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无心愣了一下,随即追着说道:“怎么着?你的仇人来了?不行,你现在可别去添乱。你的仇人有精神分裂症,一旦你把他惹毛了,他兴许会发疯!”

骨神的大脑袋缓缓消失于地面,只留下一句气冲冲的怒吼:“不把他宰掉我也会疯的!”

无心留不住骨神,于是放下饭碗,他一转身冲出厨房,穿过客厅也开门下楼去了。

骨神虽然可以直线下降,但是因为怒火攻心,一时失控,直接降到了写字楼地下一层。他在地下迷了方向,气急败坏的向上一窜,结果瞬间窜上了六楼。而无心目标明确,反倒先他一步的进了公司。

公司里果然是来了客人,然而白大千不在,只有史丹凤一人负责招待寒暄。无心进了里间办公室一瞧,只见丁思汉父子坐在靠墙的一排沙发上,史丹凤一边给他们斟茶递水,一边微笑着解释道:“白大师早上接了个电话,去市里给一家公司看风水去了,说是半天之内肯定能回来。两位先生要是不急的话,就请坐下稍等一会儿吧。”

丁思汉上身穿着一件花格子羊绒外套,下身配着卡其色裤子和低帮皮靴,头上戴着一顶圆圆的小礼帽,乍一看像个富有英伦风情的女学生。笑眯眯的对着史丹凤一点头,他随即转向了门口的无心:“来了?早上好。”

史丹凤放下茶杯直起了腰,认为丁思汉虽然造型奇特了一点,但依然不失为一个可爱的小老头。给无心也倒了一杯茶放到办公桌上,她静悄悄的走回外间坐了。

无心望着花枝招展的丁思汉,下意识的要冒冷汗:“今天……开始?”

丁思汉从丁丁手中接过了一只扁扁的牛皮书包。把书包放在腿上,他开始从里面一样一样的往外掏东西。沙发是新购置的,沙发前的小茶几也是新购置的,配着沙发上的丁家父子,正是鲜艳成了一团。把一沓黄纸端端正正的放在茶几正中了,丁思汉随即又掏出了两只精致的木头盒子,分别放在了黄符两边。最后从书包表面的小口袋里抽出一条丝绸手帕,丁思汉擦了擦手,恭而敬之的打开了两只盒子。原来两只盒子里面并无玄机,其中一盒是香烟,另一盒是红色的印泥。

无心侧身退到床边站住了,倒要看看丁思汉的本事。丁思汉摘下眼镜又擦了擦,一边擦一边说道:“丁丁,给阿爸点根烟。”

丁丁依言点了一根香烟递给他。而他把烟叼进嘴里,正要伸手去摸黄纸,房间之内却是陡然卷入一阵寒风。无心看得清楚,正是骨神携着雷霆之怒来了。

光芒万丈的悬浮在丁思汉正前方,骨神歪着脑袋怒视了他,同时高高的抬起了双手。丁思汉漫不经心的向前扫了一眼,随即伸出右手食指,在印泥盒子里捺了一指头。暗红色的指尖落上黄纸,他龙飞凤舞的画了一道符,在骨神的双手将要落下之时,他抄起黄符向前一甩手,薄薄的黄符平行飞出,正中了骨神的鬼影。鬼影瞬间闪烁了一下,骨神大喝一声落下双手,只听半空中一声轻微爆响,黄符竟然自行破碎成了无数纸屑。

未等纸屑落地,第二张黄符飞向了骨神。骨神怒目圆睁,双手用力一拍。黄符悬在他的双掌之中,“啪”的一声又成了碎屑。然而未等骨神松手,第三张黄符又来了。

史丹凤坐在前台,只听办公室内噼噼啪啪响成了串。一片纸屑飘飘摇摇的落到了她的头发上,抬手摘了一瞧,纸屑一面是黄色,另一面是红色,带着股子甜腥的怪气味。她起了好奇心,正要起身去窥视一眼,可未等她动作,无心忽然发出了声音:“丁思汉,放了他吧!”

丁思汉咬着香烟低着头,充耳不闻的继续画符。将最后一道黄符向前猛地一挥,骨神向后一仰,要躲而没躲开。周身的金光骤然暗了,他求救似的扭头去看无心。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他的光芒越来越微弱,不过片刻的工夫,他的影子彻底消失了。

半空中的纸符飘然而落。丁丁起身绕过茶几,想要去捡。不料无心忽然弯腰出手,在他头里抢到了纸符。

丁思汉用丝绸手帕擦净了手指,然后夹着烟卷深吸一口:“你要他有什么用?他很不听话的。”

无心攥着黄符不松手:“把他给我吧!”

丁思汉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白送给你?未免太便宜你了。”

无心把黄符揣进了紧贴身的衣兜里:“我不白要,以后有我帮你的时候。”

随即他抬了头:“你没感觉你现在有点儿奇怪吗?”

丁思汉盯着他看了良久,末了缓缓的一点头:“无心,我当然感觉到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还不知道吗?”

抬手向外挥了挥,他又说道:“丁丁,你和史小姐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和无心说。”

等到丁丁和史丹凤都出门了,丁思汉站起身,开始在办公室内来回的踱步:“无心,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像小丑?”

无心摇了头:“不像小丑,像小姑娘。”

丁思汉狠狠吐出了口中的烟蒂:“妈的,不说了!我已经想出了捕捉小崽子的办法,现在只需要一个诱饵。你不是说小崽子很喜欢白大千吗?好,让白大千做诱饵吧!”

无心紧张了:“你不能伤害白大千!”

丁思汉走到茶几旁边,弯腰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伤不到他,只是要劳他出手,给小崽子加点料而已。”

无心想起白大千的手艺,心中暗道不妙。哪知未等他开口,公司门外响起一阵爽朗的谈笑之声,正是白大千外出归来了。

白大千带着一身寒气和一沓钞票,眉飞色舞的和丁思汉打了招呼。然而三言两语的交谈过后,他傻了眼。

“我?”他吓得快要站不住,扶着写字台坐到了沙发椅上:“我不行吧?我……我最近身体不大好,精神也不大好,见了太恐怖的小动物,会害怕的。”

此言一出,丁思汉不禁愣了一愣,不知道白大千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弱智。

“白大师。”他不客气了,加重了语气说道:“一张纸符而已,凭着你的修为,贴张纸符总是不成问题。”

白大千暗暗的捂了肚子,感觉自己的肠子在咕噜噜作响:“纸符?丁老兄,实不相瞒,纸符这东西,我公司里有的是,各种图案一应俱全,每张纸符的成本只有几分钱。你让我拿着几分钱的东西去收拾妖怪,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丁思汉叼着香烟一耸肩膀:“白老弟如果不肯合作的话,就别怪老哥哥我翻脸无情啰!”

话音落下,他从胸前的小口袋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黄色纸鹤。手指夹着香烟烧灼了纸鹤的脑袋,一股青烟袅袅而上,不过片刻的工夫,一只面青唇红的吊死鬼凌空现了形。

白大千吓得瘫在了沙发椅上,裤裆之中隐隐有了湿意:“无心,怎么回事?救命啊!”

无心也急于捉住怪婴交差,所以此刻眼望窗外,装听不见。

在吊死鬼的注视下,白大千同意充当诱饵捕捉怪婴。丁思汉松了一口气,想让丁丁回到自己身边。不料出门一瞧,他发现丁丁和史丹凤一起没了。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丁丁和史丹凤才施施然的回了公司。丁丁神色如常,史丹凤却是垂头丧气。原来她对丁丁很有好感,陪着丁丁下楼散步。可是两人相谈不久之后,丁丁似乎是看出了史丹凤对自己存有几分爱慕之心,竟像一只公孔雀一般,浪头浪脑的一边耍帅,一边开了黄腔,表示自己愿意屈尊和史丹凤来一场一夜情。史丹凤本来看他是一尊美男子的标准像,没想到他其实是个绣花枕头,一肚子乌七八糟的野草。满腔的爱意付诸臭水沟,她感觉自己是受了侮辱,一路上强忍着没有翻脸。回到公司迎面见了无心,她不动声色的做了个深呼吸,忽然感觉无心好纯洁。

众人在办公室里消磨了半天的光阴。及至晚上写字楼内的大小公司都下班了,无心也下楼去买了一摞盒饭充当晚餐。白大千打开自己的盒饭,发现里面额外加了一根火腿肠和一只荷包蛋,和旁人的晚餐相比,丰盛的如同断头饭一般,不禁泪如涌泉。

慢吞吞的吃下最后一口饭,他从丁思汉手中得到了一张符。符不知是由什么材料制的,脏兮兮的又薄又韧,上面印着古怪花纹。

“白老弟,你放心,我不会拿你的性命开玩笑。”丁思汉压低声音说道:“我和无心会埋伏在附近保护你。你只要想办法把它贴到小崽子的脸上就可以,记住,一定要把它的五官全部盖住。”

白大千抖了抖手中的纸符:“丁老兄,你这是什么纸做的?手感还挺好,成本不低吧?”

丁思汉小声答道:“其实……它不是纸,是人皮。小崽子生身母亲的皮。”

白大千听闻此言,“哇”的一声,弯腰把一肚子盒饭全呕出来了。

漱了漱口擦了擦脸,白大千一个人站在了三楼走廊里。保安已经刚刚巡逻过了这一层,走廊内的大部分电灯也都熄灭了。白大千背靠了墙壁,右手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捏了人皮符。他希望怪婴不要出现,一旦出现了,还得劳烦自己行凶。他活了四五十岁,一直是连只鸡都不敢亲自杀的。可怪婴若是不出现,他明天晚上恐怕还是得站在走廊里值更。总而言之,不是短痛,就是长痛。

正在他心惊胆战的浮想之际,他的头顶忽然受了轻轻一击。心脏猛然一个大跳,他慢慢的仰起了头。

在他的上方墙壁上,他看到了大头朝下的怪婴。

怪婴先前不知是藏到了哪里,如今一身淋淋沥沥的臭水,头顶还粘着一片烂菜叶。对着白大千一咧嘴,它露出了上下四颗尖锐的小獠牙。喉咙里叽叽咕咕的响了一阵,它抬起小手拍了拍墙壁,紧接着张大嘴巴,“吧”的叫了一声。

一声过后,它小小的胸腔里传出一阵颤抖的怪笑。向下爬了一步,它的腥红眼睛发出光芒,小走兽似的弓起后背,它作势要往白大千的怀里跳。而白大千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触碰它的,趁着它的力量引而未发,白大千一闭眼睛一咬牙,抬手扬起人皮符,没头没脑的向上便是一拍。拍过之后睁了眼,他借着走廊里黯淡的灯光,发现自己把符拍歪了!

怪婴的眼睛和鼻子全被人皮符盖了住。那符像有黏性一般,立刻和它的面孔溶为一体,撕不开扯不下。一刹那的愣怔过后,墙壁上黑影一闪,怪婴发出一声啼哭般的尖叫,纵身扑向了白大千的头脸。白大千毫无还手之力,当即摔了个仰面朝天。随即咽喉一凉,正是怪婴趴在他的胸前,已经张嘴咬上了他的喉头。

白大千吓得彻底痴傻了,流着眼泪预备等死。然而怪婴的尖牙轻轻点在他的皮肤上,却是始终不肯用力刺入。两只小手愤怒的抓挠着他的衣襟,怪婴的身体颤抖成了一块腐臭的嫩肉。

正在这时,无心和丁思汉从怪婴的身后包抄而来。从他们的角度望过去,白大千的手法堪称完美——他们并没有发现白大千把符贴歪了。

丁思汉弯着腰伸着手,姿势类似在捉鸡。无心起初落后了一步,此时加快速度,想要和他齐头并进。可是未等他们靠近白大千,怪婴忽然抬头转身,一瞬间凌空而起,直扑向了无心。无心见势不妙,迎头飞出一脚把怪婴当成了球踢。而怪婴当即顺着力道横飞,竟是撞到了丁思汉的怀里。丁思汉抱住怪婴,先是暗喜,然而低头一看,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怪婴漆黑的口腔与四颗扯着黑涎的尖牙。大惊之下他一松手,想要把怪婴远远扔开,可是怪婴把头一扭,已经咬中了他的右手手掌!

丁思汉哀鸣一声,然而左手托着怪婴却又不肯放了:“无心,快!”

无心会意,迅速转到丁思汉面前,用手去扒怪婴的嘴。怪婴的小身体里像是藏了一条蠕虫,顶着它的皮囊挣扎扭动不止。丁思汉的右手刚刚得了自由,立刻从裤兜里摸出一把小刀,只听噗噗两声,他用刀尖扎向了怪婴的眼珠位置。腥红汁水从创口中喷射而出,洒上了蒙面的人皮符。丁思汉把怪婴交给了无心,自己则是腾出左手抓了满手红汁,飞快涂抹了已经泛青僵直的右手。

怪婴周身的液体都是黑的,唯有眼珠含了两泡红血。丁思汉垂着血淋淋的右手,低声骂道:“妈的,养不熟的东西,敢反噬我!”

无心看了他的举动,料想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便开口问道:“你杀了它?”

丁思汉沉着脸答道:“它施的毒,只有它的命能解。”

无心低头再看怪婴,见它上半张脸都被红血浸染透了,四肢却还在微弱的抽搐着。两只小拳头攥紧了,它一只小脚往外蹬着,另一条残腿蜷缩向上。一张嘴越长越大,最后它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悲怆的啼哭,非常稚嫩,非常凄凉。

无心看了它的反应,忽然怀疑它是有思想的。

正当此时,丁思汉摇晃着依靠了墙壁,身不由己的缓缓坐下,右手在电灯的照耀下血光闪烁。忽然打了个极大的冷战,他抬起左手抓住了无心的裤管。手指用力使劲的拧绞了一下。

无心蹲下了身,把濒死的怪婴放在了地上,同时问道:“你怎么了?”

丁思汉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第227章 迷茫

无心用白大千扔在办公室里的一件旧羽绒服包裹了怪婴。怪婴已经不动了,小小的胳膊腿儿也有了僵硬的趋势,显然是它作为小妖怪的一生,已经走到尽头了。

白大千捂着脖子爬起了身,在确定自己是安然无恙之后,他和无心合力,把丁思汉搀扶到了四楼家中。进门之时,史丹凤正在陪着史高飞看电视,丁丁独自坐在客厅里的小板凳上,垂着头自得其乐的玩手机。忽见丁思汉被人搀进门了,他连忙起身问道:“阿爸,你怎么了?”

丁思汉紧咬牙关,不说话只摇头。客厅里连张像样的椅子都没有,无心只好让他席地而坐。史丹凤出了卧室,见丁思汉一手鲜血,吓了一跳:“哟,我有云南白药,你们用不用?”

丁思汉把个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然后也不要人照顾,自顾自的倚靠在了墙壁上。闭着眼睛喘息良久,他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不要怕,我死不了。”

丁丁人高马大的蹲在一边,此刻吓得嘴唇都白了:“你是不是被你养的怪东西咬伤了?阿爸你真是个老糊涂,我早就说让你改行,你偏不听!万一哪天被鬼吃了,也是你活该!”

丁思汉听惯了养子的妙语,故而根本不生气:“不会的……”他气若游丝的说道:“阿爸不会的……”

丁丁把双手搭在膝盖上,像一只英俊的大猴子,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什么会不会的,好像你能说了算似的!你如果遭殃了,还不是要拖累我?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我想一想呀!”

丁思汉虽然早就看透了养子的本质,可是此刻听了他赤裸裸的心声,还是第无数次的寒了心。然而寒心归寒心,寒心也没办法。身体僵硬的瘫在角落里,他只感觉五内俱焚,自己使用了五六十年的身体忽然变得陌生笨拙了,他仿佛变成了孤魂野鬼,暂时藏匿在一具无主的躯壳之中。

丁思汉闭着眼睛,足足养了一个小时。右手的鲜血没有干涸,而是缓缓渗入了皮肤纹理之中。最后他扶着丁丁站起了身:“无心,把它给我,我要走了。”

无心把包着怪婴的羽绒服包袱给了丁丁。白大千追问了一句:“我说……以后我们是不是算两清了?”

丁思汉没言语,拖着两条腿往外走。白大千眼看他出了门,心中猛的一阵轻松,精神也有了,扯着大嗓门叫道:“无心,去,下楼给丁老先生叫辆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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