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越道:“有么?论武会你我都只来过一次,这是第二回,大概每回和每回都不一样吧。”
乐吴摇头:“不是,我就是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乐晋也跟着道:“对,我也这么觉得,你看论武阁前有这么多的兵卒,打扮都和一般的小卒不同,我听说,只有朝廷的亲兵才这么打扮?”
乐越遂向那些兵卒们望了望:“难道你说今天是皇帝老儿亲自来了?不可能吧,他老人家不是病得很重么,现在应该在龙床上躺着吧。”
杜如渊在一旁挟着书慢吞吞道:“虽不是皇上,也算是此时的大人物了。”向论武阁一旁的小楼一指:“看那楼上窗帘的花纹。据我所知,用海棠花为纹饰的,就是安顺王。”
安顺王?那不就是传言中的未来的皇上或者未来皇上的亲爹吗?
乐越的师弟们立刻抖擞精神目光炯炯地向那座小楼上看去,乐晋咬着手指道:“喔,如果真是安顺王,等他出来的时候,我要多看他几眼。要不然等到将来,可能就不那么容易看得到了。”
只有乐越抱着手臂兴趣不大地站着,他在心中道,未来的皇上或未来皇上的爹?那可还不一定。或者,未来的皇上能成为皇上还有我的份来着。
他朝昭沅看了看,发现那只傻龙正站在一棵树后小心翼翼地偷窥向清玄派方向,它的姿势神情搭配着那个明晃晃的项圈,傻得无与伦比。
乐越在心中叹了口气,可能真的什么都不一定。
乐吴忧心忡忡地道:“大师兄,倘若真的是安顺王,他的儿子世子殿下又真的在清玄派内,我们这次岂不胜的希望又很渺茫?”
乐越扬眉道:“没比之前,怎么能先就想到了输?管他谁的爹谁的儿子在哪里,我们只管一心地求胜就行!”
琳箐立刻赞叹道:“说得太对了,我们一定不会输。”她朝论武阁的方向瞟了一眼,管它今日什么势力什么凤凰,只要有我在,就不可能让乐越输!
杜如渊跟着应和:“甚是甚是,大师兄这种临阵态度,实属最难得的豁达。”
他抬起头,有意无意,也向论武阁的方向看了一眼。
论武阁旁边有两栋小楼,一栋名叫观雨,一栋名叫惜晴。这两栋小楼的方位都有些特别,尤其是惜晴。
它建在论武阁旁侧的稍后处,看似被论武阁掩去了多半,但楼上的小窗能将整个山顶的收入眼底,尤其是论武阁前比试场地。
此时,惜晴楼上的小窗前就坐着一个人,端着半杯茶水,透过半掩的纱帘看着论武阁前的众人。
有红衣小童捧上新茶,恭敬道:“主上,右使让我转禀,该来的人,已经都来了。”
被称作主上的人伸手挑起纱帘:“我知道,我方才,就已经看见了。”
各派掌门抽签完毕后,从殿中退到论武阁外,不觉辰时已到,论武阁前的大鼓咚咚响了三下,各派依序站好,一时之间,论武场虽然数派云集,却鸦雀无声。
论武阁的二楼台阁上,陆续走出人来,先是应邀做本次论武会评判的几位江湖名宿,他们依次到了各自的座位前,却都站着不落座。
少顷,浅墨色的幔帘后,走出了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男子,身着苍鹰逐日袍,头戴玉冠,白面微须,略胖。论武场上的众人中微微有了些小小的骚动,“是安顺王!”“居然真的是安顺王!”…
安顺王面露微笑,向论武场上的江湖人士们抬手为礼:“小王奉圣上之命,前来参与此盛会。小王虽然打过几天仗,但武艺实在平平,蒙圣上恩宠当此殊荣,在各位江湖侠士面前,颇感惭愧。望各位江湖侠士们这几日多多指教小王,能窥得天下武林最顶级的绝学之一二,便是小王此生的荣幸了。”
他口气极谦逊客气,让各派人等心中都十分受用。
安顺王说完话,却没有立刻坐下,就在这时,台阁的帷幔后又缓缓步出一个绯色的身影。
看到那身绯衣,昭沅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后颈的鳞片几乎要竖起来。
除了新郎倌之外,乐越之前从来想象不出男人穿红是个什么模样。
但他此时却晓得了,原来男人也可以将大红穿得如此华贵,如此雍容,如此风流。
那一瞬,天与地之间,好像什么都不存在了。
只余下那袭绯红的衫袍,与一双微微上挑的眉眼。
昭沅爪子发颤,寒意已经蔓延到它的头顶与后爪的最末梢,那浓重的红色,扎得它眼睛疼。
它听见琳箐在自己耳边不屑地小声道:“许久不见,凤凰还是这么风骚。”
第二十一章
铮——
雪白的拂尘丝缠上了冰冷的剑身,一抖一扯,长剑被拧得弯出了弧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从执剑人的手中脱出,剑尖划破微风,呛的一声,跌落在地面的尘埃中。
手拿拂尘身穿杏色长衫的年轻弟子后退一步,立掌向对面已两手空空的锦衣少年躬身道:“承让了。”
那少年抱了抱拳:“师兄客气,泰山派的念影尘果然厉害,名不虚传,我输得心服口服。”
论武场边高台上的雅席中,少林的静缘方丈、千叶阁的若叶阁主、江北十七剑盟的盟主卢昕、江南第一庄望月山庄的庄主赵棠、南海剑派的宗主绿萝夫人及编撰江湖谱的万卷斋主人贺尧都拿起一根竹签,投进面前的桌上红色的竹筒中。
雅席正中坐着的安顺王微微抬手,一旁侍立的侍卫中立刻有一人迅速跑向高台边的那面大鼓,拿出一面红色的令旗挥动三下,大鼓前立着的两个大汉抡起鼓槌,击鼓六声:“第五场,泰山派胜——”
青山派的弟子们围在论武场边,各捧着一把瓜子,边嗑边透过人缝向场中看。乐吴吹着瓜子皮摇头感叹道:“乖乖,这次的论武大会各派看起来都不好惹,你看这个泰山派,连胜两局,拿拂尘的这个听说在他们门派中才只算中等稍上的弟子,我估计我们这边小十一和小十二两个打他一个都未必打得过。”
他身边的乐秦低声道:“二师兄,你的话如果被大师兄听到,肯定会说你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乐吴道:“但做人总要面对现实。”
乐秦摸起一枚瓜子送到嘴边:“大师兄的眼里只有打倒清玄派,现实这东西太遥远,他看不见。”
乐吴沉默地也捏起一枚瓜子,递到嘴边,咔的一声。
稍顷,十一师弟乐郑分开人群,努力地挤了过来:“师兄师兄,刚刚抽完签,我们第一项比试的人已经选出来了!”
众青山派弟子都纷纷转头,急切地道:“哦?是谁和谁?”
论武会的第一关共有六项比试,分别是兵器、拳脚、内功、轻功、武学、玄法。各派每项须有两个年轻弟子参加,只有至少胜了三项的门派,才能进入第二关。第一关比试的场次和对手门派都由几位评判抽签决定。参与的弟子则由本项中的对手门派抽签选择,不能本门派自行挑选。
这个变态的规矩是凤祥帝在第一次论武大会上定下的,据说是为了以示公正。
根据江湖传言,凤祥帝是个十分喜欢抽签的人。
兵器比试是论武会的第一项比试,而且是青山派寄托了很大希望的一项比试。乐越在来之前就曾经和师弟们一起详细地分析过战局,青山派的弟子们都不怎么爱看书,所以唯一的一场文试武学比试必输无疑。而后,大家对内功也没什么钻研,估计赢的希望也很渺茫,再则玄法一项,胜算也不大。
“但,”当时乐越经过盘算后和师弟们道,“可幸的是,实打实的一对一打,我们不怕。我们青山派弟子一向遵循打不过就跑的师训,在长年累月的锻炼中,轻功都是上乘。所以——”
所以,青山派的弟子们,将冲过第一关的希望全部押在兵器、拳脚和内功三项上。
可这三项能不能胜,还要赌运气,看抽签的结果到底如何。
青山派的兵器比试在第九场,对手门派很不幸是个挺强的大门派苍山剑派。
苍山剑派在江湖门派谱上排名第八,专攻长剑短剑双剑软剑等各种剑,最擅长兵器。
众弟子们目光炯炯地盯着乐郑,都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场中千万要有大师兄…”
乐郑搔搔后脑,嘿嘿地笑了:“嗯,这场抽中的人是…我…和新入门的十三师弟。”
那一瞬间,望着乐郑的青山派弟子们听见自己的心碎了。
在师弟们捧着破碎的心哀愁时,乐越尚且不知道兵器比试人选的噩耗,他正蹲在某个僻静的角落里的一棵大树后,开导那条忧郁的傻龙。
当那个红衣男子出现在安顺王身后,琳箐说出凤凰两个字的那一刻,昭沅觉得四周突然变得漆黑,只有那抹红色刺灼着它的眼睛,刺得它的心很疼很难受。
它有点惊恐,它很害怕凤凰一下子发现自己,把自己抓住,或者抢先抓走自己可能要找的人,或者像对付父王那样,直接打烂自己的龙珠,把龙脉抢走。
它无意识地紧紧抓着脖子上的项圈,动弹不能。
琳箐的项圈确实很管用,凤凰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是向下扫了一眼,便在安顺王身边随便地坐下,他落座之后,安顺王方才也跟着坐下,昭沅在麻木之中,听见身边乐越的师弟们低声议论:“怪了,这人是谁,怎么连安顺王都好像敬他三分一样。”“按理说朝廷中,除了皇上,没人再能比安顺王厉害了。这人没穿官服,连官都不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架子。”“听说安顺王府中有位幕僚,替他出谋划策,非常厉害,安顺王对他言听计从,该不会就是此人吧。”…
琳箐拉了拉它的衣袖,小声道:“喂,不用吓成这个样子,你戴着我的项圈,凤凰绝对看不出你是谁。它们其实没什么厉害的,就是手段多,阴谋诡计多。真打起来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有我在你吃不了亏的。”
昭沅却依然僵僵地站着,直到论武会开始,那抹红色的身影起身又消失在帷幔后,它方才挪动脚步,跟着散开的人流走到一旁,找到一棵长在僻静角落的大树,在树后坐下。
它非常鄙视这样害怕凤凰的自己。
要是自己不是那么没用,而是像表舅公那么强悍,就可以直接冲上去,打倒凤凰,给父王报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大树后。
琳箐跑去给乐越的师弟们分瓜子,没顾得上管它,它独自静静地坐着,乐越陪着师父和师伯们抽完签,定下兵器比试的场次和对手门派后,方才费了老大工夫找到它,琳箐也跟了过来。
乐越摸着下巴诧异地瞧它:“我还以为你去偷看洛凌之了,为什么在这里坐着?”
昭沅低着头不说话,琳箐瞥了它一眼向乐越道:“哎呀,它是看见了凤凰吓的,吓傻了。”于是在它身边坐下,用手撑着地面又看着它道,“喂,我刚才不都和你说了吗,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凤凰不能把你怎么样。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一条雄龙怎么能这么没用。”
没用两个字让昭沅的心缩得更紧了,它再把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小声说:“我是很没用。”
啊,原来刚才那个红衣兄是凤凰,怪不得了。
乐越也在一旁坐下,拍拍昭沅的肩膀:“喂,千万不要随便说自己没用。现在敌强你弱,你更应该奋发起来,早点把要搞定的事情搞定。就像我们青山派要对付清玄派一样。虽然对手很强,不代表一定会败。如果自己先灭了自己的志气,那不是会让对头更得意么?”
琳箐立刻道:“对呀,你听听乐越的话,每一个字都这么的深刻,这么的有理。所以你要听他的话,别垂头丧气了。”
昭沅点点头,慢慢抬起脸:“我只是有点担心,万一不成功怎么办…”
万一,不是洛凌之。
万一找不到那个人。
万一找到了也没法赢过凤凰。
万一…万一…
龙珠在它的胸口像个火球一样的灼热,它感到很沉重。
乐越再拍拍它的肩:“我告诉你,没做之前,就要只想着赢,别想着输。即使输了,也没什么。赢得起也输得起才是大丈夫!”
琳箐点头:“对,像乐越这样的,就是大丈夫,将来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学学他,没有错!”
琳箐对乐越的吹捧让昭沅感到身上的龙肉一阵阵的麻,终于又精神了起来。
对,现在最要紧的事,还是要赶快找到和氏皇族的后人,其他的事情以后再想,总有办法!
乐越在琳箐赞赏的目光和昭沅钦佩的视线中豪情澎湃,汹涌地流遍全身各处,连汗毛稍都被这股豪情涨满,在一瞬间,他感到自己顶天立地,却没忘记谦逊地微微一笑:“琳箐姑娘,我知道你说这话有别的用意,未免略有夸大,这些赞誉现在我还不能完全当得起,我现在,仅仅只是江湖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少侠。而且琳箐姑娘你,也不要指望我因为这些话,就改变想法答应你的要求。”
琳箐马上摇头:“没有没有,我没别的用意,你误会了。”她的双眼与甜美的笑容里写满了真诚,“虽然你不会答应我,但我不会因此改变我对你的欣赏。在我的眼中,你就是这样。而且我觉得,一定还有很多别的我没有发现。”
乐越春风满面地道:“哈哈,你说的太过了,其实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真的!哈哈,我自己一直都这样认为!不过琳箐姑娘你的坦率我很欣赏!”
琳箐漂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谢谢你这么说。”
昭沅坐下一旁,看着琳箐和乐越相对而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龙鳞有点打颤。
不对,不应该打颤。
应该钦佩琳箐才对,她和乐越才吵完架,立刻就能把关系变得这么好,她的做法都是很宝贵的经验。
它在心中默默记下。
乐越站起身,拍拍身后的灰尘:“唔,耽误挺长时候了,兵器比试的人选应该已经抽出来了。我要过去看看。”
琳箐赶快站起身:“好啊,一起去。”
乐越居然没有拒绝,也没有找借口躲避,只嗯了一声,琳箐很开心,笑吟吟地走到乐越身边。
乐越向昭沅招手:“走吧,别在这里傻坐了,一起过去,清玄派也在那边。”
昭沅便也随着起身,方才的阴云已经烟消云散,它感觉浑身又轻快起来。
论武阁旁的惜晴小楼二楼,小窗上半挑的纱帘动了动,轻轻垂下。
帘后的人垂袖站着,透过纱帘,乐越琳箐和昭沅的身影像三个模糊的黑点。
红衣小童在他身后躬身道:“主上,要不要属下去打探一下…”
那人转回身,在椅上坐下:“不必了,麒麟想要怎么闹,就让它怎么闹吧,与我们的大局无关。”抬袖再挑一挑纱帘,轻笑一声,“麒麟族的这位小公主口味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不寻常。”
乐越和昭沅琳箐一起快步赶向论武场,远远便看见师父师叔和众师弟们都在空地上站着。
众人的神色都很凝重,只有杜如渊和他头顶的那只龟看起来比较淡定与悠哉。
乐越快步赶上前:“兵器比试的人选出来了没?”
其余人都默然,乐吴慢慢道:“大师兄,你挺着点,兵器比试的人选是小十一和小十三…”
乐越昭沅和琳箐也沉默了。
乐郑双眼中燃着熊熊斗志:“大师兄,我会为师门努力的。”
杜如渊道:“吾…也会尽力而为。”
乐吴锁着眉道:“大师兄,我们…”
乐越抬手搭上乐郑的肩:“事已至此,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
大丈夫,要赢得起,输得起。
第二十二章
下午未时二刻,兵器比试第九场开始。
昭沅觉得在这样时候抛下乐越去观察洛凌之和清玄派是不讲情义的,它挨着乐越,和青山派的其他弟子们一起站在论武场边,轻声安慰乐越:“不一定绝对会输,总有奇迹存在。”
这话好像不大管用,盯着场中的乐越脸色更阴沉了。
琳箐抬手敲了它的后脑一记:“不会说话就别乱说!”
它愧疚地闭口揉着被敲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