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夏玉瑾犹无自觉,蹦跶着问:“陛下,我先去太后那里请安了?”

  “慢着,”皇上今日心情甚好,连带看废物也觉得不一般,他唤住夏玉瑾,琢磨许久,忽然露出个慈祥的笑容,“玉瑾,你被封南平郡王也几个月了,这辈子总玩闹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朕给你封个官做做?也算是为大秦社稷出点力。”

  

  夏玉瑾感到天空有道雷光劈过,炸得他耳朵嗡嗡作响。待回过神来,开始怀疑伯父是不是给狐狸精迷惑,想亡国了。他支支吾吾答道:“陛下,你也知道我的破水平。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龙学士断断续续教了我那么多年,顶多是看得通文章,对治国安邦道理一概不通,让我做官,会害死人的。”

  

  皇上笑得更和蔼可亲了,他走过来,拍拍夏玉瑾的肩膀道:“不要妄自菲薄,这个官职我思来想去,倒没有比你更适合担任的了?”

  

  夏玉瑾看伯父的脑子不像出毛病的样子,狐疑问:“什么官?”

  皇上正色道:“上京巡城御史。”

  

  夏玉瑾差点喷了。

  这巡城御史听着威风,其实是个六品小官,带百来个手下,负责京城内的街道治安管理和缉捕盗贼,还有三姑六婆吵架,流氓打架,混混吃霸王餐,隔壁家恶狗伤人,庸医害人,逛青楼不给钱等等鸡皮蒜毛的投诉。总而言之就是管大街的。

  

  京城的大街不好管,落一片树叶都能砸到两三个贵人,高官汇聚,宗室贵族的豪仆如云,各大店铺关系网盘根错节,巡城御史官小言微,动则得罪人,不是挨整就是挨罚,要不就是不敢动。导致一年能换三任御史,谁也不愿意干这倒霉职业。

  

  夏玉瑾试图推卸道:“不干成不?”

  皇上轻描淡写道:“反正你每天没事都上街溜达,做巡城御史还不是一样溜达?不过是多了个名儿,马马虎虎过得去就好?反正连祈王你都敢整了,再收拾其他人也不在话下了。”

  

  夏玉瑾抱着侥幸问:“万一干砸了……直接革职可以吗?”

  皇上坚持:“不要说丧气话,你绝对做得到的,何况朕也不忍让吏部查办你啊。”

  

  夏玉瑾哭丧着脸道:“要是大家不服我管怎么办?”

  皇上看了眼他收入怀中的扇子,淡定地安慰,“这点小事别放在心上,反正你还有媳妇撑腰呢。”

  就算被权力威逼,夏玉瑾也不是那么容易认命的人。

  奈何他在秦河彻夜游荡,大清早买个羊肉又被卷入逼赌事件,好不容易结束后马不停蹄地奔向皇宫送钱,其间还落水受寒,身体早就有点不舒服,再加上叶昭的和离书与皇上的任命书刺激,一喜一惊,终于承受不住,还没来得及开口和伯父耍无赖,眼前已冒出几颗小星星,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御书房旁边的小耳房里,旁边放着份任命书,上面盖着通红大印,皇上正在监督御医替他诊断治疗,还亲手给他端了碗比黄连更苦的药,以表示伯侄情深,并亲切安慰:“只是劳累过度,休息两天就没事了。我已将你要出任巡城御史之事告知太后,她说你成亲后终于肯上进了,欢喜得念了好几百声佛。”

  

  后路被断,夏玉瑾垂死挣扎:“我堂堂南平郡王,担任六品小官,还得穿绿袍,站在一群穿红穿紫的堂兄堂弟中,多丢脸啊……”

  

  “你还有脸吗?”皇上用所有人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再度慈祥笑道,“事无贵贱,终归是要人做的,做得好以后再升官嘛。至于绿色官袍是不太好看,但是你年轻貌美,风华正茂,也是无妨的。大不了朕再下道旨意,特批绣娘们在你的官服上多绣几朵花,滚两道金边,镶两颗珍珠宝石,装饰得华丽些,以示身份不同。”

  

  看着那张比黄鼠狼还狡猾的面孔。

  这一刻,夏玉瑾深深地怀疑,太庙里大秦开国皇帝那张正气凛然的画像是骗人的吧?他究竟要有多无赖,才能养出那么多无赖子孙啊?

  

  日头早已西斜,被黄鼠狼教训完的夏玉瑾蹒跚着爬上自己的舆轿,带着任命旨意,伤心地回家去了。

  才踏入他自己住的长风苑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好几个小丫鬟正贴着影壁踮着脚尖、探头探脑,伸长脖子往里面看,还在悄悄地喝彩叫好。

  

  夏玉瑾有些好奇,也跟着走过去探了探头,却见刚抽出花骨朵的桃树旁,叶昭正在练剑,红色的身影翩若游龙,剑花在空中星星点点晃过,如暴雨疾风,她随心所欲地控制剑势去向,比控制自己的手还轻松,再配上冷酷英俊的面容,帅得让男人都想祈求老天快点降道雷来劈死这混账。

  

  小丫鬟看得入神,没留意是何人走近,只觉身后有人靠近,似乎想抢自己的风水宝位,便愤愤推了一把,怒道:“滚!这个位置是我占的,你要看到别处去!”

  

  夏玉瑾气急败坏地搬过她脑袋,对着自己的脸,慎重展示了一□份。

  那群在偷看的小丫鬟们吓得尖叫一声,赶紧一溜烟跑了。

  

  夏玉瑾绕过影壁,然后发现他的小妾通房们齐齐坐在离桃树不远的亭子里,个个神采飞扬,表情欢乐,一边喝他买回来的酒,一边吃他买回来的肉,一边给叶昭鼓掌喝彩。

  

  叶昭听见尖叫,停下练剑,直直望向影壁。

  杨氏犹未察觉,急忙从亭中奔出,从怀里掏出块绣着并蒂莲花的帕子,轻轻替她拭去额上几点汗珠,贤惠得就好像体贴丈夫的新婚媳妇,映得她原本平常的容貌都美了几分。萱儿也不甘示弱地奔了过来,帕子才刚刚掏出,就被眉娘后发先至,狠狠撞去旁边,然后捧着杯温酒,低眉顺眼道,“将军,用杯酒。”萱儿气急,狠狠朝她瞪了好几眼,才换出娇羞笑容,用软绵绵的声音道,“将军,歇会吧。”

  

  平时他在家,都没见妾室们如此争宠。

  夏玉瑾愣愣地看着,有点捉奸的错觉。

  

  叶昭收起剑,抛下美人,急急向他走来,不好意思地解释:“我饿了,所以先吃了点。”

  夏玉瑾指指杨氏她们,指指叶昭,再指指自己。

  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死活想不出有什么词汇可以表达自己此刻的复杂情绪。

  叶昭会意,立刻道歉:“羊肉送来的时候正好她们来请安,我便做主留下了,女孩子吃不了你几两肉,乖,别小气。”

  

  夏玉瑾脸色发黑,只想把四个红杏出墙,勾搭成奸,还企图气死他的媳妇、妾室、通房一个个休出去!

  

  叶昭自觉失言,强拉着他手往亭子走,打着哈哈道:“我行事粗鲁惯了,别放在心上。最好的肉给你留下了,而且她们喝的是蜜酒,不是你带回来的女儿红。呆会我亲自给你温酒,敬上三杯。”

  

  杨氏见郡王要与将军把酒言欢,重温感情,简直大喜过望。她赶紧踹了脚眉娘提醒,扯过脑子转得比较慢,还想去给两人倒酒献殷勤的萱儿,匆匆告退离去。大家一起回院里再给姻缘娘娘烧两柱香,保佑他们两人独处,感情能快点好起来,千万不要闹和离,然后保佑她们一辈子富贵荣华。

  

  夏玉瑾挣了几下挣不脱,接着被按着坐下,两杯美酒灌下肚,他想起和离书,脑子也清醒了些,想起媳妇长得再帅也是个女人,和妾室通奸绝无可能,自个儿脑袋上的帽子还是宝蓝色的,没有变绿,终于安心了些。

  

  叶昭从腰间掏出把锋利的小匕首,挥舞如飞,将羊肉切得薄如蝉翼,放入碗中,拌上香油葱蒜等佐料,亲自端去他面前,殷勤道:“在宫里耽搁了大半天,怕是饿了吧?多吃点。”

  

  她切片手艺相当不错,夏玉瑾吃得香甜,见手中匕首精巧漂亮,便拿过来,细细端详,觉冰凉入骨,锋利无双,惊异赞道:“这是前朝手艺吧?玉剑子大师的作品?”

  

  “好眼光!”叶昭见他识货,欢喜起来,并夸耀道,“正是玉剑子大师铸的蝉翼,削铁如泥,当年江湖侠客常浩刺杀了罪大恶极的宦官陆虎臣,挖了他心肝去下酒,用的就是这把刀!我得了此刀后,也生挖过蛮金大将哈尔穆的心肝,泡在酒里,拿去给家人在漠北被这头凶残恶鬼所屠的将士们共饮。”

  

  真是把杀人挖心好刀啊……好刀……

  他媳妇果然是吃过人的。

  夏玉瑾默默将嘴里的最后一片羊肉嚼了两下,努力吞入喉咙。

  

  叶昭拿着蝉翼,讨好地问:“再给你切点肉?”

  夏玉瑾觉得自己还是再晕一次比较好。

  漠北民风粗犷,叶昭习惯和军中粗汉们相处,身边最文雅的算是狐狸,可那家伙抢肉吃的速度也不落后于老虎。所以她对上京纨绔们的脆弱心思,知之甚少,最后将思路换去认识的深闺美女身上,才算勉强猜到夏玉瑾此刻难看的表情究竟从何而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求证:“刀……已经洗干净了。”

  

  杀人的刀洗干净就可以切菜了吗?

  夏玉瑾看她的表情只能用仇大苦深来形容。

  

  叶昭挠挠头,唤秋水回房取一把崭新的大食弯刀,重新切起羊肉来,并解释:“这把刀是刚开锋的,还没碰血。”

  夏玉瑾沉默了一会,弱弱地问:“厨房不是有切肉银刀吗?”

  叶昭鄙夷:“垃圾也配称刀?!”

  想当年,她抓周时,丢下满屋子东西,爬去爷爷的腿上,死死抱着那把青凤剑不放手,爷爷大喜过望,当场断定她这辈子是做学武的料。长大成人后,她除爱武成痴外,最大的嗜好是收集各种名兵利器,每次看见新玩意,都会心痒难耐,忍不住重金购买。而战场也是收集兵器的好地方,所以她目前拥有各类长短兵器、抛射暗器、奇门兵刃不下数百,件件都是大师手笔,哪里看得上切肉银刀这等普通玩意?!

  

  夏玉瑾见她提起兵器时眼里冒出的恐怖光芒,生生打了个寒颤,决定不再触及这话题。他本着老高家羊肉再不吃就吃不着的心情,努力把刚刚的记忆彻底忘却,挑新切下来的肉片吃了几口入肚,然后将今日在宫中皇上下的任命告诉叶昭,并怨气冲天道:“我才用不着你撑腰!”

  叶昭赶紧安抚道:“那是,我还指望你撑腰。”

  夏玉瑾听在耳里,不是滋味,怒问:“你也在讽刺我?”

  叶昭摇头:“没有!”

  夏玉瑾敏感道:“绝对有!”

  叶昭叹气:“真没有。”

  夏玉瑾决定不再琢磨自家媳妇不可理喻的思维,他自暴自弃道:“皇上挑我去做巡城御史,不过是看中了我的身份,就算我干得再糟糕,也是太后的嫡孙,无论是谁都得给几分薄面。反正现在没有人愿意担任这个职位,我若是干好了,是惊喜,若是干不好,也是理所当然的,现在算是物尽其用了。”

  

  叶昭道:“你没那么糟糕。”

  夏玉瑾自嘲:“荒废了十多年青春,除吃喝玩乐外,一事无成,要不是还有个身份在,其实也没什么人看得起我。”

  叶昭:“你的身份就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本事。”

  夏玉瑾不屑嗤道:“不过是天生的。”

  

  叶昭转转手中弯刀,慢悠悠地问:“我的武学天赋比别人都高,也是天生的,我的身份,也是天生的。若我不是叶忠的儿子,凭借叶家威名在漠北起兵,哪会有那么多响应?哪会那么容易让大家言听计从?若你不是太后的嫡孙……”

  “干!”话音未落,夏玉瑾把手里的一块骨头往她脑袋上砸去,斥道,“你是叶忠的女儿!不是儿子!自觉点!老子没娶男人进门!”

  “习惯了,”叶昭侧身避过骨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出身凭的是运气,运气也是天赋之一,你以为圣上将我许配与你,是让我压住你的威风,其实不然,他是希望你给我撑腰。”

  

  这个笑话不好笑。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