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心忘川
人死了是不是真的要过忘川水,喝那孟婆汤?如果是,那她是不是就能忘了那些疼?那些爱而不得?那些负与不负?
“青桑!青桑!”
谁?谁在叫她?那么熟悉,那么急切。
呵呵,可是她都死了,都死了还叫她做什么?喝了孟婆汤,过了忘川水,一切的一切便都无所谓了,包括那个人。
“青桑,朕不准你死,你若是死了,朕要霍庭东陪葬,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你若连他也舍得,你便去吧!”
不!不要!
“青桑,朕从来不说妄语,你知道的,朕说不准你死,你便不准死!你佯装失忆把朕玩弄于股掌之间,朕怎会让你轻易死去?霍青桑,你醒来,你给朕醒来!”
何苦呢?为什么还不放过她?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明白。可她在这人世最为放不下的人便是哥哥,她欠了他太多,多到这条命都未必能还得上。若不是她,他又如何会贸然回京?如果不是她,他又岂会被南宫曜借故囚禁?
本已飘零的身体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入骨的疼,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
“青桑!青桑!”南宫曜一把拉住她略显冰凉的手,“你醒了?”
霍青桑冷冷地看着他,张了张唇,却什么都未能说出口。不是不想说,是无话可说,如今走到这般地步,他们二人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为什么不说话?”他忍不住苦笑,“真的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吗?”他整整守了她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他无数次想过她醒来时的情形,他想过要解释,想过要好好对她,想过哪怕她砍他一刀他也无怨,毕竟他确实伤了她,可他从未想过,会是彼此相对无言的局面。
是呀,那么多他自以为是的伤,如何能当它们不存在呢?
或许从很久以前,他们彼此便已经越离越远了,而他不过是强留她在身边而已。她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已经扎在心里那么多年,跟心都长在一起了,拔不出,也化不掉,只能任由她在他心里不断地生根发芽,不断地刺痛他,让他没日没夜日地忍受那种钝钝的疼。
“因为无话可说?因为恨我?”他忽而一阵冷笑,笑得眼眶都湿润了,“霍青桑,你可是尝到了我当年的滋味?”分明是报了仇,却为何心口这般疼?看着她苍白的脸,想到她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恍惚间才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一下子坠入冰窖,亦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恐惧。
惊惶,恐惧,悔恨,更多的是无能为力,他以为看见她痛苦他才能开心,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折磨她的同时更是在折磨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她的存在,再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会是怎样?
他就像是一头困兽,被困在自己编织的牢笼里,总是在不断挣扎,不断伤害,却又无法停下脚步。
“说话!为什么不说话?”他疯狂地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舒缓心里的痛,才能让她听见。
他知道这世上没什么是她所留恋的了,自己已不能,可是霍庭东能!直到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他不敢杀霍庭东,他不敢,他是怕她恨他,真真正正的恨。
他没想到霍云会死在牢中,他不敢告诉她,他傻傻地以为假冒霍庭东给她送消息便能瞒住她,可这天下又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呢?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是苏皖在生产那一刻告诉她的,可他又能如何?他欠苏皖太多了,如今她又有了自己的子嗣,他能怎么办?
霍青桑冷冷地看着他露出懊悔的表情,心底却再也不能升起一丝波澜。她扭头不愿再看他一眼,这个男人,她爱了那么多年,爱到几乎低到了尘埃里,现在,她已经再也不能爱他了,这份爱太过于沉重,她无力再承受了。
“好,好,好你个霍青桑。我倒是要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他愤愤地离开,脚下的每一步都重如千斤。
入了早春,舒兰殿院子里的雪已经融了。今日宫里出了那么多的事,就在众人以为皇后娘娘已经彻底失宠的时候,德妃娘娘产子那日皇后娘娘大闹雅芳殿,没想到竟然莫名其妙复宠了。
南宫曜一下早朝就直奔舒兰殿,素衣一推开门,便见他沉着脸冲进来直奔内室:“吃了吗?”
“回皇上,娘娘不肯吃。”素衣担忧地看着床上的霍青桑,心底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明明是两个互相在意的人,却为何要不停地互相折磨呢?
“给我。”接过素衣手里的粥,南宫曜撩开珍珠帘进了内室。
桌上的熏笼里燃着淡淡的香,霍青桑就那么了无生趣地躺在那张过于宽大的床上,整个人埋在被里,没有一丝生气。
他恼怒地看着她:“为什么不吃东西?”
她微微侧目,不发一语。
“青桑,你信不信,你一日不吃东西,我便一日不给霍庭东吃,你若死了,我便将他千刀万剐,霍家军也一样!”他微敛着眉说得云淡风轻,温热的大手却温柔地轻轻抚摸她苍白的脸颊。
她瘦了,这样的霍青桑几乎看不出当年的样子,他心疼,却也知道,两个人之间到底是无法回到从前了。这几日他夜里总是梦魇,梦见她真的抛下他离开,这皇宫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以前还有个他,现在,她怕是只能更恨他而已。可他不想放手,也不能放手。
他静静地望着她,把汤匙递到她嘴边:“吃吧!”
她望着他,却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我想见他。”
举着汤匙的手一僵,他道:“霍青桑,我只答应你不杀他。”
“我要见他。”她已经不能信任他了,除非看见一个活生生的霍庭东,否则她谁也不信。
“啪!”青花瓷的粥碗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飞溅,在他的指尖划破一道血痕。
“青桑,不要得寸进尺!”他冷冷地看着她,身侧的手紧了又紧,“素衣,去御膳房再拿一碗粥,若是皇后再不进食,舒兰殿的奴才自己去内务府领二十板子。”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他不能留,留在这里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去伤害她。他嫉妒霍庭东,妒恨她把霍庭东放在心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嫉妒从何而来。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霍青桑缓缓从床上坐起来。
“娘娘。”素衣连忙把靠枕送到她身后,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去吧,我饿了,我不会死的。”
她低敛着眉,素衣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或者说,看不透她的心。
“是,娘娘。”素衣转身离开。
空荡荡的内殿里又恢复安静,熏笼里的香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视线,恍惚中,她好似又回到了苏皖生产的那日。
天知道那一刻她该把剪刀刺进他胸口的,可是她不能啊!她连杀他的勇气都没有。这天下,霍家可以死,霍青桑可以亡,却唯独国不可无君。想来可笑,即便是那种时候,她还记得忧国忧民——忧他的国、忧他的民。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可以有多爱?或许便是她这样吧!忍不住自嘲地冷笑,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如果可以,她宁愿此生不识南宫曜,她宁愿一生留在边关,哪怕马革裹尸。
这一夜,乾清宫里的宫人谁也没有入睡,皇上从舒兰殿回来后砸了乾清宫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刘全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南宫曜,就像一只受伤的困兽,只能不停地挣扎,毁灭周遭的一切。
“刘公公。”雅芳殿的宫女进了乾清宫,脸色有些不好。
“怎么了?是雅芳殿那边有事?”刘全小心翼翼地问,望了眼内殿的方向,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宫女点了点头,从袖口掏出一只荷包塞进他手里:“小皇子昨日染了些风寒,娘娘害怕,差小人来请皇上。”
刘全一愣,心想这德妃娘娘终于也坐不住了,自从那日生产后,皇上这几天来一直在舒兰殿守着皇后,连刚出生的小皇子都未去见上一面,更遑论赐个小名。恐怕风寒是假,邀宠才是真。
刘全小心翼翼地进去禀了德妃的意思,南宫曜挑眉望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摆驾雅芳殿吧!还有,明日你去刑部传旨,让苏牧把霍庭东放了,安排他见皇后。”
刘全一愣,暗道,这真是要放过霍家吗?可是……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脚边落在地上的一本折子,上面赫然写着“西南闽州楚郡王叛乱造反”,心下一惊,突然明白皇上为何要放了霍庭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