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可以,不可以死。

  她想起了娉婷。

  倚在榻上看书的娉婷,雪中弹琴的娉婷,采摘梅花的娉婷,月过中天时,终于颓然倒地,撕心裂肺痛哭的娉婷。

  不可以死。醉菊狠狠盯着番麓,她无力反击,何况番麓手中有着轻便的弓弩,但她狠狠盯着他。

  番麓几乎被她的目光迷惑了,他从来不知道女人面对死亡时也会毫无畏惧。犹豫的瞬间,醉菊转身狂奔。

  不,不能死!

  她从上天那里借来了力气,让她疯了似的在林中逃命。

  簌。

  耳边响起轻微的破风声,一根箭几乎擦着她的脸飞过,扎入身旁的树干。醉菊吃了一惊,步子更加凌乱。

  簌、簌……

  破风声就在耳边,一道接一道,箭射入树干,射入草地,醉菊惊惶失措地闪躲着,避过一支又一支。

  老天,是你在帮我吗?

  请你帮到最后,请你让我活着见到阳凤,让她知道,白姑娘在等着她去救。

  还有孩子,王爷的骨肉,东林王室的血脉。

  仓惶逃命,当惊觉眼前空荡荡时,脚下已经踩空。

  “啊!”醉菊惊慌地叫起来,身不由己在空中跌落。

  落地时厚厚的积雪接住了她的身躯,右腿却恰好撞上一块突出的岩石。

  喀嚓!

  可怕的剧痛从腿上传来,痛得几乎全身都快失去知觉。

  “啊……”醉菊呻吟着,勉强撑着上半身坐起来,希望可以看看自己的腿。

  一定断了,断裂的骨头疼得她浑身打颤。

  怎么办?还要赶路,还要报信,绝不能停。草药,只要敷点草药,忍着就好。

  哪里有草药?

  她转头,努力用眼睛搜索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枯树,偶尔露出雪面的岩石,还有什么?

  看向东边,她愣了愣,彷佛不敢相信般,慌忙举手揉了揉眼睛。

  “啊,在那里!”醉菊惊喜交加的轻唤起来,湿润了眼眶。

  看见了,看见了!阳凤隐居的山峰,就在眼前。原来已经熬到了山脚,原来就在这里。

  醉菊喜极而泣,终于找到了。白姑娘,我们有救了。

  “白姑娘,你等着我,我已经看见了。”

  腿上的痛一阵一阵,醉菊尝试着爬起来,站起一半,却没有力气支撑,无助地倒下。

  “不要紧,不要紧的。”她小声对自己说:“我可以爬过去,我可以爬上山。”她的眸子晶晶发亮,像深海中的珍珠,经过天地精华的孕育,这一天终于发出光芒。

  醉菊在雪地里拖着身子向前挪,路好远,路为什么这么远。她拼了命地咬牙,向前挣扎,以为已经走了天涯到海角的距离,回头一看,却仍在这片白茫茫中。

  鲜红的血,在白雪上蜿蜒,好一幅艳丽的画。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她抬头,绝望伸出魔爪,轻轻地,冷漠地扼住了她的心脏。

  番麓站在高处,冷冷看着她。

  残阳如血,血红色的光芒将他的身影包裹起来,把他化为死神。

  不,不……

  醉菊抬头怒视着他。

  你不可以就这样夺走这一线生机,我已经到了这里。

  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

  番麓没有动手,他右手持弩,左手拿着一大把箭,刚刚射出的箭,他已经一根一根拔了回来,二十七根,一根不少。

  醉菊瞪着他,瞪着他的箭。

  不可以,不可以死。

  娉婷在风雪中等待,三天是极限,她和孩子的极限。

  楚北捷误了初六之约,葬送了她的幸福。我不能再误一次,葬送她的生命。

  雪地冰冷无情,苍山冰冷无情,死亡的感觉如此浓稠,浸透了心肺,却盖不过令人心碎的绝望。

  醉菊仰头,悲愤大叫:“阳凤!阳凤!你在哪里?求你出来!”

  “阳凤!上将军夫人阳凤,你听见了吗?”

  “谁都可以,楚北捷,镇北王,何侠,救救白娉婷吧!你们忘记白娉婷了吗?”

  “楚北捷,你这个懦夫,你忘记白娉婷了吗?”

  那是你的妻,你的骨肉,绝不该流落天涯,葬送在这松森山脉。

  “你怎么可以不出现?怎么可以……”醉菊无力地哭泣:“你还记得白娉婷吗?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怎么可以忘记……”

  山中回声阵阵,奇迹没有出现。

  不公平,太不公平。

  她抬头,泪眼婆娑中,看见番麓唇边的微笑。

  夕阳沉入山的另一头,血红色的光渐被黑暗替代。

  “你闻到雪的芬芳吗?”第一次见到娉婷,娉婷这样问她。

  她随着师傅穿梭富宅王宫,见识过许多人事,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深沉的爱。

  白娉婷和镇北王。

  王者之爱,如此悲切,如此凄苍,如此心碎。

  苍天啊,你真忍心。

  为何不怜惜这一份深深的爱。

  小小的一朵醉菊,纵使心甘情愿付出性命,也无法改变这偏离幸福的结局。

  “阳凤!阳凤!你快出来!求求你快出来!”

  山林中回荡着醉菊的哭声,番麓静静坐在高处,看她不甘地挣扎。

  他没有再次举起手中的轻弩,没那个必要。

  醉菊喊哑了声音,喉咙像火烧着一样。当她哭尽了力气,停下来喘息时,雪的芬芳飘入她的鼻尖,伴随着的,是鲜血的腥味。

  她腿上潺潺流出的鲜血。

  醉菊若有所觉,努力撑起上身,紧张地四望。

  夜幕笼罩下,她看见了林中无声无息靠近的盏盏绿色小灯。

  狼群!

  她终于明白,番麓唇边那抹微笑的含意。

  第五章

  “上将军?!上将军!快醒醒!”

  若韩头疼欲裂,睁开眼睛,帅帐中灯火通明,头顶上是将领们一张张关切的脸。

  楚北捷呢?

  若韩捂着头,用力从榻上猛然坐起:“人呢?人抓到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森荣被大家推了推,走到最前面,闷声道:“我们听见上将军喊声,冲进帐内,到处一片黑暗。当时未知上将军生死,到处都乱糟糟的,等点起灯火,再四处搜查,已经找不到刺客踪迹。”

  若韩“唉”了一声,拍腿道:“可惜,可惜!”

  但回心一想,楚北捷又怎会如此容易被人擒到。他入营之时,应该早想好退路。

  华参是新晋升的隆尧将军,低声禀报道:“上将军帐外的亲兵一共有十五人被杀,看来是偷袭,喉间一剑毙命。刺客剑法真可怕。”

  亲兵们的尸首各位将领都亲自检查过,对来敌高强的身手都觉得不可思议,脸上均露出一丝惧色。

  森荣摇头道:“这么可怕的刺客,四国未曾听说过。我们北漠军营也该整顿,万一上将军出了什么事,大军失去统帅,这可如何是好?”

  “对啊,刺客到底是谁?”

  若韩沉默片刻,道:“是楚北捷。”

  偌大帅帐,骤然沉默下来。众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说什么。森荣喘了口气,终于反应过来,张大嘴道:“竟是镇北王?”

  楚北捷这个名字,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噩梦一样。

  堪布一战,楚北捷几乎让他们灭国。此人运筹帷帐,智谋让人心惊,武功更让人心寒。

  这次,又显示出他独闯敌营的胆略和高超的潜匿本事。

  有这样的敌人,谁不头疼?

  “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也不清楚。”若韩脸色极难看:“他要我传一句话给大王。”把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军营大事不容有失,被敲晕的事虽然丢脸,若韩还是一五一十原本道出。

  大家知道来者是楚北捷,知道若韩是虎口余生,哪里还想到别的。听见楚北捷口出廷言,说要将北漠大将一个一个屠杀,人人气得双眼通红,破口大骂。

  若韩道:“楚北捷也并非说大话。如果我们的军营防守仍是如此松懈,将来还是抵挡不住他这样的高手。”

  这一开口,众人都有点讪讪。

  北漠的军营,严密远远不如东林的训练有素的大军,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明白。楚北捷这个将才调教出来的军队,恐怕只有何侠能够对抗。

  若韩看看帐外,天还未大亮,只有一点橙光从灰云中隐隐透出来。

  “行程不改,天明出发,众将先退下,让我要好好想想。”遗退众人,若韩叫住森荣:“你留下来。”

  森荣点点头,坐下想了想,皱眉道:“上将军,有一件事,我怎么也想不通。楚北捷出言威吓说要杀我北漠大将,为何已经成功潜入,却只要上将军带口信,而不下杀手?”

  若韩道:“我也正觉得此事蹊跷。我看他的神色,持仗自己武功高强,非常自傲。扬言要将我北漠将领从最大的开始杀起,一个一个,直至北漠再无可领军之将。”

  “但是,上将军已经是北漠最高级的大将。楚北捷如果真想这么做,就不会放过上将军。”

  若韩神色一变,从椅上猛然站起:“糟糕,我知道了!”

  森荣惊道:“上将军想到了什么?”

  若韩神情凝重,沉下嗓子,缓缓道:“上将军,则尹上将军。”

  这次轮到森荣脸色大变:“不错,他第一个要杀的是则尹上将军!”

  则尹是北漠军的顶梁柱,他虽然已经归隐,但在军中威望不减,地位相当于楚北捷之于东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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