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陈澜听到那两个陌生的字眼,不禁微微一愣。这时候,就只听一旁的杜筝轻声说道:“澜姐姐,那是爹爹送衍哥哥的表字。衍通延,而所谓庆,则是取了绵延吉庆的意思。”

此话一出,不止是陈澜,就连江氏都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杜筝,卫夫人的目光里更是流露出了深深的笑意。这一次,众目睽睽之下的杜筝终于被看成了一个大红脸。老半晌,还是陈澜笑着打破了这场面:“好了好了,大冷天的大伙别在门口这么说话,赶紧进屋里坐吧。倒是叔全先去了兵部,大约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他一个大男人,回来不回来也不碍咱们几个说话。”卫夫人突然挑了挑眉,随即笑道,“我家老爷兼着兵部尚书,如果今天到兵部去,要真撞见了,按照他的脾气,少不了要吹胡子瞪眼说上两句的。他就是那脾气,闹得延庆一见着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四弟那脾气也得有个人治治,否则就得得意上天了。”

陈澜嘴里这么说,眼角余光却在打量杜筝。见小丫头挽着她的胳膊只顾埋头走路,脸上那红晕在冷风下仍然没有褪下,不禁有几分好笑。直到江氏伴着卫夫人进了惜福居正房,杜筝却寻空子说是要请教她针线,结果到了东屋里头,却说出了另一番话。

“澜姐姐,爹爹前些天回家时,让我捎带一句话给衍哥哥。可他这几天人影都不见,说是大多数时间都在御前当值,我自然见不着。”见陈澜面露诧异,杜筝就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一字一句地复述着父亲的原话,“父亲说,等阳宁侯回来,请老太太主持分家了吧。”

第431章 姑嫂,大捷

那一刻,陈澜站在那里,心里一时间转过了无数思量。

杜筝看着陈澜那沉吟的神色,心里有些不安。父亲是让她对陈衍说的,两人虽定下了亲,但平日在母亲面前,来往并不如寻常未婚夫妻那般避忌,尽管不能说些悄悄话,可交谈一些有的没的却常常有,这话叫她带而不是叫她母亲,自然是为了他们将来是夫妻。可眼下她因为心里忐忑,把话直接说给了陈澜,是不是太莽撞了?万一让人家觉得,她是怕将来媳妇难当……

“澜姐姐……”

“嗯?”陈澜这才回过神,见杜筝那分明显露出七上八下的表情,便冲她笑了笑,“杜阁老这话提醒得正是时候,多亏了你尽早说一声。毕竟,小四何时能有闲还难说得很,你早对我说,我也能早对老太太言语,及早有个预备。还有……”

见杜筝那有些紧张的样子,陈澜不禁含笑走到她身前,轻轻捋了捋她耳畔的一缕乱发:“冲你叫我一声澜姐姐,以后若是还遇到这种事,只管对我说才是,我还会不信你?”

“嗯!”杜筝赶紧点了点头,心中松了一口大气,待听得外间江氏和母亲卫夫人似乎正说得高兴,她冷不丁又牵扯了一下陈澜的衣袖,悄声说道,“澜姐姐,你的衣裳鞋袜尺寸,可能告诉我么?”

“咦?”陈澜这一回货真价实诧异了,“你问这做什么?”

“给澜姐姐您做啊!”杜筝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见陈澜似乎是愣住了,她才诚恳地说,“衍哥哥父母都不在了,除了阳宁侯太夫人之外,澜姐姐你就是他最看重的至亲了,这开箱礼我总得预备你的,否则怎么也说不过去。我本来想问衍哥哥的,可想想他毕竟和姐姐分开两三年,所以只好直接问你了。”

“你也太周到了些!”陈澜不觉哑然失笑,心中却觉得一暖,“那开箱礼都是敬献给翁姑伯婶这些长辈的,若是连我这个出嫁的姑奶奶也算了进去,你得多做多少针线活?哪怕你女红再好,说不得也要熬红了眼睛,心意到了就行了。”

“那怎么行,心意也不能是嘴上说说。”杜筝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随即又嫣然笑道,“澜姐姐在江南,逢年过节衍哥哥还登门转送你们捎带来的节礼,除了爹娘的,甚至还有给我的各色小玩意儿,单单这些我就亏欠了好多呢,一套衣裳算什么。对了对了,澜姐姐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料子?”

在杜筝的连连追问下,陈澜只得放弃了劝说她的打算,于是便讨论起了针线手艺等等,比如她在江南呆的那段时日里学的苏绣针法,比如江南如今最时兴的颜色,比如现如今那些名目繁多的绸缎布料……总而言之,起初也只是随口说说,可禁不住杜筝那饶有兴致,她也就渐渐把话题引申了开来,竟是说起了江南的风土人情。

外间庄妈妈挑起帘子看了好一会儿,随即才放下手转身蹑手蹑脚地走到江氏跟前。见卫夫人露出了征询的表情,她就笑道:“咱们夫人和大小姐正说得高兴呢,看两人投契的样子,就是过一会也不定有兴致去赏菊。要不,夫人您和老太太一块先去瞧瞧?这儿正说着玄武湖呢,要把南京的风景名胜说完,不定要多少时间。”

“那我们先去。”卫夫人知道陈衍和姐姐陈澜最是亲近,也乐意杜筝和陈澜多说说话,当下不以为意地转头冲江氏说道,“我家这丫头看着伶俐,可其实却呆得很,就知道打破沙锅问到底,有时候我都吃不消她。今天就只能让澜丫头受些累,让她有个说话的地方。”

“大小姐性情人品样样都好,哪里会有什么呆气,要真是那样,我家媳妇怎么会拉着人说这么长时间话?不瞒夫人你说,她这人看着和气,其实也挑人,要是平常那些夫人小姐,这淡淡地说上一会儿话,就能让人知难而退了。”这平常人口中乃是挑剔媳妇的话,江氏说着却自豪得很,但转念间就想起对面还是客人,见卫夫人面上笑容不减,这才放心,忙起身举手相请,“说是暖房菊花开得好,其实也都是衍哥儿送来的,还有那一对仙鹤,我就借花献佛了。”

卫夫人随着江氏去暖房看花,陈澜和杜筝的话题也渐渐从游山玩水渐渐发散了开来,到最后兜兜转转竟然说到了陈衍。听杜筝在那眉飞色舞地说着陈衍曾经在杜家院子里舞剑,在杜微方面前被考较功课的老鼠见了猫,一次送礼时捎带给她的一只小兔子,许诺带她去骑马……尽管还只是相持以礼的未婚夫妻,可听在陈澜耳中,却怎么都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些前世里纯真爱情的滋味。

“听上去,小四还真是挺会哄人的。”

“是啊,尽说些好听的!”杜筝嗔了一句,可紧跟着就耳根一红,赶紧解释道,“他在娘面前总拣好听的说,结果娘就总是夸他这样好那样好,在爹面前也老是帮他说话。”

“哦,难道你就没有老帮他说话?”

陈澜戏谑地问了一句,见杜筝那红晕一下子蔓延到了整个耳朵,她自是更觉得有趣,只不过知道小姑娘终究脸嫩,她也就没继续戏谑下去,而是拉着杜筝到一边梳妆台前,笑着开了那个三层的梳妆盒。杜筝站在旁边看着陈澜一层层抽屉拉开,见那雕工精细,每一层都分门别类摆着各式各样的首饰,不禁看花了眼。可等到陈澜在最末一层里头拿出一样东西递给自己,她才愣住了。

“澜姐姐,你这是……”

“不是现在送给你,只是先给你瞧瞧。”陈澜微微一笑,见杜筝接过此物,好奇地左看右看,没发现什么端倪又双手送还了回来,她这才笑道,“不认识是不是?这是老太太当年给我的印章,凭这个可以调动诸多产业和人手。这是侯府的东西,我如今只是代管,终有一天是要给你的。”

在两位赏花说笑高高兴兴回来的长辈看来,当陈澜拉着杜筝的手从屋子里出来时,那一幕显得无比融洽和谐。虽说江氏笑说让陈澜再带着杜筝去暖房看花,可一来时间不早,二来卫夫人终究放心不下家里,当即只能约定了下一回再来。然而,婆媳俩亲自把人送将出去没多久,随杨进周去兵部的一个家将就匆忙赶了回来。

辽东大捷!

尽管并不是自己的儿子领兵大捷,但江氏毕竟曾经历过丈夫儿子两代人征战沙场,深深明白那些为出征男人担心的家人是什么滋味,此时情不自禁地双掌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好一阵子,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这一仗打完,是不是就消停了。朝廷这些年总是打不完的仗……”

说到这里,江氏突然醒悟到这话题多说犯忌,便连忙住口。一旁的陈澜见那家将犹疑不决仿佛还有话要说,便冲他问道:“老爷还让你带什么话回来?”

“回禀夫人,老爷在兵部见了杜阁老,后来又进宫去了,说是元辅宋阁老召见。小的在东安门外等了好一阵子,却有一位公公捎信说,让小的先回来,皇上召见。小的赶紧回了来,在路上就听到辽东大捷。只不过错过了信使,可就这么回来也听到了好些人议论,有说杀敌十万的,有说镇东侯威猛盖世的,也有说本朝天威更胜太祖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是好话就行了。”

江氏笑着点了点头,让那家将退下,和陈澜一块往里头走的时候,不免又轻声说:“这些天你们俩在外游玩,我在家时还听说过,朝廷要派全哥去辽东。如今那边大捷,想来是用不着他了。其实这本就没错,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将领,不过是因为天恩浩荡机缘巧合,再加上自己敢打敢拼,于是立下微劳,哪里就比得上那些功勋彪炳的名将老将?”

当母亲的江氏不希望杨进周出征在外,陈澜这个为人妻子的何尝乐意?此时在自己家里,她虽是笑着附和,但心里却难免颇有思量。

才只是刚刚报捷,街头巷尾就仿佛点燃了引线一般立时议论了起来,那家将一路回来就能听到这些,难道只是因为坊间百姓对辽东战事特别关切?婆婆说是战事定了,于是万事皆休,可天知道这是接下来不用打仗,还是仅仅一次普通的捷报?不过,当今天子确实于战事上头有一种额外的热衷,从威国公平缅之后,紧跟着北疆打过仗,琉球打过一场不大不小的,如今又是辽东……尽管尚难和异时空大明那有名的万历三大征相比,但前车之鉴犹在,这样一直打下去,其他的不说,国库是否还能支撑?

天塌了是有高的人顶着,可如果自己的丈夫便是别人眼中的高个之一,那她怎么也没办法用那种旁观者的漠然角度看这一切。否则,当初在江南,她怎么会费尽千辛万苦,通过种种法子,在那一部几十本书里头,好容易“译”出了几本书来送到京城?

第432章 连心

直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杨进周方才踏进家门。厨房的饭菜已经热了两三回,但江氏等不到儿子不愿意先吃,陈澜则是仿佛路上疲累了,这会儿完全没胃口。于是,杨进周才一进门,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只见庄妈妈带着人布置好了饭桌,须臾就摆上了满桌子的菜。

“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我也忘记先让人回来报一声让你们先吃,我在乾清宫已经吃过了。”

这句话让江氏吃了一惊,陈澜却在庄妈妈等人退下之后,笑着打趣道:“就算是御前赐宴,谁不知道人在宫里,哪怕皇上不在眼前,也没人敢大快朵颐,多半是吃个半饱都难能,怎么说回来都得多吃些。再说,不等到你回来,娘和我都是心里不安,而且我还真是没什么胃口。之前陪着杜阁老夫人和杜大小姐,也已经用过点心。”

江氏虽说没见过皇帝,但赐宴是怎么回事想也知道,因而她自然也是同意陈澜的话。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就只见杨进周面色微微露出几许尴尬,好半晌才说道:“御前赐宴的时候,因皇上不在,荆王殿下作陪,我生怕隔墙有耳,索性埋头苦吃,结果一桌子菜几乎被我们两个一扫而空。”

一想到那时候两个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采取的举动,杨进周就不禁有一种苦笑的冲动。而陈澜尽管不曾目睹,可想也能想象出那种诡异的情景——两个人相对而坐,却有意谁都不看谁,在那举着筷子如抢食一般猛吃猛喝,最后落得个杯盘狼藉。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之后,她就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荆王殿下就回去了,皇上召了我去,说辽东大捷,问我是否有意前去立功带兵。”

此言一出,江氏立刻紧张了起来:“那你是点头了?”

“娘,我又不是没打过仗。这看似立功受赏的大好机会,但镇东侯既然已经打出了那样的大好局面,我这样过去,便和顺势去摘桃子没什么两样。我直说对辽东并不熟悉,况且资历浅薄,并不足以担此重任。”杨进周说着就斜睨了陈澜一眼,见其那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关切,他便笑道,“放心,看皇上的模样,应当也只是随口一问,听我这话倒是笑吟吟赞我不贪功,还问我觉得谁可胜任平东军副帅。”

杨进周的卖关子让江氏很是着急,当即又忍不住问道:“你荐了谁?”

“是南京守备许阳。”杨进周见陈澜冲他会心一笑,母亲江氏亦是恍然大悟,便站起身来给母亲和妻子先后盛了两碗饭,“一来,他是之前的辽东总兵,于带兵打仗上颇有一套;二来,我在南京的时候,就已经和他合作过几回,大略知道一些他带兵的方略宗旨;三来……我想皇上大约也对他颇为属意。否则也不会我提出来,皇上就毫不意外的样子。”

“阿弥陀佛,总算是没遂了别人那番挑拨的算计!”

不管怎么说,心中那块大石头落下,江氏立时就开了胃。既然知道杨进周在宫里塞得饱,她也就不去管他了,自己用得香甜,竟是没注意陈澜只是陈澜有些懒洋洋地拨拉着碗里剩下的那大半碗饭。然而,杨进周却看在眼里,等到夫妻一同回房的时候,他少不得轻声问道:“怎么,回了家反而没胃口?”

“下午厨房做了枣糕,和筝儿妹妹在一起时多吃了半块,也许积了食,刚刚一点胃口也没有。”陈澜并没有在意,毕竟,她在外头的胃口是太好了,如今回到家看着满桌子菜吃不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杜筝对她所言之事,她也就借着这机会拿了出来和杨进周说,末了就叹道,“我如今只愁一点,若是要分家,老太太究竟跟着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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