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低唤的那个人就坐在她身旁,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深深凝看着她,爱慕、惶恐、心疼、痛苦……眸中满满是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浓烈情绪。
她怔怔看着这个她无比渴望见到、心下却又同时绞痛成一团的男人。
这茫然四顾、无可依仗的眸光让,霍长安心头猛地一撞,连轻轻吸口气心肺都是疼的。他浑身颤抖,却又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将她狠狠揉进怀中。
她却笑笑说道:“我还以为自己这次会死,如今却是没事了。你不必同情我,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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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305
霍长安听到这客套的话都快疯了,本想着绝不能吓到她,闻言理智什么都抛到了九重天外,手臂一探,将她双肩握住,便发狠的吻住她双唇。爱睍莼璩
无烟确实被他惊到了——她被堵住了口舌,无法说话,双手只得用力在他身上推诿,抗拒,二人之间只闻粗哑声息,她一番撕抓,只觉满手湿腻,又嗅得他身上尽是腥血汗味,她并不讨厌这种味道,却不敢如此纠缠下去,方才并未注意,如今却是意识到他受伤了,心情更加复杂。
自己难受之余,不免为他心疼,
可是,他本便有连月,如今对她只是同情,若她再在这种无望的感情里纠缠下去,怕只有再死一次方能解脱。
纠缠间,任是看的出霍长安也尽量小心,她伤口还是被牵扯到,疼得她闷哼一声辂。
霍长安一惊,连忙将她松开,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又焦急地想捡视她的伤口,无烟拥着被衾,吃力的挪到内侧,咬牙指着门口,“事已至此的,你何苦还要来羞辱我,你走。”
她眼中猛然迸发的恨怒,让霍长安更是愧疚疼痛,他怕牵动她情绪,听话的站了起来,却又哪里舍得走,脚步生生顿住,只想着必须要向她解释清楚。
“无烟,我不是同情你,如今,是我需要你的同情……孚”
然而,面对着连月的一番对质,到得此时,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但一字终是将心情告诉她了。
他眼中带着炽烈的期盼看着她,却发现她低头听着,一头青丝逶迤,看不清脸容,但她始终一言未发。
他原本燃起希望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胸臆中一股又一股的荒凉情绪,快将他撑破,他好想过去,掬起她的发看看,她是否一点也不在乎了。
却又怕让她更加反感。
他逼她,算是成功了,他知道,她是爱他的,否则霍府同宿一夜,他说放手她不会流泪到天明,否则她离开后,他不会无意中在她屋子中发现剪子,否则她不会随身携带着一把匕首。
她已心灰意冷。
本以为,她听到他的心意多少会有些触动,是他将她伤太深,她再也不愿原谅他了吗?
背对而驰的这么些年,难道当真越走越远,再也走不到一块?他噙着泪光,痴痴看着她。
“我累了,出去,求你!请你!”
床上她猛地抬头,双眼通红,朝他吼道。
“好,我出去,我过去叫怀素来陪你,你莫乱动,为我再弄伤自己不是不值吗?”他自嘲的一勾嘴角,深深看了她一眼,行动却一如他为人,十分果速,立刻便开门出了去。
屋内,无烟将被子蒙过头,哭的像个孩子。
庭院萋萋,已是月色满空,听着屋内低闷的哭声,霍长安握紧双拳,方能抑制住自己想返身夺门而进的冲动,而拐到侧廊靠近门口一间屋门前,推门而进。
素珍等人都聚在这里开会。连玉已先让人将连月送回府邸,连月见今日大势不好,知强留也无用,对霍长安道在府中等他,便先回了去,再作计较。
如今,这里还多出一个老院主。
连捷告诉他们,这种毒只怕是一种在前朝已然失传的古毒——风声鹤唳。
这毒和鹤顶红一样都是宫廷剧毒,但鹤顶红多用于赐死,鹤唳却惯用于秘杀。
任何人用此药,都不会一蹴而就,因为只要将药分开几回使用,不让毒素一次发作出来,中毒者就似患上脏腑衰败之症而死,杀人于无形。除非发生意外,令毒素勃发,方能看到症状,这就是为何小周当时发现无烟血沫暗黑,或死后进行尸检,方能发现内腑变黑。
但这种可能却是少之又少,是以这是当时宫廷暗杀的好药,让人不至于思疑到毒杀,只以为是病殇。
追本溯源,这药从海外宫廷传进中原大地,然而,前朝一位帝王宠妃因中此毒而死,后又被一医术高明的太医无意发现,帝王震怒,下令搜查,后将此药及药方彻底销毁。
据说只有当年的太医曾因好奇想配出解药配方而留下少数药粉。
此后,前朝为大周所灭,这药就更是销声匿迹。
霭太妃祖上有人十分擅用毒药,对各种药物掌故非常了解,有著书传下。连捷也是在为无烟疗伤时仔细研看了伤处情况、嘴角血沫,又忆起她额头黑气,对照症状,大为吻合,方才想起家中医书中曾提及过的这种奇毒。
只是,这毒若是服食一回二回,至于体格健壮之人便罢,否则,到得一定剂量,中毒者是必死无疑,端看早晚。
连捷想起无烟此前情况,当时他们用药抑制气血,看似好转,实则对解毒并无用处。如今看来,毒性开始发作,若无法解毒,至多一个月,无烟必定体衰而亡。
可是,根据医书所载,此毒……无解。而老院主行医数十载,见多识广,也和连捷一样,只听过此毒,却根本不知毒药成份,更莫说解法,更别说小周医术虽也是十分了得,却甚至连听都未成听说过这种毒药。
这如何能不让众人忧心忡忡起来。
此时,连捷看霍长安失魂落魄的回来,冷笑一声,“我便说,她不愿见你。”
霍长安双唇紧抿,仿佛听不到他语气中的嘲弄,只问道:“毒有解吗,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连捷眉峰跳动了一下,微微侧头,没有答他话,只对连玉和素珍道:“六哥,我看看她。”
素珍心想无烟此时只怕什么人也不愿见,心忖你别去添乱,她正想开口,连玉先出声替她当了这个丑人,“唔”的一声,“老七,等哪天人死了,你和长安再慢慢争不迟。”
连捷脸色一变,深深吸了口气,复坐下来,“六哥教训的是,是连捷莽撞了,当务之急,是先设法救人。”
素珍想过去看无烟,但一丝什么忽在脑里闪过,这忽隐忽现……她让小周先过去喂药。
小周难得的没如何抬杠,倒是立刻去办了。
屋内,气氛一片凝寂。
连琴瞥了瞥连捷,又看看霍长安,他方才在宫中,随连玉火燎火急的赶过来,如今也大抵看明白了连霍之间的暗涌,他试探着提议道:“六哥,七哥,霍侯,我们一边让宫中太医倾巢而出,一边发布消息到民间打探,重赏之下,想定有勇夫。”
无情这时插了句话,“九爷提议倒是使得,江湖门道多,我等前身是江湖中人,可发放消息出去打听打听,看看不能帮上忙。”
青龙和玄武也道:“属下等也去。”
“很好。”连玉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老院主,这位老太医叹了口气,“皇上,宫中太医这块怕是用不上了,并非老夫托大,但若连老夫也不知道,太医之中只怕无人识得此药。”
“那也未必,宫中太医这块用不着,但宫中有人只怕用的着。”素珍突然说道。
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连玉却知道她在说什么,“明问只怕行不通。”
“可她为人精明,若迂回用计,咱们只怕耗不起这个时间了。”素珍担忧道。
霍长安却同是反应极快,几乎立刻明白了两人看似没头没脑的说话,他身形一闪,已然消失在门口。
内宫之中,孝安近日在为两件事而烦心,一是连欣,二却是从小到大几乎没让她怎么糟过心的连玉。
连欣的事,她本拟让红姑去对无情做些笼络,但自从自己发过一通怒火,连欣也有所收敛,近日甚是乖巧,并未再吵着要去见这无情,甚至并未吵着出宫,这让她舒心些许。
而真正让她犯难的是连玉。
为了那冯家孽女,连玉全力相护不说,这后来更出尔反尔,鬼迷心窍般硬是要将她留下来,甚至为让自己接受,竟长跪于宫门外。
她当日也曾对这李怀素颇为欣赏,甚至,她若只是李怀素,一个普通的聪慧女子,连玉果真喜欢,也便随了他去,可她是冯氏遗孤,是颗会害死连玉的毒药。
以硬碰硬,只能是两败俱伤,尤其是如今如此一个非常时期,权非同虎视眈眈,魏成辉不明所以。
她只能以静制动,姑且松了口,也许,她是时候考虑一个人的话。
她正幽幽想着,只听得外面宫女惊叫,“侯爷,这未曾通报,于礼不合——”
“是长安来了吗,不必通报,你们让侯爷进来。”她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她虽最恶霭太妃,但连月却知分寸,倒侍候得颇为舒心,如今更争气地为霍长安怀上子嗣,这对她来说,无疑是让她是十分高兴的。
冯太医从霍府带回消息,她让夫妻两人进宫,只是霍长安说府中有事,改日再来,这倒是挑的好时候,乌灯漆火的过来了。
“长安,你如今当爹了,心里可高兴坏了吧,前些天听你舅父说,你有意重掌兵权,当爹了,果然有出息了——”
她说到此处,却蓦然住口,走近的霍长安,脸上是一副来者不善的神色。还有他身上血迹斑斑的仿佛浴血而来的鲜红,煞是触目惊心。
他眉峰深锁,眸光凛冽如冰,眼中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杀气。
红姑都惊住了,挡到她面前,警惕地审视着这个男子。她却反而将红姑轻轻推开,直接说道:“长安,你的模样让哀家想,是不是哪里亏待了你?”
她说到最后,也已忍不住透出丝冷笑。
“姨母,你从来没有亏待过长安,可是,你为何要伙同连月毒害魏无烟?那是长安的命!”
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他心窝里迸出来似的,他目光凶狠的像匹手受伤的狼。
孝安心里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原来你以为哀家毒害她。可哀家与她无仇无冤,为何要害她?”
“长安也不知为何,但如今她身中剧毒,她总算是受宠嫔妃,这后宫中敢加害于她的人寥寥可数,这一反思过来,最不寻常的当数当日李怀素撞破你与连月你赐她酒水之事。”
孝安冷笑,“你当日不也亲眼所见,甚至亲口所饮,那酒无毒!”
“不,那酒有毒,风声鹤唳。误服一次,尤其是像我如此体魄的人,根本不会有问题。可连续叠加,那便是夺命剧毒。”
“你早在此之前,便已暗地里派人在她饮食中下毒,她其实早已中毒,那一回,只是最后一回罢,只要再让她服食多一两次毒药,她便将必死无疑,且死时与寻常病殇无异。”
霍长安眸眼利如鹰隼,审视着她脸上每个神色。孝安却始终神色不变,“长安,是谁告诉你这些的,无烟如今怎么了,既是中了毒,便赶快将她带回来医治吧,倒还延误个什么?”
“再说了,酒是连月赏她的,你便是要质问也应当质问你的妻子,而非哀家!”她说着,声调也猛地凌厉起来,目中同样狠光乍现。
“姨母果然不愧为六宫之首,这戏做的真好。”一下、两下,霍长安慢慢鼓起掌来。
“就让霍长安猜猜姨母的心思罢,酒确实是连月给的,但毒是你下的,连月不会愿意她死掉,在连月心中,她死了,我也许就自此思念她一辈子。所以,连月不会那么做。”
“但你却要让她来下这个手。你怕我和连月好,终有一天为霭妃所拢,这便是你威胁连月的方法,她若敢让我归顺于她母亲,你则可以此威胁她。连月当时在宫中,只怕也是骑虎难下,她知道你我关系极好,她自然不想与你决裂,为表示对你尊敬和言听计从,她做了。”
“长安,这番分析真是十分有趣,你若认为是便——”孝安狠狠一挟双眉,正要发话,却见霍长安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横到颈脖,将她彻底打断。
他看着她,森冷说道:“姨母,长安话已至此,不想听你任何辩解。我只问你一句,交不交解药?你若不交,我血溅当场给她陪葬便是!”
“长安,你果然出息,果然长进,你若想死,哀家也不拦着你,你便为这么个将你玩弄得团团转的女人去死吧。”孝安也被他激出了脾气,勃然大怒,扬手一指,便道。
霍长安匕首一旋,立下在项上划出一道口子。血珠顺着匕首簌簌滑落。
那是他在陵园捡回来的她的匕首。
孝安知道霍长安向来敢说敢做——但亲见这刀下去却还是让她经受不起,她啊的一声厉声叫喊出来:“住手!是,是哀家做的,可这毒哀家没有解药,出手便制人于死地,宫廷的毒从来都不会有什么解药。你身为皇室子弟,难道还不知道吗?”
“你何苦为了这么一个朝三暮四的女子毁掉自己一身骄傲一生前程,你和她一起,只会是劫难!快住手,否则,你对得起你父母和哀家的栽培之恩吗!”
霍长安眸光一暗,他正要逼上前去,将孝安挟持起来,逼红姑交出解药。
几人从殿外急匆匆走进,其中两人飞身挡到孝安面前,却是青龙和玄武。随之而来的自然还有连氏兄弟,连玉沉声喝道:“长安,够了!你如此相逼,母后也无药给你,母后这里必定没有解药。本来,宫里的毒便几乎没有解药,我们再另想它法。怀素跟无烟聊过了,无烟说想见你,你先回去。”
孝安方才情急之下喊出的话,并无作假,霍长安何尝不知,只是无论如何不死心一试而已,听得连玉的最后一言,他又蓦然一震,既满心悲凉又激动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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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冷冷扫了孝安一眼,“若你并非我姨母,我——”
那眼中俨有杀气,便如淬毒刀子。爱睍莼璩
孝安哈哈大笑,“好,好的很!你为了那小贱.人竟还要亲手杀了哀家不成?哀家亲手教养的外甥,如今竟如此待我!幸好这军机大权并未交还你手中。”
霍长安挑眉笑,眼中一派狂妄不屑,一派毫不在乎,“军权算的了什么?我从戎从来只为抱负。”
“也罢,你亲手栽培我,我回你与连月成婚之情,回你见你不杀之义,就算我和她一生命苦罢了。”他说着,将匕首放回怀中,飒然掉头便去辂。
“长安,霍长安!你回来。”孝安身子猛然一晃,这位向来养尊处优的铁血太后声音嘶哑、云鬓微乱,眼圈都红了。
“老祖宗,老祖宗,你别这样……”红姑在旁看得悲伧,哀求地看着连玉:“皇上,你便不劝劝侯爷吗?侯爷说,魏妃是他的命,你和侯爷虽非老祖宗亲生,可你和他……又何尝不是老祖宗的命啊?”
连玉用力闭了闭眼,他代替红姑搀扶起孝安,“朕和长安永远感激母后,可是,母后,你若爱我们,不求你能爱护我们所爱之人,只请体谅我们的选择。母后,无烟她不仅是长安爱着的女人,更是我们一起长大的知己朋友。孥”
“我们这些人,又能有多少朋友?即便是普通百姓,能有幸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又有多少?这是缘份,是幸运,那是谁也不可取替的,母后,你好好想想,好好歇一歇。朕再来看你。”
他说着微一拂袖,便要携连琴离去。
孝安一揩眼末,她再次笑开,声色凌厉。
“好,玉儿,皇上,你如今的羽翅是硬了,再非那时躲在墙角捡人残羹吃的可怜孩子,再也不需要母后的保护,也懂得教训母后起来。有一天,你更可为了自己的心,将母后废黜。”
连玉身形一顿,他缓缓回头,定睛看着孝安,“母后,在朕心中,有两个亲娘,一个是我生母,一个就是你。母亲大恩,朕片刻不敢忘,只希望,母后不要像逼迫长安一样终有一天将朕也逼到这般走到你面前。”
“逼?皇上,不要与哀家说情论爱。这世上最不配谈论这两字的就是君王。哀家在这个宫中争了几十年,这里只有权势利益、只有新人旧人,唯独没有情爱。霍长安只有一个,霍长安也还不是皇帝,只怕有一天,将你今日口口声声维护的人逼上绝路的并非哀家。”
孝安同样看着自己疼爱的儿子,红唇吐出一句又一句冰冷无情的话语。
连玉没有再说什么,沉默离开。
霍长安回到提刑府的时候,众人已散去,素珍搀扶着无烟在院中走路。
他心绪大起大落,怕自己的恐惧也让她恐惧起来,正想略一整顿再进去,却听得素珍数落无烟,“这伤还没好,就你非得出来走,吃过药就该好好歇,我这提刑府院子有啥好看的。”
素珍语气中不难听出拗不过无烟的强烈要求,方才将她带了出来。
无烟笑了笑,“死了能躺的时间多了去,我自己在里面慎得慌。如今疼是疼,却感觉好多了。”
他心头大恸,又听得素珍道:“一会霍长安回来,你跟他谈一谈吧……”
“我不想再见他……”
她摇头说着,素珍似乎一惊,一个没留神,松了手,无烟身子一软,便要跌倒——霍长安心如刀割,想出去扶她,却又不敢。
他怎么就忘了,近墨者黑,连玉和李怀素一样,净会诳人,怕他在后宫闹事,将他诳了回去。
“怎地如此不当心?”
一个人出声,将无烟半揽进自己怀里。
无烟脸红轻挣,“七爷。”
素珍连忙将无烟接过,斥道:“连捷,如今非常时期,我好心让你留下,你别乱了规矩,你不是在追命他们屋里待着吗,要睡便睡,不睡便和他们玩儿。”
连捷自嘲一笑,“我哪睡得着,我一直就站在窗门前看着你们,我知道你们姑娘有贴心的话儿要说,无意打扰,看到无烟要跌方才……”
“七爷,我是将死之人,你何必如此?”无烟摇头,“回屋睡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