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珍心中百感交集,当日,看他最后只跪在那里,却没有再前进一步,没有责怪,却还是有苦涩,如今,这点涩意,却是慢慢消失。
她握住他手,缓缓转身,“奸相,我问你,再有一次,你还会不会像当日那般选择?”
权非同双眉拧住,唇角勾起薄薄嘲弄,但眼中却是不屑掩饰的残酷。
“会,我还是会这样做。所以你心里是不会再原谅我了?”
素珍摇头,突然伸手往他紧皱的眉间轻轻一掸,又退后几步,柔柔看着他。
“我写信的时候,就猜到是这种结果。而我也一直以为我自己不会怪你,但那一刻,还是感到难过,这是我的自私,所以,我怎能不允许你也有自私,是人就会有自私,这世上哪有真正完美无缺的人?”
“我懂你意思,你可以为我付出代价,甚至是你自己,但那个代价以外的东西太大,是你的抱负你对他人的承诺。你只能在那里止步。奸相,你始终活的明明白白。坏的有原则,这才是我欣赏的权非同。你当时若和连玉大打出手,我会觉得我跑错了剧组。”
“我曾经想,回来见见你再走,可又觉得这辈子旧记忆还在,再见倒不如不见,但今天,我想,这一面倒是好……”
她看着他,从眼角到唇边,都是释然的笑。
权非同从前曾疑惑,为什么会对这个总与自己作对的姑娘动了感情,她不曾为他出生入死,她不曾为他排忧解难,可是,今日他隐隐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她!
“别走!这次我不会让你再施诡计轻言离开。”他大步走到她面前。
“这里一切我都没有改变,都是我们成亲那天的布
置……”他深深看着她,话歇之际,情动的将她横抱起来,往床榻走去……
“你走,你滚!你来是看我笑话罢,笑我当日痴傻,选了不该选的,哈哈。”
另一处私密宅院中,有人喝得醉醺醺,却说出截然相反的话。
乌发雪肤,这是个喝的沉醉女子,但酒粉如桃花,倒似在她腮边抹上最美丽的胭脂。
白袍男子缓缓起身,皱眉看着她,眼中没有遮掩的带着心疼,也压抑着一丝薄冷怒意。女子旁边丫鬟急得什么似的,“李侍郎,你千万莫把我们小姐的话放心上,她心里是在乎你的,否则,不会把你请来陪她喝酒。她也是被那连玉——”
她说着,眼中现出愤恨之色,咬牙道:“被他逼成这样,伤心之下,才会说出这等胡话。”
“我出去取解酒汤,你陪陪她。”
她说着叹气而出。
李兆廷看着桌边醉卧的女人,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迈步过去,将她抱起,放到床上,替她盖上被褥。
“我没醉!别把我当死人般处置。”阿萝猛地坐起,朝他怒吼。
李兆廷冷冷道:“若我不是喜欢你,我也不愿在此多留一刻,好似我就是如此下贱,每每来看你冷脸。”
“冷脸?”阿萝嗤的一声笑,“那你去找冯素珍,听说她从前待你极好,不对,她也看上了连玉,她看上了我的连玉。”
李兆廷额角一跳,心中沉怒,想拂袖而去,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爱上的女人,这次又是她主动找他,满脸泪痕,他看着也着实怜惜,终究了了,仍留了下来,再次给她盖上被子。
心中这时又浮起了一张脸。
这张脸的主人,后来爱上了连玉。
他一直认为,她还爱着他,可看了权非同的信,他终于明白,她确实是变了心。
他此前却居然还想把她的尸首取回去安葬,哪怕知道,连玉只会给他难堪!
可是,她断气那一刹,他心里很痛。
也许,就像她说的,她终究是和他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妹妹。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好似长大了似,他再也看不懂她……
他变成了只配把她尸骸带回去安葬的人?
若是如此,当日地窖,为何还要舍命相救?
是真变了心,还是……还爱着,想以这种方式,报复他,招惹别的人,让他难受?
一想起她信中内容,他心头发凉,有些努力压制的东西,仿要冲出来。
日后若能事成,哪怕掘地三尺,他也要把她掏出来,招个术士回来问一问,她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走到桌面,取她喝剩的酒,喝了一大口。
“我提起她,你不高兴了是吧?”阿萝在他背后,低声笑,“你那天想把她尸首取回去,李兆廷,你爱着她,她死了你才发现,是不是?”
“若真要用生死来证明,我也能证明自己的爱!”
他蓦然转身,冷笑着看她,“何必一再把你在连玉身上受了的委屈,发泄到我身上?我心里到底爱你还是她,你很清楚!”
他说着,这些似乎有些似曾相识的话,曾经,也有谁也和他这样说过。
“我走了,我会等你,若日后我跟着权师哥起事成功,我会用我能给你的……”他说着止住话语,放下酒盏,酒半杯,微醺就好。
眼见他推门离开,阿萝从床上起来,跑到他背后,倚到他背上。
不是对他全然不心动,她心里绞成一团。
“你好好想一想罢。虽然你爱的不是我,但我还是喜欢你,喜欢你对一份感情的坚持和容不下一颗砂石。我的爱只比连玉多。”
被她娇软的身子依偎着,李兆廷也不是不情动,他缓缓回身,把她抱进怀里,吻,轻轻落到她发顶。
“顾惜萝,别回宫,留在这里。”
他伸手为她擦去眼底泪水,又缓缓低头往她唇上吻去。
阿萝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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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确实爱她。
因为冯素珍,曾经最爱李兆廷,因为没有得到李兆廷的爱,才爱上了连玉,那么,她和他一起,她要她死也不安宁!
她没有告诉他,连玉和冯素珍已然欢好了的事,她只告诉他,她无法忍受,连玉对冯素珍也动了真感情。
他袍裹尸身的那一刹谁都看到了。
但她怎会在他面前,承认自己输给了那个女人?
她要连玉后悔!
她要李兆廷更爱她。
外头,又下起雪来,此时正有一辆大马车驶进城门。
车上所有人都担忧地看着坐在正中的人。他脸色蜡黄,却犹撑坐着。
“六哥,你休息一下。”连琴和连欣红了眼圈。
“不行,朕要到权府去一趟,看看她是不是被权非同带走了,朕要确定她如今是否安全。”雪花从微微撩起的帐中飞入,沾上男子干涸破裂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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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儿进来送解酒汤的时候,阿萝已经睡了,李兆廷端立床沿,正轻吻她额角,给她盖上被子梅儿脸上一红,而见她进来,他压低声音道:“好好服侍你家小姐,我先走了,她有事可随时给我送信,近日我却是不多来了。”
“我与她虽是同门师兄妹,但她是连玉最宠爱的妃子,若被发现与一个男子多有来往,只怕惹连玉不悦,降罪于她。”
“李公子,”梅儿差点脱口而出,告诉他,阿萝已被废黜,但阿萝交代过,必定不能告诉任何人。而连玉也已在吩咐下去,宫中对外宣称,顾妃此前遭遇意外惊吓,出宫静养,并未将除名一事布告天下,保存顾妃所有威仪名声,只待人们渐忘于日月消长中。人是善忘的动物,届时他将安排新身份给她,以无上荣华给她,再嫁还是怎样,都由她选择恍。
她不能因为希望李兆廷常来陪伴阿萝而损毁阿萝名声!
她很快点头,与他作别刀。
李兆廷身影也悄然消失在黑暗的后院中。
回到李府,进屋的时候,一道声音淡淡传来,“看来你今日心情不差,脚步声很稳。”
李兆廷沉默了一下,“素珍的事,我心中痛苦不亚于你,我会给她报仇。”
“我还以为你会说,她咎由自取。”屋中人自嘲一笑,声音中难得透出恸色。
李兆廷没有说话,那人也没说话。
“少英,你是关键几步,权非同不会蛰伏太久,起事就在朝夕。我们也要尽快部署,我这边已差不多,你那边,我望你好好把握。我们互为知己,你与你父亲想法不同,一直支持着我,但他死后你也心灰意冷,不愿再参与我的事,我从不勉强你,但这次你是为冯家报仇的唯一机会。”半晌,他摸黑,给屋中人倒了杯茶。
好一会,那人把茶接过,“你上次找再找我问回春堂人行踪,这怕也是你口中关键的事情之一吧,告诉我,你到底要找他们做什么?”
李兆廷摇头,“回春堂是我替权非同找的,第一次是奉机案,而这一次,我也不明这人意欲何为,他说有两个用处,但此时尚不能透露,看来确是非比寻常,和夺嫡有关也说不定。”
“看来权狐狸一直重用你,也一直防着你。”冯少英笑了一声。
“是,他虽不知道我真正身份,但他为人谨慎,不会相信我到底。何况……”李兆廷说到此处,淡淡止住,没有多言。
“何况什么?”
“没什么。你便别取笑我了,换你在他身边,也是一样待遇。”他也不甚厚道的笑,何况,他心道,还有,因为你那宝贝妹子的关系,除了连玉,权非同也把我当做是假想敌。
冯少英是个聪明人,也非常干脆,也没有再追问,“珍儿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亲人,没有了她,必要时我命也可以不要,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我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我会尽快办到。”
“好,到时,不论成败,你我兄弟再喝一杯。”
“嗯。”
“慢着,少英,据你所察,这回春堂如此神秘,到底是什么来历?是正是邪?”
对方走前,李兆廷突然出言,关键时刻,每个潜在的变数都必须了解清楚,否则,一环错,只怕就铸成大错。
“关于这古怪的地方,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当初也不是我找到它的,那是数年前我爹跟我谈起世间一些神秘门派时,言及他日江湖行走,若想找回春堂帮忙,便到上京最热闹街道,刻下一枚雪花记号,和需要帮忙的人的住址。他说,望我永不要找这地方求助,因为那需受千刀万剜苦痛代价,但还是把这掌故告诉了我,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我后来还真用上了。只是当时我身负重伤,苦撑到上京刻下记号,便晕死过去……事后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直到有一天在客栈醒来。”
门外,月光将冯少英的影子拉得昏黑暗长,他声音也是带着迷雾。
“嗯。”李兆廷点点头,他相信冯少英所说,因为他也是如他所教,早些日子,在上京最热闹街道刻下一枚残缺的雪花记号,并写上权府二字。后来据权非同说,当晚便有一个头戴纱帽的神秘男子找上门,把需要“帮忙”的人带走……
而除此,哪怕是权非同势力如此浩大的人,也没能从对方口中问出些什么来。当时,对方只说了一句,若教他发现有人跟踪,这趟活他便撤手不接。
对于这神秘所在,在
L这个逐鹿天下的时刻,权非同此时自亦不会因满足自己猎奇之心而有所得罪,为自己多添一丝麻烦。
“对了,”冯少英突然转身,“我爹曾说过,回春堂中曾有习得皮毛的女弟子偷出师门,后在宫中当了事,顾双城案当时震惊朝廷,顾惜萝容貌被人动过手脚,成为了顾双城,这事你不也知道吗,为她动这个刀的怕便是宫中的回春堂弟子,你若想知道回春堂的事,不妨问问她。”
说到最后,他声音冷如寒霜,因素珍关系,他对阿萝是恨之入骨,李兆廷自然的也没多答话,只点了点头,实际上,阿萝的身份被曝出后,他们也私下见过一面,她当时便告诉他,这就是从前她不接受他的原因。他当时也问到改颜换貌的事,她告诉他是红姑所为,他也曾问起回春堂,她只说不知。
这红姑是回春堂的弟子,但他有个感觉,这位太后身边的红人,只习得一鳞半爪便离开师门,堕入这花花红尘,只怕对回春堂也知道不多。
但事到如今,一切如箭在弦上,都蓄势待发,虽说事无巨细,但也已顾不上许多,他倾毕生忍耐和力量,剩下的便是天数和宿命。
先帝、连玉、连捷、孝安、霭妃、严鞑、权非同……
他冷冷看着远处灯火,想起同是女子,孝安、霭妃之流享尽世间荣华,而他的生母,那个善良娇弱的女子,却蜗居在偏远山村,与忍耐和寂寞为伍。
她无悔,他却不甘!他立下重誓,有朝一日,他要把他们都踩到脚下,成为最凄惨的奴隶。
“兆廷,他……尚在孝期,我还是完璧之身,若有一天,你能娶我,我便把自己交给你,倒不付负了你一场情意。”
他燃亮灯火,烛花轻爆,他想起她入睡前,她与他低语的一句。
眸中鸷意,被烛火和这话稀薄了丝许,他曾以为,她与连玉必已……他自小接受的教育,让他厌恶未嫁先“许”的女子,但她的情况不同,他心中已有准备。
若是有那天,倒是江山以外,上天给他的这二十多年的苦痛和禁忍的另一份赠礼。
只是,唇边弧度很快冷硬起来,成王败寇的道理,他清楚的很,没有得到前,说什么都是假。历史,从来都是属于胜利者的赞歌。
他躺回床上,随手在床前抽了本书,一张纸笺飘到他脸上。
纸上的字张牙舞爪的搁在他眼前,字如其人。
他皱眉拿起,原本恢复平静的心情,突起了丝薄涌。
“冯素珍,你若是未死,若是知道我曾对你哥哥说过,有那么一天,我若是功成名就,愿给你名分,算是对你这么多年的陪伴的谢礼,你会怎样?”他心中淡淡想。
马车进京后,连玉脸色越发青黄,但应对与命令却越发沉着,他让他们把随身带着的好马,弄到马车上,换下这已负重跑了一天一夜、长途跋涉的两匹千里好马。
人人都看得心惊又心酸。
这几天里发生的事,连玉当时的情景,都还历历在目,谁都忘不了。
那天,谁都想不到,竟是他在打斗中“突围”而出,他边打边游弋到其中一个族中大家长面前,低语让对方出外求救。
他告诉这人说,他事先报了官,官兵应已到了他院子附近。
这位大家长虽站在鹰炎一边,但如今族人在打斗中伤重,谁还能采矿?鹰炎发起狠来,也不可能听他的停手,从长计议。
官府平素不会太多管辖族中事,再给点“酒钱”,什么都好说,此时教官府武力暂时接管一下,阻止厮杀,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结果,他去到这外族人的院子呼喊,喊来却是的一大批武功高强的黑衣卫。
可想而知,这族中的事,后来是被这外族人暂时“接管”了。
祠中情势一被止住,连玉立刻便飞奔出祠,众人却只在祠外不远的地方,发现了重伤昏迷的瘦高侍。
还有被杀得七零八落的族人的尸体。
素珍却不见了。
连玉疯了般把“李怀素”“冯素珍”两个名字都叫遍,让所有人都去找,却一无所获,瘦高侍伤势颇重,昏迷不醒,他自己跑进死人堆中,一个个尸体去检查,那脸上神色狰狂恐怖。
最后,竟真被他在死人堆里掘出一个重伤未死的族人,问到了那女人是被一伙黑衣
人带走的。
他和桑湛交代几句,将一半人手留下协助这青年处理这族中事情,便命令起拔回京。
“若是被权非同带走还好,若是母后和慕容定,那是杀父之恨、丧兄之痛;若是镇南王夫妇,她判了裴奉机死罪,朕又和妙相联手,令二人在魏王面前失势,那是丢权之祸、失子之仇;还有朝中那些人,朕为了替她在老百姓里正名,把她破案的事扬出,黄中岳后来知道岷州的案子是她破的,那是弃侄之怒;一直隐藏在暗处的晋王党人,他们竟不告诉她朕是下命的人,分明另有心思……所有这些人,都会要了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