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道:"我不该挂着天枢星君又去引诱衡文清君。引诱他尝试凡情。"

命格星君仍悲天悯人地瞧着我,半闭双目道:"错也。你是不该让衡文清君通晓凡情后,又扯上那头狐狸。"

在荷花池边,衡文告诉我仙契线与天枢就是杜宛铭时,我如五雷轰顶。此时,我却全然混沌,就是五雷轰顶我也不晓得了。

我踉踉跄跄,出了命格星君的府邸。

瞻命池边,命格将手伸进池水中,升腾的缭绕雾气,便幻化出一副图像。

那是衡文睡在榻上,一头雪白的狐狸低头舔着衡文的双唇。

烟雾变幻,又生出一副景象,衡文站在天河边,一个男子站在他身边,只能看见衣衫飘飘,却看不清面容。但我看得出,那男子绝不是我。

命格星君道:"当年衡文清君初生时,玉帝就命我替他卜算天命。算出衡文清君命中当有一段情劫。就是这只雪狐精。"

命格星君道:"宋珧元君,当日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衡文清君通晓凡情,又这只狐狸近了衡文清君的身侧。"

命格星君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这只狐狸拼尽修为,救了衡文清君。衡文清君欠他千年的修为与相救的恩情。须知欠的债,就必定要还。"

命格星君道:"玉帝本以为,你只是乱了天枢星君和南明帝君天命的变数。没想到你还是衡文清君与那只狐狸之间的引线。"

欠的债,就必定要还。我和天枢栓在仙契线上。命格星君说,他是杜宛铭时,那一世欠了我的债。于是他在天庭护着我吃尽苦头,。狐狸对衡文一片痴心,拼了自己的性命与千年的修为。衡文欠了狐狸,而今我又欠着天枢。

原来一概的缘份,不过是一场要还的债。

原来衡文注定的命数是狐狸。

我晃在僻静的小道上,禁不住苦笑。

在天庭做了神仙,见到了无数的神仙。其实当年给我算命的那位,才是真的神仙。

我果然还是个永世孤鸾的命。

天枢星君和南明帝君本该互辉互应,是我凭空插了一杠子乱了天数。

衡文清君注定与一头狐狸共历情劫,于是由我牵桥搭线,终让此情得生。

各有各的缘份,只是都与我无缘。

我注定只能在佳话中唱这种搭戏的角儿。不是打鸳鸯的棍,就是过河用的桥。

我走到爻光殿前,把守的天兵举戟挡住。我道:"列位可否行个方便,我并无他意,只是想进去看看天枢星君。"

天兵面无表情地瞧我,旁边转出鹤云道:"玉帝并未禁止宋珧元君探视天枢星君,放他进去罢。"

我承情对鹤云抱了抱拳,鹤云略略颔首。我大步进了爻光殿。

第七十三章

爻光殿内空旷旷的,我看见天枢站在窗前。

我走上前去。天枢转过身来,忽然向我道:"那一城的人都死了罢。"

我怔了怔。

天枢道:"雪狻猊发狂时,卢阳城一城的人都死了罢。"

我才恍然明白他是说那件事情。按照天枢的脾气,一定要将此事归罪到自己身上。我于是说:"雪狻猊狂性大发,真要算起来,责任却在写命数的命格。这一城的人到了地府,让阎王给他们来生安排个好胎也就是了。"

天枢却笑了笑。

他现在回复真身,因为待罪,只穿着一件素白的袍子,看起来依然清寒淡然。我踌躇了一下,道:"我一直没认出你是杜宛铭,对不住。"

天枢道:"没什么。当是我对你说对不住才是。本是凡间一世泛泛一场相交,却连累你连上了仙契线。我在凡间时多承你照顾,所以想见一见你。本以为见不到了,没想到你现在过来,见着了。"

我低头道:"你莫提凡间了,提起来我更愧不敢当。在凡间时我百般缺德地待你。我在天上这些年你一直帮着我。我…我欠了你许多。这些是我的责任,连累你到如此地步。玉帝本知原委,他定然会放了你。"

天枢又笑了笑:"你来这一趟,却像是请罪。"我呐呐地干笑一声。我和天枢之间连着仙契线,却不知为何,我和他说话依然局促得很。

天枢道:"你觉得连累了我,我也觉得连累了你,我其实欠南明帝君也欠了许多。此处的债他处的债谁又说得清呢。"

天枢侧身看窗外:"其实我经历杜宛铭一世回到天庭之后就在想,做神仙还不如做个凡人。只在小院中看木香花开花败,四季轮换,已经足矣。好过身在天庭,依然有无数的牵扯。"

我听着话语,觉得有些不对。究竟我在凡间对付慕若言还是有些经验的。天枢这几句话十分像遗言。

我大步向前,一把抓住天枢的衣袖,他果然像一片纸一样,飘飘地倒了。他身上的仙气极微弱,他仙辉隐隐欲息,大惊:"你做了什么。"

天枢笑道:"牵扯了这些年,实在是累了。谁欠谁的都罢了,我再不想管了。"

我略动法术一探,一片冰凉。

天枢竟碎了自己的仙元,他竟比做慕若言时更狠些,只想灰飞烟灭,半丝转圜的机会都不留。

天枢伸手将一块玉塞进我手中:"我得了你诸多照顾,其实你并没欠过我什么。凡间…做童子那几日…多谢…"眼脸阖然垂上。

我左手小指根部似乎有些刺痛又渐渐松弛。

天枢星君,你真当使了这一招就自己就没得救么。

我觉得天枢和我之间那根仙契线还是中了用的,他无论何时想寻死我总能让他未遂。

我叹了口气,灌了股仙气进他后背,从胸中取出一样东西,塞进天枢口中。

天枢的周身顿时被光芒裹住,不是他天枢星的银光,而是我宋珧元君的蓝光。

我向那光芒中的天枢道:"星君,对不住。你做杜宛铭的时候与我相交一场,总该知道我宋珧平生最怕的就是欠债。这笔债你不让我还我也一定要还。从今后…你再化仙身,前尘尽去,打此时起,你我两清了。"

我瞧了瞧手中的那块玉佩,轻轻一握,尽成烟粉。

我出了爻光殿。鹤云正站在殿门前。我道:"我方才和天枢星君谈了谈,他已经想开了些,请鹤使向玉帝求情,这两日先让他静静,以后再说罢。"

鹤云道:"玉帝本就下令让天枢星君静思两日,元君放心。"

我道了声谢,做不经意地问:"不晓得那只狐狸关哪里了?"

鹤云道:"玉帝命碧华灵君暂时看管。"

我一路到了碧华灵君府前。小仙童道,灵君被衡文清君请去喝茶了,不在府上。

不消说,衡文一定是托碧华多照拂狐狸。碧华灵君不在府上正好,少了一场惜别的悲伤戏。我道:"能让我瞧瞧那只玉帝命灵君看守的狐狸么?"

小仙童为难地皱起脸孔。

我道:"玉帝只是下令不许衡文清君瞧它罢。我瞧瞧它没什么罢。"

小仙童仔细想了想,勉勉强强道:"好。"

小仙童引我走到后院的一间石室门前,打开房门:"那只狐狸就在里面。"

我道:"我想单独瞧瞧它,你先出去锁上门。"小仙童道:"好,不过你快些。"

我进了石室,听见门咯啦锁上。狐狸就卧在石室里玉床的一块蒲团上。皮毛干枯凌乱。头搁在前爪上,看见我半抬了抬眼皮。

我在床边坐下:"毛团,你还好么。"

狐狸闭着眼睛,不动。

我道:"玉帝如果逼迫你,让你不得喜欢衡文清君,你会怎么样。"

狐狸的耳朵抖了一下。

我道:"要是玉帝将你剥皮锉骨,化成飞灰,让你不得喜欢衡文清君呢?"

狐狸满脸无畏,耳朵又抖了一下。

好的很。

我道:"那你记得今天跟我说的话。衡文他喝茶喜欢喝淡茶,写字时常把笔搁在笔洗里忘了收,喝酒不醉不算完,不能由着他喝。睡觉倒是没什么毛病,但记着他起床一定要喝雀舌沏的头遍茶。一看公文就忘了时辰,要时常拖他出来各处散心,他案前有个叫陆景的,时时刻刻都能拿出一堆公文让他看,勿须理会此仙。要是东华帝君碧华灵君太白星君他们找他吃酒时,留神小心着,他有些丢三落四的毛病,离席起身后看看他桌子上有没有忘记拿的扇子之类的。他不怎么吃甜东西,果仁只吃盐培的不吃蜜渍的。枕头要矮,褥子要软,茶水注意温热合宜。"

狐狸坐了起来,困惑地斜眼看我。

我和蔼地摸了摸它的头:"以后你要好生地跟在衡文身边。"

狐狸在我掌下打了个寒战。c

我又叹了口气,念了个诀,掌中化出蓝光来,将狐狸团团裹住,蓝光由弱到盛,又在我掌中渐渐减弱,最终尽数没入狐狸体内。

狐狸蹲在蒲团上,惊诧地瞧我。我道:"毛团,我一半的修为已经在你身上,你可以再化成人形,稍加修炼就能成仙了。"

毛团跳下地,打了个滚儿,化出人形来。它得了我的修为,样子似乎比之前顺眼了些。狐狸闷头看着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道:"我和你说实话,我的仙元与另一半的修为已经给了别人还债。现在靠着法术撑着,过不了几日就会灰飞烟灭。这一半修为跟着我化灰也是化灰,还不如给了你。但也不能白给。衡文清君欠的的相救之情,我已替他还了,从今后他不欠你什么。"

狐狸懵懵地瞧着我,渐渐露出一丝悲哀的神色来。

本仙君也觉得自己挺伤情的。眼看着就这么要没了。我道:"你现在帮我个忙罢。我想见见衡文,又不想这个样儿去见他。想借你的样子用用。你现在变成我的模样先从这里出去,你身上有我的仙气,小仙童辨不出你。等我见完衡文后你再回来。你和衡文有注定的情缘,玉帝不会为难你。你大概能留在他身边修行,稍后成了仙,记着我交代你的话。"

我这段话比方才天枢的遗言我觉得更动情些,狐狸的眼圈儿都隐约有些红了。他低声道:"好。"转身变成本仙君的模样。又对我道:"我来帮你变成我的样子罢。你少用些仙术,能…多撑着些…"

我变成了狐狸,觉得天地宽阔了许多。连那个小蒲团也蓦然大了。毛团走了出去,我在蒲团上盘着卧下。果然片刻后又有仙气靠近过来,石室门打开,进来的是碧华。

碧华走到石床前道:"唉,你这只狐狸。衡文清君非要瞧瞧你,他又不能来我府上,你安分些,本君带你去见衡文清君罢。"

我还没来得及点头,兜头一只口袋套过来,本仙君被套进袋中满眼漆黑。听见碧华灵君道,"你在袋中莫要动弹。本君带你去见衡文清君。"

我呆在袋中,鼻端嗅着布缝里透进来的气味,隐约判断,此刻到了哪里,此刻又到了哪里。

过了约一刻钟后,碧华灵君似乎越过了一道围墙,我晓得大概是到了微垣宫了。

第七十四章

果然,碧华灵君跨进一道门槛后,轻声道:"清君,我把那狐狸给你带来了。玉帝今日不会审它,但你明天一定要还我。"连口袋带本仙君被搁上似乎是桌子面的一块板上。

衡文轻声道:"多谢多谢。"

碧华灵君告辞出门。我头顶的袋口露出光明,我抬头,看见了衡文。

这样仰头看着,衡文面容比平时大,也能比平时看得更仔细。我仰着脖子瞧。衡文却皱了皱眉头:"你好像不是宣离。"

我出了一身冷汗,衡文的眼神真毒。我厚颜无耻地仰着颈子,欶欶地甩了甩尾巴。

衡文禁不住笑了笑:"你不是宣离,倒真像它。难道是天兵拿错了?你是谁呢?"

手摸了摸我头顶,我转头舔了舔他的手。

我身上的仙力已所剩无己,衡文决计探不出我是谁。我舔了他的手,衡文伸手到我的两个前爪后,将我拎了起来。"好罢,你这只狐狸既然被抓到天庭上,又到了我府里。也算是缘份。我招待你住一日,明天带你去和玉帝说放你回人间罢。"

我继续厚颜无耻地点头,又甩了甩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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