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夏玉瑾如梦初醒,他惊愕地看着自家朱红色大门,推开叶昭伸过来的手,连忙从马背滚下,缩缩冰冷的脖子,硬着头皮道:“哪……哪有人用轻功在城里到处跑的?!太……太不像话了!”

  叶昭抖抖身上的雪花,再次重复:“反正我厉害得变态。”

  

  夏玉瑾听得眼皮跳了跳,赶紧偷偷看了眼她是否在生气。

  叶昭的脸色却无多大变化,只吩咐小厮们将踏雪带去马棚好生照料,然后朝大门伸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夏玉瑾的双腿有些沉,迟迟没迈得出去。

  叶昭问:“莫非要我把你丢进去?”

  “滚!老子有腿!”夏玉瑾脸色发青,又补充道,“也有种!”

  

  他高高地昂起头,走入府内,叶昭紧紧跟身后,盯着他穿过回廊,往安太妃所住的养心堂去请安。安太妃见乖儿子平安归来,喜不自禁,也不顾他表情难看,立刻抹着眼泪,冲上前嘘寒问暖,又摸摸它的脸蛋,连忙吩咐叶昭:“也不见你男人瘦了多少?应该去好好炖些吃的来给他补身子,看看这鹅蛋脸都快瘦成瓜子脸了。”

  

  “啊?他瘦了?”叶昭无聊地站在旁边,听见婆婆问话,立刻站直身子,看看夏玉瑾的身材,再看着自己的手心,估摸片刻,诚实回答,“他大约有个一百三十斤左右吧,比我的青铜鬼面斧还沉些,不算瘦。”

  

  安太妃和夏玉瑾的脸色一起难看了。

  叶昭继续闭嘴,站在旁边装木雕。

  

  夏玉瑾好不容易解决了自己娘的唠叨,想往书房走,并叮嘱下人将床铺用具等统统搬过去,贯彻夫妻分居之道,冷不防回头却见叶昭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似乎有话要说,于是他停下脚步,狐疑地问:“你想干什么?”

  

  叶昭环臂抱胸,淡淡地说:“明日一起回门。”

  夏玉瑾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忘了这回事,却依旧强硬道:“时间已过,还回什么?”

  叶昭:“我已告诉他们,你卧病在床,推迟回去。”

  夏玉瑾:“咱们闹成这个样子,不回也罢。”

  

  “不行,”叶昭很严肃地说,“我们不但要回去,而且我希望你尽量装出个和睦样子来,不要在镇国公府胡闹。”

  夏玉瑾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笑着问:“凭什么?”

  叶昭道:“太爷爷脑子已经不清醒了,我不希望他担心。”

  夏玉瑾:“你很紧张?”

  

  “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叶昭坐在回廊的长椅上,用肯定地口气道,“我知道我不适合做一个好妻子,这门亲事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两人相处起来很艰难,所以我也不打算强迫你做什么。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无论你要吃喝嫖赌还是纳妾养妓,我都不会管你,你可以不给我面子,但你必须给我家人留几分面子。”

  

  “面子?我还以为你不在乎了呢?”夏玉瑾想起恨事,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容,低下头去。

  

  叶昭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叶家世代镇守漠北,城破后惨遭灭门,太爷爷在上京得知消息,悲愤之下,伤了神智,至今不得清醒。大嫂和侄子回娘家,幸免于难,她年轻守寡,持家教子,待我叶家恩重如山……他们是我世上仅余的血亲,我不希望因为我而遭到难堪。”

  

  “看不出,铁血将军也有在乎的东西,”夏玉瑾的心微微窒了一下,可是看见她那张冷酷的脸,又忍不住硬起心肠道,“可惜你在乎,老子不在乎!”

  

  “混账!”叶昭暴怒,用极缓的语速问,“你再说一次?”

  夏玉瑾强硬道:“说就说!老子不在乎!”

  

  叶昭猛然出手,将他狠狠按去青石柱上,附在耳边轻道:“不要无视我的警告。”

  

  夏玉瑾努力挣扎,却动弹不得,怒道:“你!你就不怕……”

  

  “普天之下,谁敢不给他们面子,我便不给谁面子!”叶昭打断了他的话,又将他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番,微微笑了起来。那双淡琉璃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幽幽寒光,就好像吞噬猎物的野兽,雪白的牙齿也带着几分阴森,“别耍花招,老子在漠北做恶棍头子时,你小子还不知混哪条道呢!”

  

  夏玉瑾手腕阵阵剧痛,忍得满头大汗,只得咬牙应道:“好,好,我给,放手!”

  

  叶昭这才缓缓松开手,狠狠砸了一下柱子,转身离去。

  

  夏玉瑾从呆滞中回过神来,缓缓侧过头去,回廊的青石柱内,留下一个半寸深的拳印,风一吹,卷起粉末般的碎石,飞舞而去。

9、回门之乐

  次日清晨,夏玉瑾早早在叶昭的逼命催促下起来,被两个女土匪监视着穿上银白色狐裘,镶着珍珠纽扣,头上束着同色珍珠冠,冠旁垂下两条长长的红色丝绳,各吊着个白玉扣。然后抱着他的小暖炉,打着哈欠,踏银顶黄盖红帏舆轿后,就继续靠着软垫打瞌睡。

  

  叶昭身着单薄的莲青色云纹长袍,深色避雪靴,用雕虎纹的玉簪简单挽起长发,手时不时按着腰间秋水长剑,正精神奕奕地盯对面那个不省心的家伙,她不信对方会乖乖妥协,却不知会玩什么花招?

  

  舆轿停,夏玉瑾被拍了几下,自觉醒了,脸色依旧很难看。

  叶昭依旧牢牢盯着他的行动。

  

  叶家没有同辈,几大总管排列得整整齐齐来相迎。

  夏玉瑾沉着脸下车后,环顾四周,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比太阳更灿烂的笑容,态度端得斯文和蔼,若是不认识他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个再善良不过的男人。

  他还与叶昭并肩而立,虽没有搀扶,看起来颇为亲密。

  前来迎接的叶家众人都重重地松了口气,争先恐后地上前给姑爷问好,还顺便在他身上左右偷瞄,仿佛想看出点什么来,然后转头回去报告。

  

  夏玉瑾给看得糊涂,趁去正厅的路上,悄悄问叶昭:“隔那么久才回门,他们那么担心我对你不好?”

  叶昭犹豫片刻,简单“嗯”了一声。

  “哪有的事?”快嘴的秋华却笑嘻嘻地抢着插话道:“他们一直在担心将军在新婚之夜把你揍得下不了床,紧张得要命。如今见你平安无事,终于放心了,哎……你都不知道大家是怎么传的……”

  “闭嘴,”叶昭赶紧喝住她,“以前对你们太过放任,导致越来越没规矩了?!”

  秋华扁扁嘴,不再开口。

  

  夏玉瑾白着脸问:“他们怎么传的?”

  叶昭叹了口气:“你还是别知道好。”

  

  正厅内,满头白发的叶老太爷手持龙头拐杖,端坐太师椅,见了他们进来,想起传言,一拐杖砸去叶昭头上,训斥道:“从小到大,就知道蛮横好斗!也不看看人家细皮嫩肉的,也舍得欺负!白活了你!”然后他亲切地对夏玉瑾道,“若是阿昭对你太凶,就来和太爷爷告状,看我不把她揍成猪头模样!”

  

  夏玉瑾的表情抽搐了好几下,终于保持住笑容,连连点头。

  

  叶昭揉揉脑袋,无奈道:“我真没欺负他。”

  “老头子还不知道你这德性?!”叶老太爷又给了她一下子,气呼呼地说,“书读到狗肚子里去,整天除了打架还干过什么正经事?也不知谁能忍住跟你成家过日子,等你爹从漠北回来!我就让他好好收拾你这皮痒的家伙!”

  

  夏玉瑾不明就里,插口问:“漠北?你爹不是已经?”

  “都死了,”叶昭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她轻轻耳语道,“只是太爷爷忘记了漠北破城,也忘记了父亲与两个哥哥战死的那个夜晚,他甚至忘记了我是女儿,现在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等他们回来。”

  夏玉瑾:“你们不告诉他?”

  叶昭:“没有用,他不会听的。或许他认为只要忘记,就永远可以活在梦中的世界,永远不用醒来,那就不用痛苦了。”

  夏玉瑾:“你呢?”

  叶昭:“一切都过去了。”

  

  叶老太爷依旧拉着她索索叨叨:“你大哥在边关驻守,大嫂也辛苦了。我给他写了封信,让他过年的时候和二弟一起回来,咱们也过个团圆年,再叫上你三叔爷爷,他那不服老的老东西,最爱和我斗嘴,我也怪想他了。”

  叶昭笑着连声应好。

  

  夏玉瑾沉默了。

  模模糊糊的记忆中,他想起六年前从漠北逃亡回来的流民述说的景象,叶家满门几乎被灭尽,叶家镇守的雍关城被屠,城里尸骨堆成山峰,头颅叠做宝塔,鲜血染红了街道,男人失去头颅,女人失去贞操,孩童不再哭泣,活着的人永远在噩梦里挣扎。

  没有经历过屠城的人,永远无法想象出这种地狱般的恐怖。

  

  夏玉瑾忍不住偷偷看叶昭的脸,上面依旧是钢铁般的坚毅,她究竟是不再悲伤,还是已经麻木了感情?她是怎样长大?有没有温柔过?有没有淘气过?有没有爱过?恨过?思念过?

  

  心里掠过一丝酸涩,一丝不安。

  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

  可是互相厌恶的两个人被迅速硬扯在一起……

  完全不适合的夫妻。

  谁又想了解谁?

  

  “玉瑾?玉瑾?这是我大嫂和侄子。”

  叶昭的几声呼唤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夏玉瑾这才发现面前站着个温柔端庄的美妇人,手里牵着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后又看看叶昭。叶昭急忙介绍,“大的是叶思武,小的是叶念北,正是一双皮猴儿。”

  叶念北抢先扑入叶昭怀里,叫道:“阿昭叔叔!我可想你了!”

  叶思武在旁边撇撇嘴道:“明明是阿昭姑姑!那么大个人还撒娇,真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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