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见战事不易取胜,便用此阴招,接人?这说的忒好听,六哥过去,就是去送死。六哥一旦出事,军心必定大乱,这仗也不必打了。直贼娘老子操他祖宗十八代!”
众人没有他直接骂得那么有个人特色,却几乎是全气疯了,连捷向来公子彬彬,也气得往地上一跺,把一个小火苗踩熄,骂了句“去他女良.的魏贼和司岚风”,连欣也如他般跳起来,跺了好几脚。
霍长安一把拉住连玉,“皇上,不如先派人过去确定这人是否果真在他手上,是否还……平安,我等再作定夺。”
“让我过去罢。”旁边,无烟说道:“我到底是他女儿,虽说他不念父女之情,但他杀我也无用——”
“不行,他能用你牵制霍长安。”连捷插话,“这派底下的人过去确认便可。”
“你们莫要再说,朕自有定夺。”
“皇上,这等乱臣贼子你理他作甚,这去必定是不去了,区区一个李怀素何至你为她苦恼?”
连玉摆了摆手,此时慕容缻从后面走出来,跑到连玉面前,满脸痛心失色。
“你住嘴!”连玉一声沉喝,眸色黑冽,震怒异常。
慕容缻从小便是皇室宠儿,连玉也是对她颇多包容,哪曾被连玉这般当众训斥过,对方还是为间接“害死”她父亲的凶手!
何况,他眉间每个皱拧,都是因为他对这个人的情意——她眼泪簌簌下来,一个转身,却遇到因尴尬有意避开霍长安二人的孝安和红姑从帐中走出。
她嗅到了帐外气氛不对,忍不住走了出来察看,果见慕容缻哭哭啼啼,火堆旁,严鞑朝她摇摇头。她更是心惊,连玉的模样太不对劲——他身子带病,英俊的脸容显得苍白异常,但两颊边却是绷紧而潮红。
她正想发问,连玉却已声音冰冷地问玄武,“信使何在?”
“在下面侯着,等待主子的回信。”玄武连忙答道。
“把人给朕带上来。”
“是。”
青龙已一溜烟地走了下去。
未几,两名魏军带上来,一主一副,与连玉见礼,看模样虽非魏军主将,在军中想也担些小官职。
“皇上,太师说了,皇上定须些时日考虑,让小的稍作提醒,莫超过三日。那冯素珍如今身子不爽,不知能等上多久。”
主使虽是含笑说话,但眉目间隐隐透出一丝傲慢,这若有若无的挑衅不知道是魏成辉有意吩咐还是怎地。
连玉也不打话,双眸微微眯起,唇角一抹笑意噤若寒蝉,君王的气势不怒而威,让人浑身寒气直冒,那小使此时眼中方才带出些惧色,“皇上——”
他话口未完,已葛然说不出话来,他低头,愣然看着自己一侧胳膊,已然跌出身体,鲜血骇然的直从断裂的地方直涌。
他惨叫一声,倒地大嚎,旁边的副使,吓得浑身微微发颤,但他总算还有些胆量,倒不曾叫逃,只脸色苍白地开口,“皇上,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他若罪了皇上,小的代为赔罪。”
他说着一揖到地,毕恭毕敬。
连玉看也没看他,眼见地上那家伙痛得在地上乱滚,眼皮微掀,玄武和青龙在他身边久了,也不必他提醒,把那人搀扶起来,连玉仍旧不说话,那人却已惊恐得口齿打结,“皇上,皇上,小的该死,该死,您饶过我,饶过
L我……”
他惊得尿湿了裤子,连欣一旁看着,和无烟一起别过头去。慕容缻怔怔看着,眼眶红透。
连玉没有放过他。
甚至没让这人痛快地死去。
他生生将其大卸八块。
“冯素珍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说。”
他把剑往旁地一抛,一字一字缓缓说。连捷等知道连玉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但都甚少见他亲自出手如此之狠,只有玄武青龙不以为然,从前连玉和素珍闹翻,就做过这种事,让人把死刑犯提出来自己砍。
“陛……陛下,”眼见有士兵上来把尸块拖下去,那副使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小的敬重陛下,只是这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不知你有什么话要交代小的回去禀报,若小的也死了……”
连玉眼尾一挑,截住他话,“你死了,朕便派人给你主子送信,大不了给他杀回便是。朕军中可不乏死士。”
那副使登时泄气,但他倒是比方才那人勇敢许多,没有大喊大叫。
“但朕倒杀你的打算,朕喜欢懂礼之人。你回去告诉魏成辉,这朕不需时日考虑,”连玉淡淡说道:“朕明日会派人过去,看看这冯素珍是生是死,若是这人给你们给弄残了快死了,”他笑意微微,“朕也不必烦恼是该救还是绝情狠心些。朕是很爱这女人,平日里为她而死也无甚不可,这你们魏太师是知道的,但如今这情势,关系到我连氏江山,大周百姓,朕未必。”
“玄武,明日就由你过去一趟,把人给朕看仔细了。”他说着又瞥向一旁的贴身侍卫。
玄武躬身,声音洪亮,“是,主子。”
那副使如获大赦,立刻颔首,“是,小的明白,小的这便回去禀报。”
待那信使策马离开,连玉缓缓转过身来,孝安迎上来,目中透着担忧,又带着严厉,“玉儿,祖宗的基业,母后希望你明白,玄武明日过去把人确认清楚后,你做任何决定都必须三思,知道吗,这支皇廷军队没有你不行,老七老九也是连家子嗣,事到如今,本来继任大统,也无可厚非,但如今不比昨日,无论是这生死一战,还是战后重建,他们都还担不起这份重责。只有你,才能带领所有人赢得胜利。母后……母后也不能没有你。”
“母后宽心,朕明白。”连玉掀唇笑笑,安抚地轻轻揽住孝安肩胳。
“柳将军那里,长安,慕容将军,朕已派人过去通知京中局势,他那边情况如何,你们随时留意急报。朕先回帐休息了。”少顷,他缓缓放开孝安,吩咐下去。
霍长安二人当即答允。
篝火熊熊,蓝幕星光,偌大的山林天地之间,士兵还在忙碌地搭建着今晚的营帐。
但四周却显得那般安静,只有柴枝被烧得啪啪作响。连玉一步一步,走得缓慢。众人看着离心中都百感交集。连欣再次红了眼眶,视线模糊中,旁边无烟也是如此。
霍长安把无烟搂进怀中。
连捷连琴想,他们这六哥,从小背负着许多东西,生母的惨死,对养母的责任,对这个国家的责任。
他二十几年来,如苦行僧般活极其枯燥而自律。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魏府。
同样灯火通明,济济一堂。
听罢信使回报,魏成辉眉头皱紧,随即冷笑道:“老夫知道,无论是权非同还是连玉,都在背后称我老狐狸,连玉这小子才是只不折不扣的小狐狸!这模棱两可的态度,是要老夫猜不到你心思么?”
无量上人闻言问道:“大人何出此言,不是说连玉曾舍命救下过这冯氏?爱逾性.命。”
“是如此不错,但这小子能舍他的命,却是个对国祚极为看重的人,这两相比较之下倒不好说,且他那边,那么多的人……必定劝拦着。”魏成辉沉吟计量道。
无量道人是个狠辣的主,“今晚就对那丫头再下重刑,让他的侍从明日过来好好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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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均道:“爹,连玉既对国祚看重,这派人看归看,怕是不会就范亲自来接那死丫头了。”
“她爹说什么你心术不正,当初让晋王莫要接济你,幸好晋王仁义,没听信其谗言。你二人辅助公子,他又处处和你抢夺功劳。我们干脆把她弄死好了,省得夜长梦多,也出了你多年来的怨气。”
那余京纶却是笑道:“二公子倒是仁慈,这岂非便宜了那丫头,留着慢慢折磨才好。糌”
“太师,我看倒不如就依我师傅所言,我兄弟俩亲自过去给她点手段看看。”毛辉脑子一般,为人却异常残狠,说到这些雀跃无比。
魏成辉却对无量道:“此前给了她顿鞭子,但这丫头身子骨弱,眼看着有些经受不住,若是再加刑,指不得折腾死了,倒真绝了连玉思考的余地。这是用刑还是杀,只待明日再说。楮”
无量颔首,“贫道明白太师意思,此举一为诛杀连玉,二也是要替公子多争取时间。依老道看,连权之战中,连玉这小子屡出奇兵,是个不容易对付的人,如今军力虽略逊于我,但有霍长安相助,一时难以杀灭。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军后续粮草正从京外运来,绝不可大意了去,先派足够兵力保住粮草,等待公子的兵力到来才是最好的办法。”
“上人睿智。”魏成辉呵呵一笑,“老夫心中所想,逃不过上人法眼。日后功成,这大周国师之位非你莫属。”
无量捋须轻笑,魏成辉又道:“今日之事,司岚风面前,各位务必保密,公子对那冯氏虽无爱意,但到底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若被岚风告知,难保不起恻隐之心,他一旦下命过来,放过冯氏,老夫便不可违之。但若此事能成,纵使他日后责怪老夫,老夫也是心甘情愿。”
“我等明白。”众人齐声。无量道:“太师宽心,到时公子莫说责备,感激太师苦心还来不及。”
魏无均却有丝忿忿不平:“这司岚风书读得多,便也有那些读书人的迂腐。就拿瘟疫的事来说,公子对此举迟疑,他身为公子的左膀右臂,该与爹爹站在同一阵线,爹爹都愿意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了,找上人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他倒好,今儿还质问爹爹为何不等公子消息再行动,这兵贵神速,万一连权联手,如何得了?若非晁军如今多病患,这后果不堪设想。”
“可不正是。”余京纶点头称是,“今日我们也是一时大意方才被霍长安那厮骗过,若是病军,如何能如此勇猛?太师所为,绝对是高瞻远瞩。”
魏成辉微微一笑,承了他的马屁,双目带着沉思望向屋外,那是连玉大军驻扎的方向。
翌日,慕容军驻地。
还是清晨,除慕容缻赌气未出,孝安在那边陪着,众人都已齐集在连玉大帐之外,明炎初和白虎也于昨夜深夜回来,如今正和众人一道。
众人问起无情等人,二人却是不知,其时他们可能还在宫中,也可能出宫调查素珍下落,但以众人武功,要逃不是难事。
然而方才语毕,看到从主帐中走出的人的模样一刹,众人却全皆愣住。
明明是从主帅帐中出来的,可那不是连玉,而是另一个玄武,如出一辙的身段和容貌,但玄武就在他们中间啊!
眼前的是谁,谁都明白。他心中意图,谁不明白。
连捷和霍长安当先出声,“不行,你不能过去。”
“皇上,长安知你不放心,她是我挚友,我也急,但你无论如何不能去!”霍长几乎立刻上前,一把握住连玉手臂,无烟急得脸都白了,也上前来劝,“若教怀素知道,她会怎么想,你要她如何能安?万一你被我爹发现,这后果真真是不堪设想。”
二人说着话,连捷等刷的一声,全都跪了下来,严鞑几命大臣更是连连叩头,以哀求的目光看着连玉。
“主上,属下是你的影子,你有什么不能放心的?属下一定会完成任务。”玄武也重重磕下头去。
这青年不戴面罩的时候,总是一副满脸疤痕谁都别想看到老子英俊模样的嚣张,平日里说话也是笑嘻嘻的,牵动着疤痕,要多逗趣就有多逗趣,但此时眉目紧皱,看得出紧张,也许算得是他一辈子里最认真的时刻了。
连玉一身黑色袍装,满面伤疤,眼中带着一抹了然的笑,“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心思,除去长安和无烟,也许还有蒙在鼓中的欣儿,你们必定和玄武交代过,把她的死讯带回来。你们会告诉她,魏成辉威胁朕,她便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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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捉的时候,本就抱着死心,朕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改变了主意,还是魏成辉看出了她的心思,将她怎么样了,但若教她知道当下情势,她必定不会活下去。”
众人你眼望我眼,一时不敢出声,尽皆低下头去。
“别求朕,若你们不允,今日朕也求你们一求!”
连玉依旧微微笑着,他尚未病愈,面容中青苍隐约可见,但眉眼之间那股冷冽决绝,却让人战栗。
“朕若执意成行,你们认为能拦下我?朕悄然出行也可,让士兵把你们囚住也可,但朕没有。这是朕对你们的诚意,希望你们也能信任我,我一定会回来,但我必须去看看她,大周是连玉的责任,她也是。她如今伤得如何,是好还是坏,我心里绞着疼。”
“主上,属下保证必定让李提刑好好活着——”玄武起来,走到他跟前,复又跪下去。
“你保证不了!除了朕自己,朕谁也不信!”
连玉一声冷喝,那眸中的寒气,顿时罢玄武吓得蔫住。
他缓缓掀袍,身子半沉,众人大骇,那时迟快,已是纷纷起来,决不敢让他们的君王跪求。连玉立刻吩咐道:“青龙白虎随玄武同行。”
“是!”青龙白虎闻言,倒有丝如释重负的感觉,至少,他二人能贴身保护主子。
玄武被抛弃,一屁股坐到地上,和众人哪里也不去,开始等待连玉这趟归来。
魏成辉并没有住在军帐,仍宿魏府,司岚风不在,想是在京中驻军处主持着军务。宫中行走,又是连玉贴身近侍,双方俱不陌生。
魏成辉道:“便不打扰诸位一聚旧情了。”
青龙白虎冷冷道:“魏太师,请。”
玄武一语不发,抱剑朝他瞥了瞥。
魏成辉顿了顿。
随之倒也不怪,更没让人如连玉般将他的手下大卸八块,只让人把他们带了下去。
毛辉咬着牙道,“这侍卫恁地无礼,太师也是你能海涵。”
魏成辉微微一笑,“这玄武若非如此个性,倒还奇怪,他打小跟在连玉身边,性情搞怪,却是连玉最亲近的侍卫,由他转述冯氏情状,最合适不过。”
毛辉点点头,魏成辉和无量交换了个眼色,仍在厅上恣悠品茶。四周重兵环布,插翅难飞,这三人武功再高,他也不担心。而且,他感觉得出,冯素珍那死丫头,似乎有丝贪生怕死,让她好好跟连玉的近侍哀求哀求正好。
……
这是一间厢房。听说是无烟出阁前的闺室。
天又亮了,来到此处也有好些时日了罢。
素珍微微抽动了下被反缚在木桩后酸痛的手脚。痛从脸肩上的伤口火辣辣袭来。
她的脸被魏成辉使人抽了鞭子,落下伤口,不知连玉会不会嫌弃?不会的,她替他做了决定。因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着了,也许,战前那一晚本来就是诀别。只是,她和他都不知道罢。
她有些吃力地牵了牵嘴角,疼得嘶的一下低低叫了声。
许多事情都真是万没想到。从前朝堂上,虽和魏成辉接触不多,但好多次,都觉魏成辉是个阴狠的主,只是,没想到,他竟是晋王党。和她爹爹一样。
只是和她爹爹不同,魏成辉狠毒无比。
饶是她向来大胆,但当他卸下面具,缓缓在她面前转身一刹,那阴恻恻的模还是让她心头一颤。
他说,她爹曾向晋王进言,想毁了他,是晋王慧眼识英雄,后来更劝说世莫要报仇,他对她们冯家恨之入骨。
呵呵,她终于知道,是谁将晋王妃的行踪故意泄露出来了,引出了如此之多的祸福爱恨。
可惜,她却是在如此的境遇下知道的,她开始明白她父亲的许多心思。哪怕,她如今还不知道那个晋王的遗腹子是什么人。
他因知遇之恩保住了晋王遗孤,随着时间推移,却看到了太子的政绩,他认为晋王遗孤不该再兴祸端。先帝错得太过,但太子继位,百姓安居乐业,何不是一场改错为正?对百姓来说,谁当皇帝又有什么打紧,只要能好好过日子。
目光微微滑到肚腹上。
她虽一时保住了冷血和小周的命,嗯,那是冷血,她的兄弟冷血吧……但他们后来被分开关押。
她被囚数日,根本找不到任何机会能够逃走,更别说救他们。
唯一让她稍微安慰是,她口齿机灵,故意引得门口守卫和她说话,那两名士兵负责盯人,终日里也是苦闷,她稍一激将,便从他们口中诱得些消息,知道小周伤势极重,但还没死,另外,连玉打了胜仗,把晁军干下了。
她欣慰之余,同时也放弃了求生的意念。她本就怕有人拿她向连玉发难,在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后,她更坚定了想法。
她开始动了把自己了结的念头。
但就在那天,连玉打胜仗的那天,魏成辉动怒,让人对她用刑,期间她一口苦水吐了出来,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比如她没有来月信,比如近日以来的一些反常……连玉平日只到其他妃子那里走走坐坐,从无夜宿,成婚后他对她是夜夜需索,也不像七夕那晚,让她喝药。如今想来,他似乎是想要一个孩子。
因为他怕自己会战死,她不会独活。
她又惊又喜,却一下打消了自尽之念。无论再难,她都必须设法活下去。除非哪天,她确认了魏成辉会用她对付连玉。
她故意咬破舌尖,喷出大口鲜血,装成奄奄一息的模样,魏成辉怕真把她弄死了,虽不给她医治,便没有再让人打她。吃食也比开始的好,甚至她提出洗漱沐浴,他也照办。只是除去用膳如厕的时间,他还是让人把她牢牢缚在桩上,不让她舒坦。
门突然响了。她心中一凛,原本昏昏沉沉的神识,全然绷紧起来。她不能让人伤害到腹中这个孩子。她浑身颤抖着,却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充满警惕和防备。
更强烈的光线照映进来,她不觉微微眯起眼睛。
“你们在外守着,我进内察看。”一个人背光站在门口,和什么人交代着。
“好。”两人齐应,是一男一女的声音,其中一道男音更是笑道:“两位守卫大哥,我们且到一边先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