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捷等听得她从后呼唤,立刻停下来。当年,几人乃少年读伴,较之双城,她对连玉的意义不可同日而语,如今连玉与她相认,二人虽因与素珍有相交之情心中多少感到惋惜,但对她态度却比双城那时恭敬十分,严鞑三人是人精,不消说,也是礼数周到。
“后宫不可干政,但我见皇上烦恼,冒昧问句,你们需要长公主相办何事?我是双城时与她并无太多交情,但当年还是阿萝的时候倒是能与她说上几句,女儿家说话也许更方便些,七爷,若有需要,我可以去找长公主,我想替皇上分忧。”她道。
连捷一怔,随之缓缓说出几个字:“六哥新政的一项便是要办……女子科举。”
相府门前,李兆廷看着地上的她,神色终于有些变化,权非同已奔上前来,抱起她,二话不说,径自进府。
“奸相,要麻烦你找个人送我回府了。”素珍还有些意识,扯了扯权非同衣袖。
“闭嘴!”权非同冷着脸打断。
素珍努力保持清醒,却也无力再说什么,管家领着仆人从前院迎上,“老爷……”
权非同沉声吩咐,“去把平素替我诊症的孔大夫找过来。”
“是。”管家应下,立下吩咐身旁两名小厮出门。
权非同把素珍领进卧室的时候,素珍已昏睡过去,权非同伸手探了探她额头,不觉皱眉。
他正想替她脱去鞋子,让她睡得更舒适一些,管家匆匆进来,附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权非同看了素珍一眼,吩咐管家,“你去找两个机灵点的丫头过来照料。”
又对李兆廷道:“在人过来前,替我看顾一下。”
李兆廷颔首,“好。”
权非同很快随管家出门,李兆廷打量着素珍,她微微缩了缩,似有些畏寒,李兆廷站在床边,心肠冷硬,没有替她掖上被子。
她冷得把身子卷成虾似的,嘴上却呢喃着什么。
“愿为西南风……那只……那只笛子,你不要,我也不……”
李兆廷闻言,眸中略略带出丝异色,扯了扯嘴角,“你倒知道我把那只笛子扔了?”
“我不想放手,可你心里……有人……可结果,还是你先放的手……”
李兆廷想起那一晚,二人也是在权府,她哭饮女儿红的模样。
最终,他走了过去,弯腰替她脱下鞋子,盖上锦被。
“你不是已和连玉好上,说这些还有何意义?”他心中冷冷道。
他不愿理她,但既答应权非同稍作照料,还是没有出门,准备走开,到桌边坐等人到,袍子骤紧,他低头看去,却是她把他的衣衫,紧攥在手里。
她的手?!
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一时没有走开。
“还是放心不下,真真造孽。”
门外的声音让他微
L微一动,权非同进来,笑意难得有几分无奈,目光却落到他的衣服上。
李兆廷并无躲闪。
“她从小便黏喜人,如今亦还不改陋习,迷迷蹬蹬见人便抓,也不看是谁。”他说着,这才将将一拉,将袍子从素珍手上抽出来。
权非同听着并未计较,坐了下来,只有些懒散的道:“今儿暂不谈事,你先回去罢,但是有个好消息可以先告诉你,按照你给出的线索,上回那个回春堂的人找到了。”
李兆廷眸光一亮,“那是好极了!”
因素珍在旁,虽是昏迷,二人均是谨慎之人,并不多话,李兆廷先行离开。
素珍醒来的时候,权非同似乎睡得正香。
素珍本想谢他,但一看二人的境况,她只想往前面这张俊美无伦亦邪气十足的脸上抽个大嘴巴!
他把她抱在怀里,他手臂是她的枕头,她的手搭在他腰上,并非她无.耻觊觎他美色到此种地步,是他握着她的手按在那里。
重点是,这人还光着上身。若她身上并非还好好穿着衣服,她必定踹死他!
“你醒啦?”她在他怀中一动,权非同适时睁眼,他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呵欠,脸往她颊上碰了碰,“不错,烧退了,饿了罢,让厨下给你做了东西,一会就送来。”
素珍在他怀中挣扎,“放开,恢复你平日睡觉的正常样子,咱们再好好说话。”
权非同手臂在她腰上一收,素珍只觉铁锢他并无习武,但到底是盛年男子的力气,素质真闻言便笑,颇有些为难道:“你是要本相把裤子也脱了?见你在此,我才留条裤子。”
素珍只觉眼前一黑:“我就知道,不能跟你说人话。”
权非同哈哈大笑,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
“权非同!”素珍炸毛,“你再这样,我俩绝交。”
权非同轻嗤一声,突地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素珍不由得慌乱,她和权非同之间,总是嘻嘻哈哈的,她最怕他认真的时候。
一个平日不怎么认真的人,一旦认真起来总是教让人害怕的。
她觉得额上侵凉,那是大烧过后的感觉,鼻尖上却沁出些汗来,权非同在她上方咫尺之处,黝黑轻佻的眼睛透着暗哑的情意。
她被他看的好不自在!
他的整个下身都压在她身上……她越发紧张,故意扳起脸回视。
“李怀素,你昏睡的这几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捏抬起她的下颌,握笔的手指腹略糙,似的刮着她的肌肤,他轻声问。
为他掌心炙热所烫,素珍心跳如鼓,却突然又怔了下,“几天?”
她看了眼窗外,却见外面漆黑一片,她有些疑惑,“怎么会是几天,就几个时辰罢,若是几天,我提刑府的人怎会不来找我?”
“你足足睡了三天两宵,他们倒是来过找你,我说想留你住几天作作客,除了你那师爷不肯,其他人倒是赞同,把他驾了回去。”权非同微微的笑。
素珍能想象的出,当时是个什么情景。这帮幼稚鬼!
“你说到底是什么事?”既然被卖了,她还是关心其他要紧的事吧。
“连玉在朝上下了道旨意,说如今宫中的是顾惜萝,当年死去的是顾双城,当然,为何二人身份会互换,他没说,这事我才知道,但看样子你是更早一些时候便知道了。连玉下令重审顾双城案,案子下达到刑部萧越处,这一次,有够这位刑部尚书焦头烂额的。”
“原来,这几年来在我老师门下修学的竟然是顾惜萝。这委实有趣,我十分好奇这事的来龙去脉,谁替顾惜萝修整了容貌,顾惜萝为何要忍气吞声多年,顾双城又是为何人杀,但当前重点是,李怀素,你和连玉发生了问题。”
“我说的没错吧?连玉这小子倒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我本来有些不解那天在宫中你们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你昨天为何会昏倒在我府门口,如今顾惜萝这三字一搁下来,倒是明白了。”
他有些残忍地一句接一句说着,目光一改惯常慵懒,如刀刃锋利直逼进她苍白的眉眼里。
“权非同,你到底想说什么?”
素珍几乎低吼出来。
“我想说,你可以考虑跟我一起,至少,可以一挫连玉和顾惜萝的锐气不是?再者,我答应你,若时日一长,你果真还是不喜欢,你我便退回原地,重做朋友,如何?”
他居高临下,目光咄咄逼人,那中间氤氲着的似是睥睨一切的傲气,好似情爱真能说进便进,退便退,又似乎是一言九鼎的承诺,我可以如此纵容着你。
她仿佛看到当年爹爹看娘亲的情景。
337
皇城。
“女子科举?”双城不由得有些吃惊,那厢,小梅惊愕得都张开了嘴巴。
连捷点点头,却又道:“也不能直接说是女子科举,是全民科举,不论男女。六哥说,前人轻女重男,如今也不适宜重女抑男,唯有全民竞参,方为真正平等。郭”
“这个想法,六哥早在朝堂提出过,朝臣那时只觉不可思议,但后来历经李怀素高中为官、岷州女子主审,六哥令下,早些时候各地女子新学更如雨后春笋,六哥说,如今差不多是时候了。油”
“可李怀素之事,目前到底只为内廷少数人所知,科举新试政令一出,不免引起天下轰动,只怕在多数百姓眼中,挑战祖宗家法,让牝鸡司晨,这是场洪水猛兽,届时抵得住三从四德敢于应试的女子到底有多少?而在这些女子之中,真正有能力与从小便有意科举饱读诗书立志加官进爵的男性士子抗衡的又有多少?”
双城不断点头,突然又压低声音问道:“这种情况下,皇上可曾考虑过让考官给出相关信息以馈女应试者,以拔头筹。”
闻言,严鞑倒是一笑,道:“小主聪慧。每场改革背后又怎会无人,朝廷推波助澜是必定了,但皇上也说了,任何革新都需要扎扎实实一步一步来,枪打出头鸟,倒不一定要摘得头名,但必须要有能走上殿试的。可这女子走上殿试就算完了吗?届时定有公知大儒质疑这些人的真才学,是以,再多猫腻,应试者也必须要有真才学,在备受质疑的时候出来应对天下人。这才算完成这场变革的第一步。”
“阿萝明白了,”双城胸臆也一时涤满激动之意,“若长公主肯出面应试,则更显皇室改革之决心,鼓励更多女子应试,到时真要来一场辩学,以长公主学识,虽未必能尽压天下所有男儿,也是出类拔萃的。”
“正是如此不错。”司岚风与高朝义齐答。
二人此次倒是难得异口同声。
“如今,”连琴插口道:“六哥和我们都分别与一批臣工女眷接洽过,倒有不少跃跃欲试者,也通过地方官员奏报,获悉了各地女学出挑者的状况,如今,民间、官家的人都有了。”
“我们这位皇姐在霍长安的事上虽是各种拎不清,但诗书文才,却出挑出色。皇室之中,没有人比她更合适,只是,如今她在太妃处,几乎是闭户不出。”
几人脸上颇有些无奈之色,连捷颇为客气,说双城若能和长公主谈一谈,让长公主兴起参试念头,那是再好不过。
双城看着众人,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若阿萝请不动长公主,不知道你们可愿意让我一试?”
明月当空,清辉朗朗,她微笑道来,众人闻言都是一怔。
御书房。
连玉吩咐玄武,“你替朕出宫去下张拜帖。”
“拜帖?”玄武有些震惊,“皇上,你是君,对方是臣……”
“你倒是啰嗦!就说朕有事找他商议,一半为公,一半是私。”连玉声音一冷。
权府。
素珍离开的时候,权非同送出门,素珍却止住他,“就到此处,我自己回去就行。”
权非同看她坚决,也没坚持,只突然笑问,“你心里还有李兆廷?”
素珍微愣,又听得他道:“人家的衣袖都教你扯坏了。”
素珍暗暗咒骂,定是把李兆廷当成那位了。她可一点也不想再和李兆廷扯上什么关系,于是很严肃地答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当时肯定是睡迷糊了,我宁愿把您老人家的裤子扯坏,也不可能去拽他的袖子。”
权非同笑得双眼澄亮,“怎么办,你虽还不肯答应我,本相却是更坚定了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心。”
“明儿去接你上朝。”
素珍心道,老子不上朝,开始办案。
她并未先回提刑府,如今连玉已撤走她府邸四周的暗卫,她想到一个地方去。
半个时辰后,她到了刑部衙门。
因是夜间,刑部尚书萧越不在衙门,她与连玉关系闹僵几起几落的事,目前只在小范围内被人知晓,甚至那萧尚书也还尚且不知,更别提几名守库小吏。
是以,她很快便以提刑衙门因翻查一宗冤案
L需查看刑部旧档为由,再次进入刑部宗卷库。
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找到从前那份看过的冯家档案。这份东西竟似凭空消失了。
她怕久留惹人思疑,不久便出了来。
哥哥还会来找她吗?若真来了,她该拿什么给他看?这纸该死的命书到底哪里去了?为什么?!
她心下暗惊,却不动声色,只将问题暂压心底,回到提刑府。
既而夜深,一夜无话。
翌日,权非同果然来接她上朝,她让福伯把这位爷打发了,午膳前后,她把小周几人统统攆到大厅,无情她是不敢动,铁手模样又太厚道,想了下,决定教训追命。
“让你们把我卖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敢不敢!”
“救命……”
追命被打得满头包,嚎着四处乱窜,小周在旁贼笑,素珍把人教训完,宣布道:“好了,大伙也休息够了,是时候把手上的案子结了。”
众人一听,都有些怔愣,追命探手过来,大声道:“李怀素,你还好吧?”
“你现在手上的案子是……皇上他娘的案子。上次我们损兵折将,在墓中遭受埋伏差点没挂掉不说,这背后阻挡我们的神秘势力不说,那玉妃的尸骨已化为灰烬,再无任何证据不说,根本不可能破案,你和他现下如此,你还帮他办事?你图的什么啊!”追命怒吼吼的一甩袖子,生气地拿起桌上的茶壶便直往嘴里灌水。
“追命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我们怀素能图他什么。”铁手喝道。
“我这还不是心疼她!”追命脸色涨红,站起来直跳脚。
无情这时也开口了,眼神极是锋锐,“怀素,追命这话是粗理不糙。这案子,皇帝因你之前遇险,让你别管了,如今他如此相待,在情在理你都不该再办。你不去做,天地良心,于公于私都没有错。你这是何苦!”
素珍打量过去,但见铁手点头,小周这次竟然也并无反驳。
“是,皇上说过,让你别再插手玉妃的案子,我们是不是该趋吉避凶,你可以办其他案子,也定能让他刮目相看的。”
“难道你真还想让他刮目相看?”
然而,小周这一言,连铁手也激动了,追命更是嗷嗷乱叫,恨铁不成钢,怒视素珍。
“李怀素,若你真想再次接近他,方才便该上去与那顾惜萝一较高下,机会我们也给你了不是,把你带到他面前,当时他必定负疚,你可以有多种方法,而非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吸引他注意!你没接顾双城的案子,我心里还叫了声好,你要为民请命这世上多得是冤案,何苦这样来作.贱自己!”无情似觉没有再听下去的意义,冷漠地把话说完,转身便走。
“给我站住!”
素珍也冷冷出声。
她看了几人一眼,“玉妃这案,我管她是连玉母亲还是谁的妈,这女人当年暴毙于宫中,此是一冤;如今被人挫骨扬灰,此是二冤;当日两名仵作随我等入墓检验,惨死墓中,此是三冤。我一刻也没忘记,当家眷得知仵作死讯,哭跪在我面前,求我一定要找出凶手、为他们的丈夫儿子报仇时的情景。”
“这世上,但凡和权贵沾上关系的案子,哪个没有危险?难道只要有危险,我就不办?”
“我当初考状元,不为扬名,不为当官,只想替父母正名只想和李公子团聚,可阴差阳错之下却成了提刑官。”
“坐在这位子上的人是要替百姓翻冤案的,是要让他们可以沉冤得雪,和妻儿老小一家团圆的,我既占了这位子,就得做事!”
“我若要和连玉好,确实并非定要以身涉险,我若彻底避开连玉,撂下这身官挑子滚回淮县就是,可这是我的工作,我没有错,我为何要避?我若避了,不仅对不起死去的人,没有足够经验应对,到时冯家那场我这辈子最大的硬仗又该怎么打?”
“你们若肯和我共同进退,我感激,若不行,请随意!我没接顾双城的案子,已是有私,这案子,我不能再避!”
厅内,众人声息俱寂,每个人都侧开脸面,眉目间既震惊又复杂,除去背对着众人不知是何心思的无情。
素珍也不再多话,越过无情,便要走出大厅。
“可是,这案子你要从何办起,当日刺陵的刺客已死
,将画像散发到江湖上,也查不到线索,不知来历,若说刺客和当年杀玉妃的凶手有关,这条线是彻底断了;若无关系,那更是棘手,你要查的便是两批凶手。你若想从玉妃身上查起,从前还能蒸骨验尸,确定具体死因,可如今玉妃已彻底没了,你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