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内似装有一物,腹间位置突突鼓起。
这次,又是什么人?她初到京师,认识的人并不多,又是这等风急雨骤时节,会是谁给她这一笺?
素珍心下一紧,冷血也猛地蹙了眉。
问及送信人,史鉴商说,是名住在附近的小孩。
连侍从也不派,信主人分明是有意隐瞒身份。
二人回房迅速将信拆开,一阵兰香幽然扑鼻,一枚精致美丽的翡翠扳指从信中跌出,信上小楷,挥洒入目。
怀素君见信鉴:
君彼日刑场所为,乃吾欲为而无论如何不敢亦不可为之举,白衣钦佩之。君或未可知,君已身陷恶局,非只公主之迫,实不知由何人发起,宫中各大人物已设下赌局,赌君屈于公主或否,将于何时认输,此一赔万之局,无人买你能赢,惊闻天子亦已密悉此事,并无阻挠……
萍水相逢,一见如故。若君亦同,则请信白衣。随书附上翡翠斑指一枚,君可持此物至逍遥侯府,请霍侯助君秘密离京。霍侯乃白衣故友,见此信物必设法助君。
君虽鸿志,然上京再非可留之地,只怕来日大祸。此一别,后会无期,白衣祝君一生平安。
白衣
看罢信,素珍不禁拥信一笑。
酒肆一遇,离别匆匆。她给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起了个名字——白衣。今日,对方有所顾忌,并未透露名姓,不意却用上“白衣”二字。
原来,世上真有一种遇见,叫做惺惺相识。
冷血道:“事情已完全超出你我想象了。若白衣所言属实,这宫中的人都参与了进去……不知这位姑娘是什么身份,竟连这些秘事也知道。”
素珍拈紧信笺,“这信里说的可不是一般百姓能知道的事,白衣若非权贵家眷,便是……宫中人!”
她说着也是暗自心惊。
各色大人物,连玉,连玉也……若真如白衣所言,连连玉也关注上此事,事情的发展将谁也不可预料,冥冥之中,竟不知是她纠.缠上这个皇权之地还是它早已用一张大网将她网住,慢慢收紧。
36 替我也买一注
冷血虽如她一样,对白衣身份大是好奇,但很快掠过,只低了声音问,“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按原计划秘密离开客栈,在京中寻一处住下,密访回春堂,还是如白衣所说,向霍侯求助,暂且远离京师?”
素珍不曾想到白衣居然和霍长安有交情,而且只怕交情匪浅,当日虽只和霍长安略打交道,但若说到相求,霍长安确是这京中大人物里她唯一能求的人了。
冷血道:“既然白衣和霍长安交情匪浅,你说我们能否直接找霍长安帮忙?直接搞一张座位筹?”
她摇头,“不行,他是太后的亲侄子,连欣的表哥,此前法场没有过多为难我们已属不易,冲着白衣面子,能安排我们跑路已是仁至义尽,再说,我不能连累他。”
霍长安,霍长安……
她心里突然升起丝奇异感觉,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无法抓住——盯紧书信,随口问冷血,“你怎么说?”
“那白姑娘所言不差,珍儿,我们还是先去找霍侯,暂时离京,待时日稍过,我便带你回来考捕快——”
他话口未完,她将信往他怀里一塞,“收好,我去跑两个圈,想点事情。”
冷血黑线,她已夺门而出。
三圈下来,她站在月光下,伸袖缓缓擦去额上汗水,朝楼上阑干边处的冷血送上一个大大笑脸。
冷血以为她又哪里不对劲,手在阑干上一撑,便要跃将下来,她朝他摇摇头,眯眸看向夜幕。
嗨,连欣,这一局,她还没输。
虽成败难料,但她已想到办法!
她给白衣回了一信。
白衣:
来信大恩,铭记于心。随书附上银子一两,宫廷博弈密局,请小姐在开考之日替怀素也秘密买进一手,只买怀素能顺利应考。此一赔万之局,若侥幸能胜,所得钱银尽归白衣买簪花儿戴。
此一别,望再见期。彼时,怀素请白衣喝这上京里最好的酒。
李怀素
其后日子,素珍不发一语只当什么事清也没发生过继续看她的书,用钱也越发紧缩,出乎意料的是史鉴商却主动给她提供伙食,只收住宿费,说是她提携了他的生意。
饭菜不算好,但好歹能混个温饱,也有些酒荤。
这天吃饭,素珍蹦过去低问史鉴商,“这些日子以来,谁替我付的饭钱?”
史鉴商明显吃了一惊,眼色闪烁的瞪了她半晌,方脸一板道:“李公子,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酒菜明明便是本老板舍与你。”
她道:“你不说,我就不在你这住了。”
史鉴商一惊摆手,压低声音道:“可不是那天那位木公子么。”
37 竟然是木三
问木三下落,史鉴商却说不知道,目光不似扯谎。
素珍微微一震,倒也难为木三,不动声色予她温饱之余,还照拂她面子。
问罢欲蹦走,史鉴商一把拉住她,阴森森道:“你小子怎么觉察出来?”
“若是您老人家,至多便是第一次请我的档次,这些天的饭菜并不太差。”
“早知我便按足那木公子的吩咐做,仍是给你配那天的菜,哼。”
她闻言又是微微一怔。
木三原是这般吩咐?
这男人考虑周到,本来她绝不至于发现,却是史鉴商没丧尽天良,拿了木三的钱,给改善了伙食。微处见大,木三是个深谜。
看史鉴商将算盘拨得咯咯响,她笑道:“你老人家也是个好人啦。”
史鉴商吹胡子瞪眼,“第一天那顿真是我请的。”
她点头,朝他一揖。
心里舒坦,真没什么芥蒂,史鉴商待她已是不错。像那个女官说的,这世间看热闹的人多了去,相恶的,冷漠的,纯粹围观的,带着怜悯的,怀着目的出手相助的,不求回报的,中间那种,便是大多民众。
随后,她携冷血去了霍府。
今天已是考前最后一天。
求见霍候,俩门房看二人衣饰普通,便先有了几分轻蔑之意,道:“霍候此时正早朝呢,再说,公子不知这侯爷可非谁都能见着,如此,岂非乞丐贱民也可随意闯进来?”
她按住神色一变的冷血,也不和这两人计较,将斑指掏出,只笑道:“这是霍候之物,烦劳交与府上能说上话的人,一般奴仆狗眼可不识这东西,便说鲁县李怀素求见。”
两个门房人一听要怒,当目光落到斑指上,又都有些吃惊。
素珍心想,这东西华贵,和他穿着并不相衬,只是好东西便是好东西,便是这等人也是识得的。
对方迟疑着,终于,其中一人将东西接了过去,进门禀报,留下一人盯住她。
未几,那门房领着一人匆匆奔出。
其后那人,看模样应是府中管家。
他眼中有着精明的探究,礼貌却极是到家,对她微微欠身道:“不知李公子此物从何处而来?”
素珍还礼,也不多话,只说是一个朋友所赠,让她有事可找霍候。
管家略一沉吟,请她进去稍坐,说霍候不久便回府,他接着又斥了那俩门房几句,说怠慢了贵客。
那二人早已惊惧,此时只唯唯诺诺向她致歉。
此斑指竟如此恭敬,素珍心里越发思虑白衣的身份,还有她与霍长安的关系。
最后,她婉言谢绝了管家好意,只道还有急事在身,又对他提出一个请求。
管家听罢这古怪要求,脸上有些发愣,却不露一丝鄙色,立下便道:“这便为公子置办。”
38 夜访权府
待得他折返将东西交与她,她又将一封书函与他,让他转交方携冷血离去。
到得无人处,冷血一把拉住她,斥道:“你到底在捣什么鬼?公然问人霍府要礼物?还不让人小瞧了去?”
素珍把玩着礼盒,看着盒上角处那个笔劲凌厉的“霍”字,大周名门望族送礼兴用自家订做的礼盒,好显贵气。
她方才问管家讨要了一株上好人参。
她吐吐舌道:“这小瞧我的人多了去。”
冷血看她模样似是想起李兆廷,白她一眼,便携她回客栈。
晚上,二人去了吏部侍郎高朝义府邸。
高朝义便是此前将冷血准考证换了的人。
登门拜访却遭人轰,她其实早有预料,和冷血相视一笑,冷血带她走后门去了。
抱她跃进后院,二人随手逮了个人“问路”,很快便找到高朝义卧室。
高朝义看到二人,吃了一惊,随即冷笑道:“你们要做什么,擅闯官宅,挟持朝廷命官可是大罪,即便我将座位筹开给你们,没有尚书大人的印鉴,你们明日也绝对进不了国子监考试。”
他虽未见过她,却已猜出她是谁。
这人也不过三十上下,和木三相去不远,却绝不是个省油灯,眉眼俊秀,一派城府,语气干净利落,也难怪如此年纪,便在吏部担任职要。
素珍心里想着,脸上是一贯的笑意,“我们可以挟你过去逼尚书盖上官印。”
“第一,尚书大人不会这么做,第二,即便大人顾念高某,肯借出印鉴,此事一了,明日你还是进不了国子监。难道李公子将尚书大人也挟持了。公主是金枝玉叶,可给你保证。这考场上却还有多部尚书,有严权二相,太师顾大人,此上,还有皇上!”
高朝义一字一句道来,音韵从容。
素珍听罢仍是笑道:“高大人说的好,但高大人便不怕……怀素一个老羞成怒,将你杀了?”
高朝义一听便笑,眼里闪过一丝讽刺,“李公子眼里没有杀意,一个想考取功名的人,一个有着的人,不会轻易犯下杀害朝廷命官大罪,否则,你必死无疑。”
素珍击掌,“所以,怀素此次不是来挟持人质,更不会伤害高大人,只是……想告诉高大人,怀素得权相厚爱,是权相让小人来向高大人来取座位筹。”
高朝义闻言微微一震,随即抿唇笑道:“欧,李公子真会开玩笑,莫不是想这筹签儿想疯了?权相若许你筹,派人至高某府邸一趟便可,何须你如贼一遭?”
素珍耸耸肩,笑道:“嗯,高大人既说此是玩笑,就是玩笑吧。权相近日为顾姑娘和科举之事劳碌,是怀素自动请缨,不劳他座下人力。难不成在高大人看来,权相之威信到底不如严相?还是说高大人本便和严相相近?也罢,怀素这便回相府捎个信儿,只好劳驾他老人家派人到到大人府上走一趟了。”
“一派胡言!你试着走近权府看看,不报姓名,权相从不见无名之辈,报上姓名,卫兵还不将你撵走!跟本官来这套,你还嫩。”
又一个骂她嫩的,带着高朝义的讽笑,素珍携冷血离去,径自去了权府。
府门外,冷血目中寒光一闪,警惕地一掠四周,仿佛有人在暗处窥探。
39 据说
素珍也不以为意,朝门外兵士一揖,道:“在下求见贵府总管大人。”
不见无名之辈,倒应了高朝义那话,二兵士神色一变,其中一人眸光倏厉,然目光落到她手上东西时,又吃了一惊,一人二话不说进内,很快,一名四五十岁的男子快步走了出来。
想是权府管家无疑。
和霍府管家一样,对方极是眼色,几乎立刻接过她手中锦盒,“公子前来是要替霍侯捎什么话给我家老爷吗?”
素珍呈上的正是从霍府A来的人参,闻言压低声音道:“此次科举,权相劳心劳力,辛苦了,听闻权相近日身子抱恙,霍候特送上此补气养身之物,望相爷千万保重。”
男子一笑,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那真是太谢谢霍候美意了。公子进府喝盏茶吧,小人去禀报相爷一声,若相爷身子见好,正好与公子见上一面。”
素珍摇头,“实不敢打扰相国大人静养,小人这就告退。”
这些天来,权非同的事又有了新进展,据说,权非同白天处理政务,晚则进宫跪于帝殿外,日日如此,惊动太后亲自彻查,竟查出乃是有人陷害顾双城,事后连玉不惜帝尊,亲访权府抚安,权府灯火彻夜,君臣相谈极欢。
后为抚恤权顾二家,太后将顾双城收为义女,留在宫中,为感念太后恩德,顾双城亦立下誓言,自此在宫中侍奉太后。到顾双城被释放,权非同却病倒了。
民间一时炸起议论无数。
有说连玉有心治权非同,却终拗不过权非同之势,被逼放人;有说,此事本便不复杂,魏妃中毒,乃顾双城献的茶点,嫌疑确是最大,后经查证,乃有心人挑衅,要引起帝相之斗,只是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便不得而知了,朝中大鳄可是不少。
更有说,这实是连玉之计,他是要像他父皇般重用权非同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权非同如今势力已成,他此举正是威慑,给权非同一个警醒,若其受之,他便收之。只因自古君王身边从来需要能人,但决不需要不能为己所驾驭的能人。
素珍更想起白衣当日所言,连玉钟情于顾双城,起承转合间,不过是为阻碍双城即将下嫁权非同之举。一番斗智斗勇,一场雪月风花。
总之,个中种种,百姓能看到的,不过是当权者愿意让你看的,只有结果,不述过程。
会不会有一天,一切政治都能透明于人前,她不知道。
但她想,若她不是冯家遗孤,她是真无所谓,也不去猜测,只要民安居商乐业,谁是成王谁是败寇,何堪足道。功罪论断,春秋自有判数。
权相因劳而“病”,不管是真还是要还“礼”于连玉,她不知道。
她如今身份不过一霍府跑腿,管家客气,她却断不可高攀,当下便告辞了。
回到客栈,冷血一脸疑色,揪住她便问,“你到底在唱哪出?还借花敬佛替人霍侯送人情了?”
素珍心里亦是扑通扑通乱跳,成败便在此一线了,不答反问道:“方才是不是有人跟踪我们?”
40 最后时刻将座位筹送来的人
冷血点头,“来人身手好且慎,我目光一动,他立下便觉察到,只藏在远处,想是连欣的人,我们既要跑路,我就没有打草惊蛇了。”
她撇撇嘴道:“谁说我一定失败了!”
“你忙活了半天,这座位筹还不见踪影,还不按原计划跑路?”
冷血一副懒得理你的鄙视嘴脸,开始打包行李,待将二人的行李都打好,恰小二敲门,递上一封信函,说是劳交李公子。
“这深更半夜的又是谁来信,事情还真越来越邪乎了……”冷血一怔将信打开,尔后僵立半晌,方杀气腾腾的走过来,双手握到素珍肩上,低喝道:“为何会有人将这东西送过来?”
他手上拿着的正是从信里抽出的座位筹!
素珍半悬的心到此刻也终于放下。
冷血极快的将函中余物取出,却是一张千两银票,另有一张小笺,笺上只写着一个“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