这个侯府,只想不到他耳根子软,我也不够心坚……不说这个,你刚刚说的这些,足可见你良善,你放心,你大姑姑和大表兄大表姐我当然不会亏了她们。”

朱氏见陈澜乍听到这些,脸上全是震惊,便拉着她的手说:“你大姑姑的性子打理这些产业田地实在是太勉强,所以我在那几家金银铺的积存早就给她,还有你大表兄大表姐留着了,此外还有多年的首饰财物。至于你,天安庄那边你能管好,其他的自然也能料理好,那些老人你该用的用,该裁的裁,尽听你的。这些东西给你,我放心。记着二一添作五,一半给你陪嫁,一半留给小四!”

第179章 议干亲拟大张旗鼓,论大捷叹个中隐情

皇后崩逝,国丧百日,这其中最要紧的就是头二十七天。这二十七日斩衰过后,官员们不必在衙门斋宿,内外的百姓因丧事而耽搁的嫁娶也就能重新开始了。只是,大多数要科举亦或是要和朝廷打交道多的富商巨贾,往往也会在嫁娶大事上避开这百日,横竖也不是耽搁不起。所以,阳宁侯府的备嫁妆也只是私底下列出单子,真正要紧的采办等等全都早就停了,只紫宁居那边的算盘却拨得震天响,仆役下人无不偷笑。

这天午后,因为马夫人打算盘,徐夫人守孝在身,朱氏倒是享了清净。她正打算歇午觉,水镜厅陈澜就打发人来,说是宜兴郡主来探病了。她自是连忙让绿萼玉芍替自己稍事整理了一下衣裳,又打了水洗脸。才料理停当,陈澜就陪着宜兴郡主进了门。两边坐下来寒暄了一阵,宜兴郡主见朱氏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又听陈澜低声解释说朱氏已经能说话了,只暂且还瞒着别人,顿时也觉安心,便直截了当道出了来意。

看到手里那张帖子,朱氏只觉得百感交集。那天张惠心走了之后,陈澜就对她和盘托出,那时候她就吃了一惊。京城中勋臣贵戚多有认干亲的,不过是叫着热闹,鲜有郑而重之请客摆酒宣告众人的,更何况宜兴郡主这等身份。因而,她高兴地端详着侍立在宜兴郡主身侧的陈澜,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郡主有这意思,我这老婆子自然只有高兴的。不是我夸口,我家澜儿不但品貌双全,难得的是能干和孝心,满城闺秀之中,决计没人比得上她!”有道是心意转了,怎么看都顺眼,因而朱氏越发笑吟吟的,可话出了口方才想到这话连人家宜兴郡主的亲生女儿也扫进去了,连忙歉然说道,“郡主别怪我老糊涂,惠心姑娘也是好的,可我能迈过这个关卡,都是靠的澜儿曲意调护谋划,再说,人之常情,自家的孩子总是最好的。”

上一回宜兴郡主来探望时,虽已经觉察到朱氏对陈澜颇为信赖,但终究比不上这一次口口声声自家孩子,又是这等自豪的口气,因而她冲着陈澜微微颔首,心里也替她觉得高兴。她是豁达人,朱氏话语实诚,她也就笑答道:“我家惠心性子是好,可要比能干,确实差了阿澜远矣,太夫人这话也说得没错。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和她这么投缘?我这次来,除了和您商量这事,也想商议商议要请那些宾客。”

陈澜本以为张惠心说摆酒,也就是请些亲朋好友热闹热闹算完,可这会儿看见宜兴郡主和朱氏商量商量着,就叫了她在一旁拿纸笔记下——什么隆佑长公主,安吉长公主,晋阳公主,汝阳公主,清远郡主……公主郡主便有六七位,除此之外的诰命夫人更是足足十几个,和宜兴郡主平素的低调完全是两回事。那名单罗列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

“郡主,老太太,这是不是……太声势浩大了些?就算是百日后,那时皇后娘娘的国丧毕竟才刚过去。”

“皇后娘娘泉下有知,必然会觉得欣慰。”

宜兴郡主头也不回就把陈澜的顾虑打了回去,随即又兴致勃勃地和朱氏商量起了哪几家酒楼饭庄的席面正宗,预备到时候把厨子请到家里来,又说定了请韩国公夫人出面接待那些诰命,由宜兴郡主亲自应付那些公主郡主。而一旁的绿萼和玉芍见这地位尊贵的两人越说越起劲,又见陈澜只得认命地低头记,全都悄悄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老太太这么高兴,这么有精神了!

议定了宾客,朱氏又满口答应宜兴郡主,说是自己届时只要身子差不多,必然亲自前去观礼,事情就算定了下来。既然正事说完,宜兴郡主少不得又展开话题说了些别的,倒是陈澜对于先头三次大捷很是好奇,当即就探问了起来。

“沙城大捷是怎么回事,你们都应当知道了。晋王殿下闯出来的祸事,阳宁侯不得不善后,于是就出此下策。虽说他是不得已为之,偏生如今官场民间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朝廷又丢不起那个脸,于是暂时也只能就这么罢了。至于应昌大捷和落马河大捷……”

宜兴郡主顿了一顿,脸上笑意就深了些:“应昌紧邻答剌海子,东边是兀良哈和原本的鞑子本部,而西边就是那位阿勒汗的后卫,这一回威国公率大军前去,随行偏将对周边情形早就打探了清楚,还有兀良哈和本部那边的人拖后腿,所以可谓是抄了他的底。至于落马河大捷,则是偏师截住了阿勒汗长子的一支精锐,大战之后斩首八百级,鞑子四散奔逃。都说败敌容易斩首难,而这次除却斩首,俘获的战马亦是可观,甚至有两支蒙人小部愿意内附,也打出了威风来。对了,你们知道这偏师是谁带的么?”

朱氏闻言立时沉吟了起来,而陈澜听了先是一愣,随即脑海中就立时蹦出了一个名字来,立时忍不住说道:“莫非是天策卫杨指挥使?”

“阿澜你倒是一猜一个准!”宜兴郡主立时笑了起来,又点点头说,“想来你也猜到了。所谓的天策卫至京营操练,便是一个幌子。须知天策卫原本就是从神机营和锐骑营中精选了一千人,哪里还用得着回营合练。趁着喜峰口例行派军到会州卫换防的机会,一应人等顺顺当当就出去了,兀良哈人原本有人里通阿勒汗,兀良哈原本只是报一声,结果我军却先往那边虚晃一枪,顺手剪除了之后,便打算过落马河与威国公合师,谁知道竟然能正好撞上这么一拨,也是他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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