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灵君叹出薄气道:"罢了罢了,这也是缘该如此。只是--"掸了掸袖子,目光轻描淡写地望过狐狸,又扫了扫本仙君:"你等不劝它和我回天庭,不久之后,别后悔今天。"
走到床边,用袖子扫了扫床面,翻身上去睡下。
狐狸望着碧华灵君,面色疑惑不定。我心道毛团你不晓得,这位碧华灵君其实是刚刚离开西边,还没从境界中缓过来。
碧华灵君睡下后,又侧头斜眼看了看地面,摇头道:"宋珧啊宋珧,此道人的躯壳虽然长得像吕洞宾在凡间的二大爷,总也让你使了许久,放在地上忒凄凉了些,好歹给条大板凳躺罢。"
我道:"你不晓得,板凳面窄,硌得慌,不如放在地面上平整。"碧华想了想道:"也对,但我听说凡间的蚂蚁虫豸还有小耗子都挺厉害,你仔细着道人别被啃了。"我道:"碧华兄你放心睡罢,蚂蚁小耗子不吃这东西。"碧华灵君方才道了声占先,入他的梦去了。
山猫却缩在狐狸身后,看着碧华灵君,依然瑟瑟发抖。本仙君想带他们去隔壁,但隔壁的陆景仙正板板正正地杵着。衡文的公函不到天明看不完。本仙君只得高风亮节地在此房内静坐养神。山猫见我不打算走,才敢跳上我身边的一张椅子面蜷下睡了,狐狸大概估计到今晚去找衡文无望,也远远地找张椅子卧下。
直到天明。
第四十二章
天明后衡文才看完了公文,陆景将函本规规矩矩地包好,与碧华灵君一起回天庭去了。碧华临走时还做依依惜别状道:"你二位保重,我先回天庭交了北天门的钥匙,得空再来看你们一看。"我和衡文与他拱手别过,欣慰地见金光过后,一双身影无踪。
衡文看了一夜公函,满面倦色,喝了两口茶抖开被子,躺下前又道:"我已经让陆景回天庭后去和命格星君提个醒儿,他别真的将此事给忘了。"
我替他将被子盖牢:"正是,命格的事务繁重,一不留神也是常有的事情。"衡文打个呵欠,道:"你说你昨晚打坐一夜,现在不想睡?"我叹道:"恐怕小伙计等下要来叫门送水送饭。我先到楼下和掌柜的打个招呼,让他们不要服侍了再睡。"衡文懒懒道:"早呢,小伙计哪会那么没眼色地献殷勤,之前的客栈里不都是早上不传唤绝不乱敲门,中午才主动过来服侍么。先睡罢。"
我想一想也是,便也掀开被子睡下。
哪知道头沾上枕头合上眼还没半刻钟,门板砰砰做响:"客官,客官,可还歇着么?"
我大怒,天不过刚亮,哪个小伙计如此没有眼色。衡文皱着眉头从被子里举起一只手胡乱挥了挥道:"你去打发了他,我继续睡了。"很没义气地翻身向里。
本仙君掀开被子,下床开门,刚开一条缝便听见小伙计道:"客官您可起来了。这位公子说有要事找…呃~呃呃?~~"
小伙计面色惊异,嘴巴大张。我心中嗖地一凉,不好,搅晕了头,竟忘记附进广云子的躯壳,本仙君竟真身出来见人了。
小伙计将我上下打量,结结巴巴:"客~这位客官~~此、此房~与隔壁房~小的,小的记得是位道长和一位姓赵的公子订的~~莫非…莫非小的走错了房~~公子,公子~请问公子您是?"
本仙君十分颓然,小伙计身后,几个随从簇拥中,慕若言正站着。
一双眼当然盯在我身上--
我在颓然中还是想了想,大清早的,天枢怎么来了。
我打开房门,向小伙计尔雅一笑:"没走错,赵公子正在此房,还在床上睡着。"我看向慕若言,又斯文一笑:"几位清早到访,可是有什么事情?"
小伙计断断续续道:"公公公公子你是…"
我愕然道:"小二哥你竟忘了,在下是赵公子的表兄,昨天半夜来此客栈找我表弟,似乎还是小二哥领我上的楼。"
小伙计懵了,挠了挠头:"小的,小的,不记得昨晚上~~"我皱眉道:"难道是另一位?昨天在下急着找人,没看清小哥的模样。"伸手在袖子里一掏,变了一块碎银掏出来,"昨晚劳烦小二哥行方便又替在下引路,急着寻表弟,竟忘记谢过。这些微的一点银子,小二哥拿去只当谢你的茶钱。"
小伙计何以敌得过本仙君的大智慧,眉花眼笑地接了银子,道:"是是是,公子爷您一提醒我想起来了,昨晚上您风尘仆仆的来找人,是小的提着灯笼引您上的楼。公子爷真是客气,这都是小的的份内事。这位公子说是有要事来找赵公子和道长的,不然公子爷您先和他说说罢,小的先下去,有事您叫小成就行了。"咧嘴笑嘻嘻地斜身退下,留下本仙君和慕若言对面相望。
我拱手道:"这位兄台来找家表弟定有要事,委屈兄台先在门外等候片刻,待在下去喊他起来。"
慕若言还礼道:"那便有劳。"略顿了一顿,"在下慕若言,请教阁下贵姓?"
我道:"久仰久仰,在下是赵衡的表兄。"我拱手作答,忽然想起,几千年前,云霭之上,我初见天枢星君时侧身谨候顶礼相迎,[小仙是新上天庭的宋珧,见过星君。]
不由得便缓声道:"敝姓宋,单名珧。慕公子若不嫌弃,可直接唤在下宋珧。"
第四十三章
慕若言一声"劳烦宋公子"说出口,我心中颇有些感慨,撤身进屋去喊衡文。还未侧过身,就听见身后衡文道:"是慕公子么,在下方才尚未起床,未能相迎,且请莫怪。"
门咯吱一响,衡文已在我身侧站定,仍然化了一身淡青的长衫在身上,齐齐整整的,一点也看不出是刚从被窝中爬起来。
慕若言自然要说,大早上过来扰衡文和我的清梦,是他太唐突,与衡文你来我往客套了数句。衡文让他进屋,几个侍卫守在门前。进屋后又一番谦让,慕若言才在桌前坐下,道:"广云道长还在房中安睡?"
衡文又摸起了他的破折扇,挥着道:"是,道长上了些年岁,昨天坐船,恐怕受了些劳累,早早的回房,也不知是修静还是睡觉。在下亦不方便打扰。慕公子如果有事找他,可以去隔壁敲门试试。"
我杵在桌旁绕了两个圈,也拖把椅子自己坐了。
分明是本仙君的事,本仙君却插不上,心中的感触颇难形容。
天枢道:"便不打扰道长了,说与赵公子也一样。新近南郡战事将临,卢阳城中一应的管制都改成军务为先,以军辖民。昨天军中刚定下新令,清查城中人口。"眉头蹙了蹙,似是斟酌了一下字句道,"卢阳的客栈恐怕都要暂时关门。"
衡文道:"在下昨天在茶棚中歇脚时听说朝廷与东郡两支大军正直逼卢阳,单将军想来是要据水一战,为防细作,先将城中的闲杂人等清理出去。"
我忍不住道:"竟不让人在卢阳城中呆了么。"
天枢缓声道:"前日在东郡客栈中,广云道长救了在下一命,大恩在前,尚未报答。在下在城中有一所陋宅,赵公子和道长如若不嫌弃,便暂且到敝府权住几日罢。"
衡文合上折扇,笑道:"慕公子明明知道我尚有可能是东郡王府的幕仲,广云道人神神叨叨大有可疑,却仍让我到府中住么。君之品格,虽经尘烟历历,却犹未染埃矣。你不怕我与他--"折扇向我一指,"还有广云道人,和东郡大军里应外合,害了单将军么?"
慕若言道:"赵公子就算真的做的出,此时也已经告诉我了,又有什么可顾虑。"
衡文望了望天枢,道:"佩服,佩服。"
我也几乎和衡文说出一样的话来。单晟凌这次清理卢阳城,定然想将本仙君和衡文一道清理出去,省得碍他的眼。慕若言这时候来请我们到府上住,既可以猜他是品性高洁,信任我和衡文;也可以猜他是顺水卖人情,实则请人进府方便盘查看守。
衡文霎时兴致勃勃,我在一旁咽了咽唾沫,几乎瞧见他身上那爱掺合的小火苗儿腾腾地烧将起来。果然,赵公子爽快一笑,道:"既然慕公子开口相邀,在下便厚下脸不客气了。但此时广云道人还未起床…"
慕若言道:"午时过后方才清查,在下巳时三刻再到客栈中相迎,赵公子看可不可行?"
衡文立刻拱手道:"有劳有劳,多谢。"
慕若言微微笑道:"不需客气。"两道清澄的目光却转到本仙君脸上来,停了一停。我顿觉要出纰漏,广云子是本仙君,本仙君即是广云子。慕若言却见着了宋珧,这可怎么好?
还未等我出神,衡文忽然肃然向我道:"是了,既然午时城中就要清查,你抓紧收拾,赶在午时前出城罢。"
慕若言的眼神里顿时带了疑惑。我却一时编不出什么非要在午时前赶出城去的理由,只好含混道:"不急不急,那件事情虽然紧,却不急在一时三刻,等中午再出城也不迟。"
衡文笑了笑,声音却放得比平时沉了些:"也是,昨天晚上只顾着别的,竟没和你好好说阵话,等中午再走罢。"
第四十四章
慕若言站起身道:"在下还有些事情,就不再打搅了,巳时三刻再会罢。"
我和衡文起身,送到门前,门外的侍卫门簇拥过来,正在此时,身边喊了一声:"劳驾劳驾…劳驾让一让--"一个小伙计端着一盆热水斜身欲从此处穿过,衡文和我向后退了退,天枢向边上让让,小伙计哈着腰端着热水颤巍巍地走,可能是几位侍卫仁兄手中兵器太过雪亮,小伙计快走到天枢身边时,偏偏手一抖,脚跟着不稳,眼见一盆热水就要向天枢身上泼去,一个侍卫斜刺里飞起一脚,小伙计连人带盆直飞了出去,水哗啦落了一地,盆乒乓砸落地面,小伙计重重向前斜撞去--
正撞上隔壁的门板。
房门砰地被撞开,小伙计惨叫连连滚进房中。
本仙君心中咯噔一跳,不妙!身边的衡文干笑了一声。
只见几个侍卫一拥而上,森森矛尖正要对准小伙计,忽然手都不约而同地一顿。
这间房中有狐狸有山猫,稀罕物儿不少。但是--
"队长,房中的地上躺着一个道士。"
广云子啊广云子,是本仙君对不住你,本仙君既然借你一用,就千不该万不该还把你扔到地上挺尸…
慕若言神色一动,目光在我和衡文脸上一转,迈步往隔壁房门方向去。
我昨天晚上把广云子搁在了一个风水宝地,只要向房门中望上一眼的人,一准能看见他硬梆梆地挺在地面上。
小侍卫说:"慕公子,队长,您二位看这道人躺得真奇怪。"
慕若言和侍卫中头领模样的大汉都对广云子大有兴趣,准备移步过一看。
我连忙一步迈上,闪到门旁赔笑接道:"因为这位广云道人道行高深,乃是一位高人,高人作为非我等凡夫所能想象,兴许他老人家正在修某门高深密法,睡觉时需在地上躺躺,吸吸地气。"
侍卫头领恍有所悟地摸了摸下巴,慕若言的眉尖微微蹙起,"此处是二楼,广云道长如何能吸到地气?"
衡文在眼梢里无可奈何地瞧了我一眼,我把拳头凑到嘴边咳了一声:"在下也只是那么一说,算是自家的猜测。广云道人…他是位高人么,高人做事,总是与常人想的不同,哈哈~~"
慕若言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我道:"道长他在修炼,想来是不愿意让人打扰,慕公子方才说自己仍有要事,别因这些小事耽搁了,还是先请赶紧去罢。"
侍卫头儿凑近慕若言低声道:"慕公子,小的看这个人言辞闪烁,似有掩饰,有些可疑。"
有问题么?本仙君千年修来的翩翩风范难道不足以令尔等凡夫肃然折服?
侍卫头儿见本仙君冷然看他,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而且此人来历不明,油头粉面,衣衫不整,巧舌如簧,依小人看来,大有问题!"
衡文无可奈何地又看了我一眼,本仙君心中微怒,想当年我未上天庭时,在京城也算得上一介风流贵少,京城里细数各路公子哥儿,偶尔做个高低排名,不才亦曾上过榜首。本仙君这张老脸皮虽已历经沧海桑田,数千载风霜,恐怕微不如从前,还不至于到这个份上罢!
我冷起面孔,挺起脊背,整了整衣襟,垂袖而立。
狐狸和山猫都在床上卧着,应该是早上本仙君和碧华灵君走了之后便很自觉地挪了上去。山猫缩在床角的枕头后睁着圆溜溜的绿眼睛,狐狸一副事不关己地样子漠然盘着。
侍卫头儿向广云子身边低头看其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心领神会,立刻蹲下身,床上的狐狸抬了抬眼皮。
慕若言跨进了房内,侍卫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广云子鼻下片刻,又按了按胸前,摸了摸脉搏,压了压颈侧,掀了掀眼皮。转头起身道:
"队长,这个道人是个死人。"
衡文讶然且沉痛地道:"啊,难道广云道长已经仙去了么?"
我抽了抽脸皮:"难道道长是在效仿当年的铁拐李,出窍神游去了?"
慕若言站在广云子的身边,垂目看着,面无表情,叹息般道:"看来只好请二位去衙门走一趟了。"
第四十五章
半个时辰之后,我和衡文站在卢阳府衙门的大堂上,广云子被搁在上一副担架,几个侍卫将他抬到衙门,身为物证,横上大堂,就在我和衡文的旁边。
本仙君和衡文清君本都可以在客栈中乘风而去,但这次是玉帝给的差事,没有办完不敢轻易暴露真身,光天化日的大显神通,吓坏了这群愚民也不好。索性就到衙门走走,看他能怎样。
狐狸在客栈里趁乱遁了,山猫道行浅,未来得及遁,慕若言看见它,抚摸了片刻后抱了起来,山猫在船上对慕若言似有好感,咕咕地蹭了蹭,由他抱着,上了马车。
衡文对凡间的衙门甚有兴趣,上下左右都打量了一打量,我却怕他兴致一来,等下在审讯中认个罪,再去大牢里看看。趁衙役们都在打呵欠,知府还未升堂,低声道:"你方才忒不够意思,只让我独自乱解释,一声不帮。"衡文道:"你在慕若言面前舌灿莲花,我怎好抢你的风头。"状似憾然地摇了摇头。本仙君正待还要开口,堂上一阵响动,将要升堂。屏风后转出一个蓝色官服文官打扮的人物,应该是知府,他走到屏风外,却低头垂手而立,屏风后又大步流星走出一个人,却是位熟人--
南明帝君单晟凌。
单将军雄赳赳地在左上首的一把太师椅上落座,知府才敢入座升堂。一拍惊堂木道:"堂下大胆凶徒,你们看到本官,为何不跪?"
本仙君与衡文悠悠地站着,单晟凌初次见本仙君真身,佯装不经意地估量。知府再一拍惊堂木:"大胆!本府问话,竟无动于衷!本府且问你们,是用何手段谋害此道人,快快从实招来!"
本仙君实在看不过去了,道:"单将军,你们南郡的衙门审案前,都不先验验尸体?"
单晟凌的目光蓦然一锐利,"你认得本将?"
我负手,高深一笑。
单晟凌摆手道:"传仵作,验尸。"一双眼却从我身上转到衡文身上,紧紧盯着。盯得本仙君十分不高兴,难道南明成天守着天枢还不够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