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打量了这位女官一眼,却瞧不出丝毫端倪。
及至进去,只见今日殿内倒没有任何嫔妃,如慕容缻之流也不在,屋中只有孝安,并两名打扇的宫女。
孝安居高临下,淡淡看着她。眼中虽无任何敌意,但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让她还是心生戒备。无烟的事,可还是记忆犹深,这位太后的手段可一点也不含糊啊。
“李提刑不喝茶?怎么,怕这茶水里有毒?”
既起,孝安赐茶,素珍谢过,正用茶盖慢慢刮拨着茶水等凉,冷不丁孝安出声,一惊之下,几乎没把茶碗打翻。
但,她很快稳住,笑道:“太后娘娘可真会开玩笑,莫说娘娘心肠慈厚,不会无故赐死怀素,哪怕娘娘真要赐死怀素,那肯定也是怀素做错了什么,这茶怎能不喝?”
说罢,立下仰脖喝了半盅。
“啪”“啪”一阵掌声突从前方传来。素珍知道孝安在拍掌,但一时也不敢看她,还别说,这热茶刚刚落胃,她心口也是一阵乱跳,并无面上镇定。
就是想,再怎么着,连玉对她都是有感情的,孝安不可能不忌惮,是以大胆干了这一口。
“李提刑这嘴儿真甜,哀家听着也喜欢,难怪皇上中意。”
此时,孝安开口。
素珍不想与她打哑谜,索性豁出去,也开口问道:“不知太后此次宣微臣进宫,有何吩咐?”
孝安笑了,“李提刑是爽快人,哀家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是男是女,你还有皇上都清楚的很,既然皇上中意,你进宫是早晚的事,哀家今日召你进来,只是想和你说几句心里话。这阿萝啊,毕竟和皇上是青梅竹马,当年,皇上为了她几与哀家反目,皇上对她,是无人能出其右了,她还没回来前,哀家知道,你是皇上心坎里的人,但如今……你便多担待下。哀家希望,这后宫以和为贵,当然,这阿萝若有过份的地方,你可以告诉哀家,纵使有皇上撑腰,哀家也不会姑息……”
素珍万没想到,孝安会跟她说这么番话,但无容置疑的是,阿萝的事,她是知道了。
但至走,她都没弄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没时间让她弄明白了,出得寝殿,由红姑领着,她很快便要出宫。
她该怎么绕过宫中禁军,去见连玉。她也不可能告诉孝安,若让孝安知道,连玉本便禁止她进宫,方才那番话估计也不会跟她说了,更不可能会带她过去。
这次,一哭二闹三上吊是绝对行不通的,自从连玉知道她身份以后就行不通了。她身上还压着冯家的案子,怎会轻易去死?
就在她焦急之际,一个人领着大批宫娥迎面走来,想是去找孝安。
她心中一喜,朝这人打了个招呼。
“连小欣。”
——
3.2的更。木三不是出来打酱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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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正是连欣,见到她显得非常雀跃喜悦。
“李怀素,你怎会在我母后寝宫?”她掖起裙袍,朝她快步奔跑过来。
素珍看了红姑一眼,将她拉到一旁,两人咬起耳朵来。
“我有事需要你帮忙。殓”
“帮什么?先别说这个,我还琢磨着出宫找你呢。”
“找我?”
“你在宫外不知,我在宫中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我六哥这些天和那顾双城好上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惹怒了我六哥还是她做了什么讨了我六哥欢心?”
“这个我迟点再跟你解释,你先把我弄到你六哥面前。”
素珍将连玉禁令一事与她说了。
连欣脸色微变,“怎么会这样?”
“红姑姑,”她说着看向红姑,“本宫驸马难得进宫,本宫想和他到御花园逛逛说说话儿,你帮我禀报母后,就说我晚点再来跟她请安。”
虽说这两人婚约在身,但那根本当不得真,这连欣一句驸马说得溜口,红姑是知道素珍底蕴的,不由得瞠目。
“公主,这不合规矩,你俩……尚未成婚,还是让奴婢先禀太后,太后若准,你再邀李提刑罢。”
“行行,你这老嬷嬷真烦人,本宫在此等你。”
待红姑一进寝宫,她飞快拉过素珍,“走!”
素珍:“万一太后怪罪于你——”
连欣一脸的不在乎,“我是她女儿,她能怎么我?驸马的事她气的牙痒痒的,我天天来,她也不怎么搭理我,今儿还不是终于想我,反把我叫过来了,你且宽心吧。那谁谁,赶紧把衣服脱下来,找个地儿让李提刑把衣服换了!”
盏茶功夫后,公主领着几名内侍宫女气赳赳地出现在天子寝殿前。
禁军侍卫给连欣见过礼,随即道:“皇上近日感染风寒,下朝后便在殿中静养,概不见客,公主先请回,过些日子再来罢。”
对外连玉只称是风寒入体,素珍是明白的。
连欣一听却是柳眉倒竖,“皇帝哥哥病了,本宫探病来的正好,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让本宫回去?本宫告诉你,今儿个你通传也得通传,不传也得传,本宫一定要见皇上。”
连欣在宫中素来蛮横惯了的,但那带头侍卫是天子近卫,并不卖帐,“公主恕罪。”
说是赎罪,态度却是强硬。
素珍不由得奇怪,按说连玉伤势不轻是真,但连欣并非权非同、魏成辉之辈,为何不让她觐见?
难道,连玉防她甚至防到了连欣身上?还是说,阿萝情况不好,连玉衣不解带照顾,却又不想让阿萝独宠宫闱的消息传出让她再招孝安和嫔妃猜忌,据说孝安当年是十分不喜阿萝的。否则,今日也不会传她进宫说那番话。可若说不喜,孝安心中,她这个逆臣遗孤应更为忌惮才是。
她正思忖,却听得连欣一声冷笑,忽地摘下髻上金簪,往自己手腕狠狠一划,一阵血珠窜出,她背后几个胆小的宫女骇叫出声,众侍卫大惊,素珍也是吃惊,低斥道:“谁让你干这蠢事。”
“跟你学的。”
连欣压着声音说得一句,推开素珍伸来替她挤压伤口的手,冷冷出声,“如今本宫也抱恙了,皇上疼我,总会去瞧我的,只是本宫既然在此,也便不用劳皇帝哥哥的驾,我自己进去让他瞧便是。”
那侍卫首领刚硬的脸上终有一丝迟疑,“这……”
“明炎初、青龙这几个奴才在不在此,叫他们滚出来见本宫,传与不传和你不便是无关了吗?”连欣挑眉,声音更狠几分。
“如此,请公主殿下稍等,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那侍卫首领一揖,匆匆进内。没一会儿,青龙白虎急步出来,素珍连忙低头,她内侍打扮,又混在连欣一干侍婢之中,二人倒并未注意,白虎见连欣腕上流血,不由得着急,“公主,容属下替你包——”
“不必,”连欣淡声打断她,“这宫中多的是太医,本宫今日只想求见皇上。”
白虎和青龙相视一眼,青龙颔首,“好,只是公主和李提刑交好,一会切莫在皇上面前提及李提刑的事。”
“噢,本宫明白,最近皇帝哥哥和顾双城好,本宫又不傻,提李怀素做什么,走吧。”连欣不咸不淡的挖苦。
青龙二人脸上有些变色,但也不好说什么,走到前面带路。
原来,连玉出去了。
素珍跟在连欣背后,低声道:“连小欣,我今日又欠你一个人情。”
“你不用谢我,你知道我喜欢无情,而无情待你就像六哥待我。”连欣也轻声回她。
“你就这般喜欢无情?”素珍心里突然觉得连欣有些可怜。
连欣“嗯”了一声,又作了个噤声姿势,“这两个奴才的耳力好,先不说了,省得露馅,一会我帮你挡着他们,你上去跟我六哥好好说话。”
“谢谢。”素珍心道。
很快,青龙白虎将她们领到一个地方,湖光水霏,花叶娉婷,却是御花园中的一处亭阁。
亭里内外统共有四人,两侍于亭外,两坐于亭内,外间是明、玄二人,里面的不消说便是连玉和双城了。连玉今日着一件锦白轻绶便袍,旁边双城,肩上披了他的披风,二人前面桌上放了各色果品和一只瑶琴。
双城倚在连玉肩上,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连玉神色看去十分温柔,目中透着宠溺,不时点头,他伤势未好,眉眼间隐见青白,偶尔一声咳嗽,双城便伸手过去,替他抚拍肩背,素珍眼睛看得一阵刺痛。
玄明二人机警,尚在远处,便知有人来了,正迎上来察看,这厢连欣已微微冷笑,一言不发领着众人上前。
未待明炎初引见,连玉又是一声轻咳,双城这时说了句什么,连玉脸色见沉,伸手去握她手,双城却突然推开他,绕过亭中石桌,跪到他面前。
“顾惜萝,你这是什么意思!”
连欣靠近,连玉看也未看,素珍因沾了连欣的光,也得以近前,听清了他的话,那语气极为湛冷,怒翳非常。
连欣很是高兴,低声对素珍道:“吵得好。”
素珍却并无半分幸灾乐祸,连玉纵怒,眼底却始终清清楚楚透着一丝心疼,那般紧攫着地上的女子。
双城仰头,眼中充满悲凉。
“你就纳了她吧,别再折磨你自己了。我知道,你心里有她。我是千百个不愿,但我不能看你这样痛苦下去。若我能不那般爱你有多好,也许我就能与他人相好,就此离了,不再回你身边。”
“我……”她说着,语带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纵使要离,谁都可以,但绝不能是你。你还想与谁相好?权非同吗?”
连玉袖子一拂,桌上瑶琴、果品尽数被打翻,数声遽响、轰然落地。他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字说道。
双城抬头,只见连玉漆黑眸中里面尽是狠决与痛怒。
他走过去,正要扶起她,斜角处一道身影箭般窜出,一掌连头带脸,猛然之间竟先将双城推倒在地。
“小jian人,让你在我六哥跟前嚼舌根子,瞧我不打死你!”
素珍本伸手招呼连欣,让她不必再费心,焉知连欣小兽般凶悍,推倒双城不说,劈头就骂。
明炎初等人吃惊不小,双城冷冷看着眼前的丫头,因是连玉妹妹,倒并未说什么。
“连欣,你再放肆朕都能容着忍着,但她是你能打的吗?”连玉目光鸷寒,一步迈上,甩手便打过去。
“啪”一声,冰冷闷音在亭廊中回响。
连欣眼眸大睁,却不是为自己喊屈,她有些慌乱地看着挡在她前面的人。
一身内侍服饰的素珍揩去嘴角血沫,终于抬起从方才便一直低着的头。
“皇上,公主是孩子心性,她也是因我的缘故方才冒失动手,请勿怪她。”
完了她又转向双城,躬身揖下,“李怀素代公主向姑娘赔罪。”
双城看到她有一刹的惊讶,随即淡声道:“连欣是皇上幼妹,我不会放在心上,倒是你,没事吧?”
“没事,”素珍笑笑,拉过连欣,准备离开。
“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冷冷一声,从背后
传来。
连玉盯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是,连欣是不懂事,所以你便撺掇她来闹事?”
这句话,像另一巴掌甩在素珍脸上。从前,如果看到她闹事,他大概会很高兴吧,如今——她以为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冯素珍,但有些东西她还是傻,以前对李兆廷如此,如今对他也如此。
她忍着不见他,是希望他能想她,他下令不见她,是希望开始遗忘,她明明知道,却还是——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不怕死的说,是,是我撺掇的,又想告诉他,随你怎么想,不用你下命,我自己会离开。
“李怀素,你怎地跑到这里来了,害本相一通好找。”
在无声的死寂中,有几个人走过来,其中一个在她之前淡淡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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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说话当口,已到众人面前,他领人与连玉见礼。
连玉目光没有离开素珍,眼梢微掠过去,倒是扬起丝笑意来,“权相,李侍郎还有晁将军都进宫了,你们几位都各有事务要忙,早朝过后朕可记得没让几位留下来,不知怎恁地就出现在宫内了呢?”
“也亏得这出现的是咱们忠心耿耿、劳苦功高的权相,若是别的大人,这未宣进宫,重则可被视作图谋不轨,怕还不得被捉拿起来。戏”
旁根儿明炎初顺势搭话,权、李二人倒是无异,晁晃脸上却是一阵红一阵绿,李兆廷暗下一拉他,方才咬牙作罢殓。
李兆廷又暗瞥地上顾双城一眼,连玉此时已然将她扶起,她巧顺地倚在他身旁,二人默契而亲昵,他背于身后的手微微屈起,目光随之淡淡落到素珍身上。
权非同也看了素珍一眼,不慌不忙回道:“皇上,这内廷宫闱,没有皇上或太后的旨意,再给臣十个胆子,臣也不敢进来。此行却是有急事找李提刑,看皇上与顾小主雅兴不浅,加上公主一家三口正是乐也融融,这李怀素在此看着多碍眼呀,臣把她带走正好。”
他说着伸手去拉素珍,若说方才心中郁结难平,这时间一久,素珍是连话也不想多说了,并无挣扎,只随他去了。
“朕正与李提刑在说话,这谈话还没完呢。权相是我大周的顶梁柱子,大忠臣子,偶尔应急无诏出入内廷一趟倒无什么,只是突然便把朕的臣子借走,却似乎有些不合规矩罢?”
连玉缓步上前,他只淡睨着二人,素珍却觉得他目光像把锋利的刀,仿佛随时要把人剥开似的!
而不必连玉吩咐,青龙玄武已拔刀出鞘,响声惊动了亭子四周保护的禁军,一队人迅速靠近,站到连玉背后拔剑护卫。
这阵势,如何走的出去?素珍心下早已气疯,她可学不得这二人唇枪舌战,一来一回已过了招儿,她正要上前让连玉给个痛快,权非同握紧她的手。
不知为何,他看去镇定从容,并不似畏惧连玉,但扣在她指上的手却忽起了丝震动。
“看臣这忘性,”他微微勾起嘴角,依旧不紧不迫看回去,“都忘了向皇上细禀来龙去脉,皇上也知,霭太妃于宫外休养,偶尔召见微臣,听听这家国之事,这不她老人家听说这届状元屡破大案,不禁好奇心起,遂要微臣把人带过去让她老人家瞧一瞧,说是给年轻人一些嘉许,这太妃因长公主的事早些时候还恹着呢,今儿精神好些,就惦起状元爷的事儿来了,微臣几人今儿正好过去请安,见此便自告奋勇到提刑府接人,孰料这李怀素不在,说是进宫了,微臣便只好斗胆进宫找皇上借人了。”
“这太妃委实等的急,这如何是好?”
连玉本怡然负手听着,至此,脸上微一变色,他盯着素珍看了一阵子,素珍心头一片沁凉,侧目不曾回视,末了,只听得他淡淡道:“既是太妃想见,也罢,权相先把人领去吧。”
“谢皇上。”
权非同也不多话,拉过素珍便走。
素珍朝连欣无声打了个招呼,连欣这回没有张牙舞爪,乖巧地朝她点头示意:你先走,我会去找你的。
素珍却有些如芒在背,不必看,就能感觉背后有人正冷眼看着一切。
当然,在他眼中,也许觉得可笑。
她想到此处,也不觉发笑,腰上突地一暖,她正微惊之际,身子已是一轻,却是权非同毫无预警地把她腾空抱了起来。
“奸相,你这是在做什么?这还在宫中,人都看着,我们如此成何体统!”素珍红了脸,又惊又急。
跟在后面的李兆廷和晁晃也是吃惊不小,李兆廷正要上前劝说,权非同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笑道:“兆廷,你不必多言,本相便是要压一压连玉的气焰。他能动我的人,我为何便不能碰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