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发现女鬼的声音悠悠扬扬,仿佛先前曾是个唱曲的,带着一点动听的韵律:“人各有命,不干你事。想报复他就直说,不必另找借口。他一身杀气,你奈何不了他,所以在家里挑软柿子捏,对不对?”
女鬼的面孔隐隐有了变化,眉目之间缭绕了凶气:“我奈何不了他,还奈何不了旁人吗?”
无心摇了摇头:“少废话,赶紧滚,否则我让你魂飞魄散!”
女鬼仿佛听了笑话,当即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
无心把头伸到大床上方,忽然发现女鬼是个大嘴叉子,方才她一直低头说话,两边又垂着长发,居然遮住嘴角,伪装小嘴。暗暗的把一根手指送到嘴里,他狠心一咬,随即对着大笑女鬼弹出了一指头鲜血。女鬼正在哈哈,冷不防的受了袭击,大笑“哈嗷”一声戛然而止,幻影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无心没有感受到新的魂魄,认定女鬼是逃走了。女鬼一走,房内阴气立时弱了许多。抬手扯下眼前的黑布带子,他趁着指尖鲜血尚未凝结,一指点上小男孩的眉心,神情肃穆的乱画一气,画得小男孩面如花猫。
收回手指吮了一下,他沉着脸转向老帅。老帅和两个大丫头方才见他对着虚空自言自语,因为多少是知道一点内情的,心里有鬼,所以全都惊恐的张大了嘴。无心刚刚赶走了一只大嘴女鬼,回头一看,迎面又是三张大嘴,不禁一皱眉头。
他一皱眉头,老帅和两个大丫头立刻就把嘴合上了。老帅上前一步,陪着小心问道:“法师,如何了?”
无心垂下眼帘,并不看人:“府上有鬼。”
老帅立刻瞪圆了眼睛:“啊?”
无心继续说道:“女鬼,缠住了令郎,现在已经被我驱了出去。我在令郎脸上划了保命的血符,请老帅速把令郎移到阳气重的地方休养,一个月内不许洗脸。”
老帅像个跳蚤似的,因为又惊又喜又怕,所以在无心身边左摇右晃:“请教法师,什么地方阳气最重呢?”
无心见卧室十分宽敞,便随口答道:“男人多的地方,阳气就重。如果老帅不愿挪动令郎,也可以在房内多添些人,最好是凶狠之徒,手上有人命的就更佳了。”
老帅连忙对着大丫头挥手:“快去找副官长,让他挑一帮不老实的小子过来!听见法师的吩咐了吧?原样告诉副官长,快!”
两个大丫头趁机一起逃走,而老帅回头再看小儿子,就感觉房内的气氛有所变化,虽然儿子一脸血,看着比先前还惨,可是阳光暖洋洋的照进来,儿子的小脸仿佛又透出血色了。
喜上眉梢的转向无心,他抱着斗篷正要开口,不料无心双手合什微微一躬,只给了他一个倨傲的侧影:“阿弥陀佛,令郎既然性命无虞,贫僧也就告辞了。”
话音落下,他昂起头,迈步走向门口。老帅慌忙追上了他,先是对着簇拥在楼梯口的一群人嚷了一嗓子,让他们赶紧去把家庭医生叫过来看护小少爷;随即转向无心笑道:“不不不,法师你可不能走。你救了犬子一命,我必要重谢才行。”
无心背对着他,抬起手轻轻一摆:“不必。出家人不贪财,若说救苦救难,凭我一人之力,也救不得许多。贫僧今日之所以肯来,全是受了顾玄武所托。老帅想谢,就谢他吧。”
说到此处,他忽然侧过面孔,轻声说道:“府上如今不干净,老帅夜间不要单独外出。”
老帅一把薅住了他的大袖子:“法师,神仙,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先别走!”
无心被他拽得走不动,只好在楼梯口停了脚步。众目睽睽之下,他十分冷淡的对老帅说道:“今日贫僧累了,纵有邪祟要除,也是明日之事。一夜之内,料它也不能做出大乱。”
老帅不敢得罪他,立刻松了手。身后走廊响起一阵脚步声音,正是家庭医生们先副官长一步,从侧面楼梯跑上来了。而老帅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对着人群喊道:“顾玄武,你过来陪着法师先歇一歇,我还有好些话要和法师说呢!”
老帅谁也不理,单把无心和顾大人请到一间温暖的小客室内,笑眯眯的递烟奉茶,十分和蔼可亲。顾大人攥着两手汗,不敢和老帅平起平坐;无心则是坦然坐在了软沙发上,一屁股陷下去时,他不动声色的吓了一跳。
老帅闲话没说几句,一名副官忽然掀帘子进来了,说是小少爷已经有了知觉。老帅爱子心切,连忙起身上楼。客室里面落了清静,顾大人见无心一派坦然,就有点自惭形秽,低声说道:“哎,我是不是有点小家子气了?”
无心盯着茶几上的玻璃糖盘子:“你是打算投在人家手下做事的,姿态当然要低一点;我就不一样了,我不端起架子,他也未必把我放在眼里。顾大人,盘子里红红绿绿的都是什么?”
顾大人答道:“水果糖你都没见过啊?”
无心扭头向门口望了一眼,随即伸手抓了一把,飞快的藏到大袖子里去了。
顾大人见老帅迟迟不归,也从香烟筒子里抽出一根烟卷点燃了。烟是好烟,闻着都香;顾大人自从进了帅府就紧张,如今深吸一口长吁出去,他心里舒服了不少。
无心抽了抽鼻子:“哎,给我也尝一口!”
顾大人走到沙发近前,把烟卷送到无心面前。无心凑上去深吸了一口,然后颇为销魂的呼出烟雾:“好烟。”
顾大人低声说道:“等我发了财,好烟好糖要多少有多少,肯定亏待不了你。”
顾大人刚刚吸完一根烟卷,老帅就跑回来了,臂弯上还搭着无心的斗篷。
“法师!”老帅仿佛要哭,脸上纵起皱纹无数:“您是真高哇!我儿子睁眼睛了!”
无心微笑点头:“令郎本来也没有疾病,只是受了鬼魂纠缠。鬼魂一去,他自然就会慢慢恢复健康。”
老帅坐了下来,抱着斗篷说道:“可是您说鬼魂还在我家里……怎么着才能永除后患呢?”
无心半闭了眼睛,沉默半晌之后问道:“老帅最近,有没有杀过女人?”
老帅看了顾大人一眼,顾大人很识相一鞠躬,马上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等到顾大人关好了房门,老帅长叹一声:“不瞒法师,我家的十二姨太是个骚娘们儿,妈的进了家门就不老实,专和副官们狗扯羊皮,还总和我吵。我前几个月一生气,让人把她给埋了。”
无心面无表情:“怎么埋的?”
老帅理直气壮的答道:“用棉被一裹,再拿绳子一捆,在花园里刨个坑就埋了。”
无心缓缓的点头:“哦……活埋。”
老帅跟着点头:“对,是活埋。我年纪大了,脾气也好了,一般不爱动刀动枪。”
无心彻底闭了眼睛,心想和老帅一比,顾大人都是心慈面软的好人了。
“今天时辰不对。”他语气飘然的告诉老帅:“明晚我来试上一试。十二姨太的煞气很重,是否能够斩草除根,贫僧也不能够肯定。不过既然贫僧和顾玄武有缘,顾玄武又对老帅百般崇拜,所以贫僧必定勉力一试。”
老帅骂道:“好个臭婆娘,做了鬼还要和我捣乱。法师,明晚就明晚,如果真能铲除了臭娘们儿,您说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无心站了起来,不再说话,只是微微一笑,又向老帅伸出了一只手。老帅福至心灵,立刻就把斗篷展开,亲自给他披上了。
无心带着顾大人坐上了帅府汽车,一路赶回家里。路上两人都不说话,及至在胡同口下汽车了,顾大人才发问道:“咱们怎么回来了?难得老帅高看你,你就应该留在帅府不走。”
无心戴上斗篷风帽,大踏步的往家里走:“你懂个屁!我留在帅府不走,月牙怎么办?再说我赤手空拳就能捉到鬼了?我不得做点准备吗?”
两人且说且走,敲开院门回到了家中。月牙很高兴:“哟,回来的还挺早!”
无心冻透了,一马当先的冲进了西厢房。在月牙的帮助下脱了斗篷,他对着床上一甩袖子,很快乐的笑道:“嘿嘿,月牙吃糖!”
第042章 诡魂
月牙下午从胡同口买了两条奇大的鲤鱼。鲤鱼已经冻成半死,被她摔在案板上刮鳞剖腹,洗刷干净之后丢进大锅中。及至一锅的鱼汤都熬白了,顾大人用抹布垫了锅耳朵,把大锅一路端进西厢房内的小炉子上。紧随其后的是无心,无心双手捧着一把碧绿的香菜末,顾大人把锅一放好,他就凑上去松了手,把香菜末尽数洒在沸腾的鱼汤里。
月牙殿后,将蒸好的大米饭运了进来。大刀阔斧的盛出三大碗饭,三个人或站或坐,围着大锅开始吃喝。
藉着炉膛里的一点火力,鱼汤始终是咕嘟咕嘟的滚热。顾大人吃得顺脖子淌汗,脑袋上面快冒热气。无心静悄悄的蹲在炉子旁边,伸下筷子一抄锅底,撅起了一截肥美的大鱼尾巴。连汤带水的把鱼尾巴夹到碗里,他一舌头伸出去,舔下了一层肉。
顾大人看见了,立刻有了话说:“月牙,你往后就等着吃亏吧!妈的他专吃独食!”
月牙津津有味的吮着一个大鱼头,咂得啧啧出声:“唉,我还能跟他抢嘴?”
无心面红耳赤的对着面前二人一笑,毫无诚意的表示羞愧,脸上还粘着一根大鱼刺。
三人大规模的吃了一顿晚饭,顾大人虽是一条身强力壮的好汉,可也撑得动不得,歪在床上直打饱嗝。无心鼓着大肚子,若有所思的用手指在墙上画来画去。月牙从厨房回来了,进门之后剥了一块水果糖含到嘴里:“剩了一锅底的鱼汤,明天揪点面片放下去,还能煮一大锅。”
月牙的思想比较简单,烧饭洗衣便是她的天职。从早到晚做足了一天的家务,她累归累,然而心安理得、心满意足;只可惜现在还没有一个固定的小家,将来有了家,家里也不会再有一群儿女,和她理想的生活总有差距。
月牙对于远景是心如明镜,所以不肯细致的深想。想也白想,她拧了一把热毛巾,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离不开无心。把无心拽过来摁下脑袋,她给他擦净了一头热汗。无心垂下双手低下头,乍一看很乖,其实暗地里用大肚皮不住的向前去顶月牙。月牙站不住,连退几步之后给了他一巴掌,又气又笑的骂道:“欠揍啊?”
无心一弯腰,一言不发的扑在了月牙胸前,软绵绵的立不起推不开。月牙无可奈何的用脸蛋蹭了蹭他的光脑袋:“不要脸的,又跟我赖上了!”
顾大人在床上嗤嗤的笑,笑着笑着感觉有点不是味儿:“唉,等我有了着落,也该成个家了!”
月牙甩不开无心,惊讶的扭头望向顾大人:“你原来不是有五个小老婆吗?”
顾大人长叹一声:“一百个又怎么样?一看我失了势,妈的全跑没影了!”
顾大人不愿意回东厢房睡觉,认为留在西厢房更有意思。把藏在旧棉袄里的几张纸符取出来,他和无心从中拣出几张,预备着明天用来降妖除魔。无心从上房翻出一份纸笔,凭着记忆画了满篇古怪图案,又向顾大人问道:“怎样才能给出尘子送一封信?”
顾大人答道:“出尘子又没住在深山老林里,直接从邮局邮过去不就行了?”
无心恍然大悟,然后把画好的一篇纸折好递了出去:“明天你出趟门,把它寄去青云观。”
顾大人展开纸看了一遍:“什么玩意?”
无心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出尘子大概懂一点,让他钻研去吧!”
顾大人又道:“明晚到了帅府,你得多卖力气多摆架势,让老帅知道你不容易,顺带着也多记我一点功劳!”
无心不屑的一扬头,披着棉袄出了门。月牙撩了他一眼,以为他是去解手。不料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回来。颇为担忧的转向顾大人,她开口说道:“你出去瞧瞧,天黑,他是不是掉坑里了?”
顾大人不情愿的推门往外走:“他眼神比野猫都好使,上个茅房还能掉坑里?”
片刻之后,顾大人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月牙,你自己去厨房看看吧,你男人把剩下的鱼汤和饭拌了一锅,正吃着呢!”
无心夜以继日的大嚼,翌日又睡起了懒觉,直到中午才起。下床之后他被月牙逮了住,月牙比量了他的身材,发现一夜没留意,他竟然长高了大半寸,模样也有所变化,不但面颊丰润了许多,头上也生出了一层短短的黑发。
“呀!”月牙很惊喜的在他头皮上摸了一把:“上边的毛都长全啦?”
无心弯腰脱了裤子:“下边也长全了。”
月牙当即在他腿间轻轻拧了一把,无心向后一躲,紧接着就开始向月牙讪脸。两人滚在床上嘻嘻哈哈,越厮闹越亲热,越亲热越黏糊。而顾大人坐在东厢房,鹅似的抻长了脖子,还在望穿秋水的等着月牙喊他吃午饭。
冬季天短,不知不觉就暗了天色。无心刚刚换上僧袍斗篷,院外就响起了汽车喇叭。把纸符尽数揣进袖子里,无心正了正神色,然后跟着顾大人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