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不认识。”
素珍:“……”
小周:“你总没有幕僚、师爷了吧?”
素珍:“那倒没有。”
小周:“我替你算过了,你一年俸禄七百五十两银,给我三百两,我屈尊给你当师爷。”
素珍:“三百两还屈尊?”
小周:“你看那些戏曲,出坏主意干坏事的都是师爷对不对,师爷容易么?”
素珍:“好像有些道理,二百五干不干,不干拉倒!”
小周:“算你狠,成交!”
素珍:“朱小周,我想问你是凑巧在这里出现的么?”
小周:“傻冒,我说我凑巧你信么?”
素珍:“……”
于是,素珍便在捡了小周这来路不明的毒舌男各种追悔莫及中度过了这个审讯前夜。
甚至琢磨那些书生群众演员都是小周聘来的,用以施展他的吵架才华让她鬼遮眼般聘了他当门生当师爷,后来事实证明那些人虽非小周所请,但小周那货的人品确实没有下限。
她将她的哀伤告诉当晚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四个少年,遭来他们一通白眼。
无情慢吞吞道:“我们哪个不是被你随手拣来的,哪个不是来路不明的,我看你就心疼你那二百五。”
素珍:“……”
铁手任何时候都是个实干型的孩子,道:“怀素,谢谢你提醒啊,你付小周酬劳,莫忘了将我们四个的也一并付上,否则……哼哼哼……”
他说着冲素珍挥挥他的“手”。
素珍:“……”
素珍以为,她会带着这轻松的心情走上公堂。
但事实是,没有。
当她身穿提刑官袍,在五名少年的护卫下分开大门外如水人潮,如钹人声,走到衙门大堂的时候,她心跳如雷。
衙有三幢大门,首门之东,有鸣冤大皮鼓。墨漆大门,环镶凶恶狰狞兽头,冷冷盯着她。
第二道仪门,往日新官到任方开,旁人只能从侧门进,今日大开,以迎朝中各名大员,还有已于昨夜抵达的镇南王夫妻及其一干侍从。
走进公堂,只见“肃静”“回避”二牌分立两旁,堂鼓、青旗、蓝扇……两侧衙役已执杖整列,正中乃审讯主位,桌上有红绿二签。红签主刑,绿签主捕。
两侧衙役前各设数张大椅,其上雕龙刻凤,以示不凡。
她心里的紧张和不安如面粉酵时一点一点膨胀起来,猛一抬头,只见那“明镜高悬”横匾高悬,这一天,天阴青,云重厚压,虽三门齐开,地堂却仍有股阴森之感,此时,骤见这几个字,竟无丝毫励意,反觉它们如同大石向心头碾压而来。
这一刻,她终于最深切的感受到,来自这案件的压力。
那种堵慌,便仿佛站在悬崖万丈上,脚下半数凌空,看着那高度,你头晕胸怯,却又已无路可退。
81 第一国案:针锋相对
从小到大,除去会殿二试,从未如此紧张过。稽觨素珍站在审讯堂下等候,心想不知兆廷会不会过来看,他在,她也许能镇静下来.
人很快过了来,朝廷派出严权二相和魏成辉,以示看重此次审判,亦果是看重。
镇南王妃美丽丰腴,眼梢一睨,对着她便是一记狠色,一看便是个泼辣厉害角色。她说,李提刑,出行前,我王曾说过,我们是尊重与大周之谊,方一再退让,若大周再审奉机,但若大周徇私枉法,一再相逼,我大魏也并非可任人随意欺侮的。
那镇南王收敛许多,但唇际笑意,端的是重重城府,莫怪要权非同那种人才能与之交授。
裴奉机一如当天,眉眼含笑,气势十足,看到她微微一讶,似不意是故人,却随之仰颌轻笑,并不将她放在眼里。
众略一见礼寒暄过后,众人就坐于公堂下首早已备好的龙凤大椅,门外衙役开始放百姓进衙。
素珍一眼看去,那围栅之外,人众之多,竟全斥整个第三大门与仪门间院台。她心头一跳,却陡见一道目光向她瞥来。
四五排人群里,一个蓝衣男子目光炯炯看着她,她又惊又喜,连玉?连玉亦微服来了。他身边正是连捷连琴连欣三人,还会有差么?
她仿被抓紧的心一瞬缓舒下来,此时,身旁的小周肘子一碰她,轻声道:“大人,人都到齐了。咱们要演好这场戏。傀”
她随小周目光看去,只见内堂右首出口,暗角处多人环立,晁晃、慕容景侯、霍长安、司岚风、梁艺达,萧越……还有李兆廷。
是,都来了!
这些人里,几乎没有一个不是过来看她怎么输掉这场官司的。
许多人皆冲她一笑而过,意味深长,其中,属权非同眼中笑意最美。
李兆廷微微抿唇,一如往日斥她顽劣时的略带严厉,此时更有种她说不出的感觉来。他不喜欢她这样,厌恶,非常的!
爹爹诔。
还记得你说过,我家珍儿便如男孩儿一样。
我说,女子也可和男子一样。
为何独男子可写书休妻,为何独男子可当家作主,为何独男子可治国安邦?
兆廷,我也可以和你一样,我并不是胡闹。
无情柱杖,和冷血、铁手与追命分立台下四仪,她朝各色人物缓缓一眼,还以一笑,一看小周,大声令道:“升堂!”
小周挑眉一笑,沉声传达。
“大人有令,击鼓,升堂!”
冷血亲执棍杖。
咚,咚,咚……一串激.烈醇长,堂鼓直击人心。
有衙役将已转解至提刑衙门的杀人嫌犯谢生带出,小周又让人将原告莫愁也带上堂来。
那谢生双亲亦来了,此时站于人群前排,泪水纵横,哭的呼天抢地。
反观莫愁却出奇的安静,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她没有看那浑身伤血、满脸脏污的谢生,只定定看着公堂正中那块明镜高悬牌匾。
谢生没看父母,时不时悄然打量莫愁,目含水意。此刻的他倒不再怎么见怯意,更多的是憔悴的沧桑。
素珍突然想,他和莫愁之间,也许真有过爱情。只是,早了,又晚了,独独缺失了一晚。
此时,堂讯正式开始,何赛出来陈述案情。
正与那天素珍在御书房听到的一样,亦与何赛提交过来的呈堂记录丝毫不差。
可惜的是,案发现场即那妩.娘的宅院早在素珍接案之前何赛结案翌日莫名失火,现场环境遭到破坏,再也找不到事发之时的任何痕迹。
素珍听罢,缓缓问道:“敢问何大人,若谢生果真杀了人,按常理,回到家中该和那莫愁连夜逃离上京,又或是假装无事发生才是,莫愁却去告官申冤,却是为何?”
“正是!”
百姓中立刻有人呼和。
“李大人此言差矣。”何赛一瞥公堂之顶,笑道:“谢生凭一时恶.性杀了人,事后焉能不慌,未敢清理现场便匆匆回家,然回到家中仔细一想,现场之人虽已尽数被杀,但那妩.娘独失金镯,当时慌惶,竟未想到要从现场拿走一些财宝以混视听,让人疑为普通窃贼杀人劫财所为,一旦教人发现尸首,岂非立刻怀疑到他身上,需知,当晚可是人人看到过他与妩.娘发生过激烈口角,他更教妩.娘命人打伤,听说,包括李大人你!”
“有见及此,他和莫愁一商量,何不先下手为强,找个替罪之羊,遂竟由那莫愁去击鼓鸣冤,将这魏世子告上公堂,诬其杀人,以脱己罪!”
“狗官,你含血喷人!”
莫愁气的浑身发抖,指着何赛,厉声斥道。
“小贱.人,你一个诬告罪.妓,此处岂容你插嘴,李大人,你不责她板子,岂能服众,岂非任此贱.妇随意蔑视你们的朝廷命官,蔑视公堂?”
那镇南王妃红唇开阖,冷冷笑道。
她身旁一众侍从亦高声应和。
素珍噗一声笑了,道:“王妃娘.娘息怒。既是重审,在尚未判决之前,是否诬告尚未可知,莫愁亦还是清白之身,她既认为何大人说的不对,出言反对,乃是常理。各位,大家说莫愁藐视公堂了吗?”
“没有!”门外一众百姓,立下喊的欢快。
镇南王妃脸色一变,又听得这李怀素蹙眉道:“反是娘.娘既非涉案人员,此时出声,倒有丝扰乱……公堂之感,这……”
镇南王妃面如寒霜,霍地站起来,却教镇南王将她拉坐下去,男子淡淡笑道:“夫人稍安勿躁,所谓天网恢恢,证据面前,李大人一会儿自会知道应该怎么判。”
82 第一国案:针锋相对(2)
此时,权非同一瞥素珍,缓缓道:“王爷王妃且宽心,这案件讲究的是证是理,本相和两位大人受皇上所托,必定还无辜者一个公道。稽觨谁犯了事,都必定严惩,绝不……偏袒。”.
他尾音一收既慢且柔,但这人却不失为那权倾天下的名衔,一语出,公堂上,竟无人不被慑,只觉暗自心慌。
那句“受皇上所托”,也不能不教在场诸多士子书生想法纷纭。
这妖孽!素珍一笑,心下却是一沉,这镇南王只怕极为难缠,再加上权非同……无声虎是最厉害的。
她悄悄瞥李兆廷一眼,却见他也正淡淡看着她,唇边一抹似笑非笑,她一惊,朝人群方向看去,只见连玉目光深沉,看不出所以然来。
她一压心头微燥,朝权非同和镇南王二人一揖,又看莫愁一眼,暗含警告,让她必须冷静傀。
她示意审讯继续,对何赛道:“何大人说的好!只是,本官有一个问题不解,想向大人请教。”
何赛这位京兆尹既作为权非同的门生,又岂是简单人物,教莫愁斥责,亦不见恼怒,笑道:“李大人请说。”
素珍径自起来,走到台下莫愁身边,将其右手向众举起,朗声道:“事发当晚,谢生曾为此家传之镯和妩娘在桂香楼门前起过争执。大人对此镯必不陌生,当日过堂,大人应当见过,大人门中衙差亦必定有印象。怀素想问大人,既说谢生与莫愁为掩饰自己所犯罪行,为何莫愁一直还带着这要命的金镯子?这岂非太奇怪了?”
这番驳谬之问,何赛竟是丝毫不乱,微微一笑便道:“李大人,这不正正证了这谢生与莫愁的阴险和狡猾吗?贼喊捉贼,公然将此镯露面,让人们以为事情真如她和谢生所说,只可惜,这人在做,天在看,经本官事后调查,竟发现一人证。”
素珍看过呈堂记录,知道那是一名更夫。
事发时恰在妩娘宅院门外打更经过,说见到谢生从院里张惶逃出,一身血腥,他当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是没管没问,反避祸似的匆匆走了诔。
那更夫上来,也是如此一番述说。
素珍没有对他怎么盘问,只因此处正是案中一处对谢生最大不利的地方。
你道为何?
且先不管这更夫所言是真是假。
他所描述的时间恰恰是当晚谢生被那裴奉机当胸浅浅一剑吓破胆、弃下莫愁惊慌失措的从妩娘宅院逃出来的时间。
谁知道你是杀人还是被伤?
事有凑巧,谢生胸口上的剑伤也是要命。
此时距离案发也不过是七八天时间,伤势虽有愈合之象,却尚未好全,然若教大夫仵作来检,却是帮不了他分毫,反能陷他于祸。
为何?
因奉机彼时一剑是轻刺,作恫吓之用,非是要致他死命。
这问题就出来了!
谢生与莫愁可说是奉机所伤,但何赛却可说乃妩娘中三人任一人还击所伤。
女子力弱,几人又非习武之人,还击之时,造成浅浅伤口正是恰当。
可那是剑伤呀!
可能有人会问,一老鸨家中,为何会有刀剑,岂非有些不合乎常理?
若是普通村户,那确是。
可这青楼营生,那扇舞,剑舞悦客,却不出奇。
她家中有剑,可以说的通。
而妩娘家中如今早付诸一炬,屋中物事遗骸也被官府的人“无意”清走,这何赛推断出来的莫须有的剑反而被坐实了。
最要命的是,那晚,是白荷来找的莫愁,莫愁和谢生才去的找妩娘,那邻里看罢热闹,也早便散了,而路上,谢生怕被人说闲话,专拣小路来走,白荷已死,如今,竟无人可证之人。
否则,素珍还可以在谢生去到妩娘宅院去的动机上找说辞,说不定能彻底推翻杀人一说。
素珍简单问了那更夫数句,看还能有何新线索,发现没有,很快便放弃,也并无唤人去检查谢生心口之伤。
何赛自是明白她所想,眸中划过暗鸷冷笑,这些,他们几人早已研究通透,岂能让你李怀素一个乳臭味干的小子找到丝毫破绽?
他振振有词陈述此乃妩娘等人死前还手所致,而素珍却亦伶牙俐齿反驳此为奉机恫吓所伤,一时倒是两厢有理,谁也无法胜一筹。
栅外百姓于两人唇枪舌剑之际呼好,此时也渐渐陷入惘静,大是紧张。
这时,魏成辉和严鞑相视一眼,太师缓缓站起,笑道:“两位大人提交新证罢,倒舍了这不必要的争执,伤了彼此同僚和气亦是不好。”
何赛躬身应了,又命传新证人。
百姓见状,都聚精会神看。
素珍亦是心下一紧,她事无巨细,彻底研读了何赛那份呈堂记录中的每一个字,又到所提及的地方仔细观察了一遍,明白这新证是其中一个关键。
很快,那新的证人被传了上来。
那是宏图酒楼的掌柜、和两名小二,又另有裴奉机的数名侍从和当日展货会上的一些商人。
这次人证之众,让人惊奇。
何赛盯着素珍,眸光闪动,道:“李大人,方才所说一切,其实都可忽略不算。既说这奉机世子杀人,那也总得他在现场才行。据更夫所言,见到那谢生慌慌张张从妩娘院里出来的时候,正是子时时分,也便是说当晚案发之时乃是子时,这奉机世子主持完展货会,便领着属下到了那酒楼吃喝去。这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他又如何去杀人?难道这世子懂得分身之术不成?”
83 第一国案:在他掌中
素珍一凛,面上却只是笑道:“这宏图酒楼乃上京最有名的酒家之一,惟有最好的才当的起裴世子身份。稽觨说来当晚本官也曾有幸光临,只可惜……本官去时尚早,否则说不定也能成为奉机世子的一名证人。”.
“这……原来是大人呀,说来那晚小的还见过大人,”那掌柜似乎微微一讶,又连忙道:“不敢,不敢,大人缪赞了,大人降临,小店才真真是蓬壁生辉。”
“那可真是凑巧了,”何赛似是看出她的紧张,步步进逼,笑道:“李大人先不忙叙旧,倒是审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