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抛下茶杯,凑近他:“那个景卫邑,满心都是别人,我只喜欢你。从今往后,景卫邑,只喜欢然思一个。我有身体,你有景卫邑,不是两全其美?”
柳桐倚轻轻放下茶盏:“假如我喜欢怀王殿下,就算自欺欺人,也不会容忍一个换了魂的躯壳。世间之事,各有归属,各有因果,并非你的,又何必强求?”
我笑道:“我本来就是鬼,世间的规矩约束不到我。有些东西,只要强求,便能得到。实际我看然思脾性,并非那种真的淡泊冷清之人。”我摸起桌上的手稿,翻了翻,“这些侠客志异,应该是你写的?表面端正,内里火热,你这样的脾气,景卫邑那样的不懂你的好处,说不定你和我处一处,会发现更合得来。”
柳桐倚微微笑道:“我入官场数年,真心赞我端正的,除了怀王殿下,只有阁下。”
他取过另一摞剩下的手稿,仔细码好,忽然话锋一转,“我能否请教,阁下贵庚?”
我愣了愣,吊着嘴角道:“我单是做鬼,日子就数不大过来了。”
柳桐倚将整理好的纸张放到一旁:“我是想问,阁下离世时的年岁。”
难道要查出我的来历,方便对付我?
我轻快答道:“你猜。”
柳桐倚却不说话,我站起身:“如果你想查出我究竟是谁,再设法驱我,恐怕来不及。景卫邑的魂魄,至多只能再撑两三日。不过,我愿意给你个机会,假如你能猜到我是谁,我就离开景卫邑的身体。”
柳桐倚垂下眼帘,微微颔首:“好。”
我凝视他灯下的侧颜,初次认真地道:“我愿意给你这样的机会,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现在真的很喜欢你,然思。”
而且我知道,我是谁,你一定猜不到。
柳桐倚也站起身,淡淡笑道:“如果阁下是因为看了这些手稿,才喜欢我,那是喜欢错人了。这些手稿,是家父所写,他已亡故数年。”
他走到廊前,眺望远处浓重的夜景:“这处宅院,是家父置办的私宅,旧名西山红叶居。除他之外,只有我知道。”
第44章 番外·画柳(五)
次日,到了傍晚,我就将景卫邑挤兑去睡觉,再翻出柳桐倚之父的手稿出来看。
我只道柳桐倚只是恰好姓柳,昨日听他提及,才知道他原来是柳矜的后人,不曾想柳氏竟能兴旺许多代。若是板着脸孔只会说一通大道理的柳矜太傅知道他的后人居然写世俗传奇,不晓得会是什么神情。
入夜后,柳桐倚又来了,还带了些小菜清粥和糕点。
我瞧着糕点道:“你不是说景卫邑不怎的吃甜食,为何还拿过来?”
柳桐倚道:“我昨日见阁下甚喜欢这两样细点。”
我笑道:“然思真是心细。”
趁他摆放菜碟时,我再问:“你为何只来见我,不见景卫邑?倘若他知道你帮了他,定然对你心生感激,由此生情也说不定。”
柳桐倚将粥碗放在我面前,道:“王爷为何诈死脱逃,谋反之事是否另有隐情,我十分想知道,但论及轻重,还是先解决如何请阁下离开王爷身躯之事。再则,王爷好不容易逃出来,乍一见我突然出现,恐怕…”
我凝视着他,温声道:“然思,你为何会喜欢他,你什么都不顾救他,现在依然替他着想,还为了救他想办法撵我,他可不会念你半分好。”
柳桐倚笑了笑:“我做这些,有许多缘故,最大的缘故,还是我想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当日查证怀王殿下之局就是我设,但怀王殿下入狱之后,我核实证据,却发现有许多疑点,殿下认罪的态度,我也觉得奇怪…可能我还是担忧,怀王殿下一事有冤枉偏颇。”
他说到此处,神色有些沉重,这些是他的真心之言。
我道:“你救景卫邑诈死脱逃,难道不是欺君重罪?”
柳桐倚道:“所以在下并非忠臣,我只重是与非,有做无做,有错无错。朝堂之中,有许多事论不出清白对错,但最根本处,不能含糊。”
我按了按腮,他正经地说出这段话的模样,颇有柳太傅之风,让我槽牙忍不住发酸。
可柳桐倚比柳太傅好看多了,即使板着脸,也秀逸可人。
我右手捂着腮,看他敛起眉,要继续说那景卫邑有关的事,突然想堵一堵他,于是在他刚开口时欺身上前,趁他来不及防备,飞快用口堵住他的嘴。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纯熟自然,我亲了片刻,方才松开柳桐倚,凑近他耳边道:“然思,我们不说景卫邑,他就快魂飞魄散了,你就算为了救他,也要多说说我。”
我站开一些,端详他的神情,攥住他衣袖道:“怎么,生气了?”
柳桐倚还是那副神情,让我有些丧气。我坐回去喝粥,柳桐倚替我将另一碟菜换到眼前:“在下已然查到了一些眉目,可今晚我的确无法判断阁下是谁。”
他挑了挑灯芯:“昨天阁下告诉我你亡故的原因。那间牢房所关之人寥寥,相关记录,我都曾看过。但那间牢房内所关之人的死因,刑部记录,未必属实。因此还须再度查证。”
一句无把握的猜测话也不肯多说。
他现在苏州,查不到京城朝廷里的记录,所谓查证,无非就是多观察观察我的言行举止,从中套取可能的真相罢了。
我接过他递来的手巾,拭拭嘴角:“然思,正值良宵,罗帐内,锦被中,说不定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我盯着他的表情,贴心地补充:“假如,第一回,你不适应,暂时把我当成他,喊我承浚,我不介意。”
柳桐倚神色自若道:“怀王殿下曾有位时常共寝的楚寻公子。”
啊?
柳桐倚接着道:“楚寻公子其实是奉命潜在怀王殿下身边,查探他的谋反证据。可他陪伴怀王殿下许久,一件像样的证据都没查到。”
唔,这个…
柳桐倚叹了口气:“所以这件事足以证明,所谓床笫之间见真言之说绝不可靠,无需尝试。”
…
第二天上午,我推开后园墙上的暗门,进了柳桐倚的小园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