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焚烧自身的火焰,到最后变成了五彩的颜色。在火焰消散之时,一点微弱的灵光向着天庭的方向飘荡而去。

琳箐、昭沅和商景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这是护脉凤神凤梧最后的结果。凰铃和凰珠凄厉地悲鸣着,向着京城某处展翅飞去。天空渐渐泛出白色,黑夜将尽,黎明即将来临。

昭沅的龙角有隐隐有了异样的感觉。

地上的大火已被昭沅的大雨熄灭,乐越、杜如渊和洛凌之已从东宫迎出来,与孙奔的人马汇合。

南郡的兵卒们口呼世子,向杜如渊跪拜。为首的副将道:“启禀世子,方才末将看见传讯的烟火,王爷已被救出,应该正在盘控京城大局。”

被擒的禁军交代,皇宫之中剩下的守卫都聚集在凤乾宫。皇上、太后、皇后等都在凤乾宫内。

副将道:“乐…乐皇子,是否要臣等立刻前去凤乾宫,控制局面?”

此时此刻,乐越在这些人口中,已经正式变成了乐皇子。

乐越道:“不可,我们的目的是自安顺王一党手中救出皇上,若率兵去凤乾宫,岂不是变成了逼宫的乱党了么?”

副将立刻道:“是,乐皇子宽厚任义,乃仁德之君。”

乐越浑身直不自在,刚要开口说什么,杜如渊抢在他之前道:“陈将军,你火速遣一兵卒,卸去盔甲兵器,去凤乾宫中报信,说乐皇子率军清除了安顺王逆党,请皇上下旨,调遣重兵。”

副将即刻去办。杜如渊飞快地低声说:“越兄,这等关头,你可不能公开说出你不是皇子这种话来啊,一说我们就都变成乱党了。”

乐越只得应着。

孙奔扬手,将手中的马鞭恶化一样东西抛给洛凌之:“洛将军,接着,这是调兵的虎符,琳公主从定南王口中问得了它的下落,从南郡将它取来,暂借给孙某,现在交给你了。”

他三下五除二脱去身上的铠甲,再披上破披风,抬手抱拳:“各位,保护皇上这种事,孙某就不奉陪了,告辞。”吹声口哨换上飞先锋,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便走。

乐越连忙道:“孙兄留步。”

琳箐昭沅和商景已经折返回来,琳箐道:“姓孙的,你…”

孙奔勒住马势,注视烧焦的殿阁:“可惜啊,这场火烧的好,但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是多年前的紫阳镇。”

孙奔打马飞驰出城门,琳箐在他头顶的天上叫:“喂喂,姓孙的。”

孙奔再度停住马:“麒麟姑娘,在下与和氏慕氏都有不共戴天之仇,帮乐越,只能帮到这里。你放心,就算乐越真是和氏后人,在下也不会对付他的。”

琳箐轻盈的落到马前,挑起眉:“你好罗嗦,我知道你的血海深仇,志向抱负,我追过来,只想和你说一句话——”仰头看着孙奔,莞尔一笑。“这一仗,你打得够漂亮,我很欣赏。”

孙奔露出雪白的牙齿:“多谢。”

前去传信的小兵带回话来,太后代皇上传口谕,着乐越单独到凤乾宫中见驾,并令百官入朝,皇上有旨要宣。

杜如渊即刻让人前去延请百官入朝,乐越再次踏进凤乾宫的正殿,与上一次相隔不过数日,却恍若隔世。

正殿中悬挂着纱帘,乐越隐约窥见帘后端坐的不是皇帝和韶,而是一个华服的妇人。

少卿,一个柔和却充满威仪的女声缓缓道:“乐越,你替皇上铲除了慕氏乱党,匡正朝纲,皇上与哀家都要替江山社稷谢谢你。”

乐越立刻醒悟这是太后,行礼之后道:“太后娘娘不必客气,我,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假如我不反抗,可能已经被太子拿去炼坛子了。总之,这样做,也是为了自保。”

太后沉默片刻,道:“听闻乐少侠出身江湖,果然快人快语,坦坦荡荡。宗庙中,皇上本已鉴定出你的确是皇家血脉,如今慕氏父子既除,今后肃清朝纲,还少不了你多多出力。”

乐越诚实道:“朝政之类,草民其实一窍不通,这次能胜,多亏太后娘娘的帮忙,引安顺王离开京城的计策才能成功,安顺王手中仍握有重兵,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战事只是刚开头而已。其他的事情,不妨等彻底太平了才说。”

太后道:“皇上心中已有论断,这次招乐少侠前来,只是由哀家先表谢意而已。乐少侠请在凤和宫前稍作休息,待百官到来之时,再宣皇上旨意。”

乐越行礼退出。

太后从座椅上站起,一个摇晃,险些跌倒,皇后从屏风后冲出扶住她,痛苦道:“母后———”

太后颤巍巍地叮嘱道:“忍住,千万要忍住,此刻还不是大放悲声的时候,一定要忍到百官到来、”再度坐回椅上,叹息道:“刚才看这乐越的形容,倒是个质朴少年,但愿哀家没有看走眼。”

朝阳高高升起时,朝中文武众官都聚集到凤和宫外。

昨晚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众官此时仍心有余悸。本以为安顺王和国师是很角色,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后浪远比前浪勇,一夜之间,竟然胜负颠倒,京城易主。

左边上首那地儿,本应该站着太子,现在变成乐越了。右边上首那地儿,本应该站着安顺王,现在变成定南王乐。

世事无常,时局叵测,当如何自处?

百官正在心中忐忑,突然有内侍来到凤和殿前,高高挂起丧幔,沉重的丧钟响起,太后与皇后一身缟素,出现在众官面前。

“皇上昨夜,已驾崩于凤乾宫。”

众官哗然。有人顿时伏地恸哭。

昭沅想起昨夜陨亡的凤梧,隐约明白了缘由。它的龙角再度奇怪地痒痛起来。

众官之中已有人道:“皇上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伪太子慕祯既已除去,当由和人继承大统?”

又有一官越众而出,道:“先皇之前本已在宗庙前鉴定,乐皇子乃皇族血脉。当由乐皇子继位。”

澹台修出列道:“太后,不知先帝驾崩前,可有遗诏?”

不少臣子立刻也跟着附和。

乐越目睹眼前景象,觉得如做梦一般,总感觉不对。

很不对。

太容易,太顺利了。

按理说,不应该如此顺利。

琳菁在半空中皱眉向昭沅道:“真是古怪,凤凰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昭沅也不解,凤君、凤桐,都没有出现,它有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与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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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之中,钦天监监正兆陆忽然出列高声道:“臣逾越,有件事想问一问乐皇子。”向乐越施了一礼,“本朝自凤祥帝以来,皆供奉凤神,以凤为尊,但乐越皇子似乎尊龙,敢问乐皇子,如若即位,是否会改祭礼,换服色,易皇旗?之前在宗庙时,百官亲眼所见,凤神显灵,痛灭龙妖,如若乐皇子即位,是否会触动我朝根基,惹怒神祗,带来祸患?”

众官一时沉默。乐越转身面向众官,晨光落在他身上,镀出耀眼的金光。

“我的护脉神,从来只有——”

他话刚说到此处,忽然有个声音朗朗道:“兆监正此言差矣。”

众官回首,均不由自主地向一旁让开。

凤桐缓缓穿过众人,他依然一身绯红,带着难以捉摸的表情,走向乐越。琳箐正要一鞭子甩下去,凤桐已行至乐越面前,单膝跪下。

“凤桐参见陛下。恭喜陛下通过所有考验,你不负期待,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天上的昭沅、琳箐、商景愕然僵立在云端,动弹不得,乐越更是瞬间犹如变成了石头一般,木然不知所措。

昭沅的龙角剧烈的疼痛起来,它与乐越之间连接的法契之线灼烧着它的左腕,好像爪子被砍断一样痛苦。

昭沅抱住头,眼前晕开耀目的光芒。

那光芒是七色的流光,缤纷斑斓,绚烂难以描绘。在光芒中,一只凤凰遥遥自天边飞来。昭沅痛苦地呻吟,两只龙角从头顶脱落。

凤凰身上七色光芒流转,是前所未见的华美,地面上,除了乐越之外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拜倒在地。

凤桐躬身道:“君上。”

凤凰收拢羽翼,七彩的流光汇聚一处,变成了纯白的光芒,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光芒之中,渐渐出现一个人的轮廓,向着乐越露出熟悉的微笑。

“乐越,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从今天起,你就是应朝的新帝。”

乐越一生之中,再没有比现在更茫然的时刻。

冰冷的寒意从他的头发稍蔓延到脚底,他全身的血都仿佛冻成了冰。

“你…你…”

那人用和平时谈天一样熟悉的语气含笑向他道:“乐越,我就是凤君。”

他竟然是——洛凌之。

九月份连载

在场的其余人,都在凤君现身的一刹那被法术定在了原地。

昭沅浑身的法力在龙角脱落的瞬间消失,难以维持人形,再度变回尺余长的小龙,跌在乐越的肩膀上。连接昭沅与乐越的发法线来越细,越来越浅。而另一条明亮的七彩流光的法线浮现在乐越的手腕上,另一端,连接的是——凤君。

凤桐缓缓道:“龙,我一开始就说过,你们这一方不可能赢。因为不管乐越还是慕祯,都是我们凤凰选定的人,这局棋的结果早已注定。”

乐越下意识地用手护住昭沅,双眼大睁,直愣愣的瞪着洛凌之,无法做出任何表情,无法说出任何话。

洛凌之是凤君?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从小到大,洛凌之的种种历历在目。

他跟洛凌之是一道玩到大的。乐越还记得初见洛凌之是六岁时,恰逢十年一度创派师祖的祭典,这个祭典一向由清玄派和青山派轮流主办,那次轮到清玄派。青山派和清玄派五岁以上的弟子都要参加,乐越跟着师傅师叔和师兄弟们第一次踏进清玄派的山门。

清玄派又大又气派,弟子却很不友善,知客的弟子板着脸告诉乐越不要乱走乱摸,弄坏了东西青山派赔不起,乐越很憋闷。

按照惯例,祭典完毕三十六天之后,还要到窗派祖师爷的陵墓再度祭拜。

祖师爷陵墓在青山派后山。重华子率领众弟子带着祭品先到青山派内,再与青山派众人一道去师祖墓前。

清玄派的人到了青山派中依然派头很足,师兄们端茶给他们喝,他们看着茶水皱眉头,嫌弃茶叶和茶具不够好。乐越憋着一口气,恰好瞧见清玄派弟子中有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孩童走到挣点门前,打量两侧的楹联。乐越立刻跑过去粗声道:“你不要乱摸啊,磨坏了你赔不起!”

那孩童转过身,琉璃般的双瞳望着乐越,友好德笑了笑:“我不会乱摸的,就是看一看。”

乐越继续粗声说:“看完了就快走。”

那孩童依然很好脾气地看着他:“我听说他们喊你乐越,你是叫乐越么?”

乐越横着脖子道:“是,你问这个干吗?”

那孩童微笑道:“我叫洛凌之,是清玄派的新弟子。”

前往祖师陵墓的路上,乐越才知道,这个洛凌之竟然真的是重华子新收的底子,重华子对他极其看重,他刚入门,却站在很多大弟子的前面,让只能站在本门派尾巴梢的乐越更加看不惯。

祭拜时,洛凌之只是向祖师墓躬身行礼,并不跪拜。

清玄派弟子多王孙贵胄,这般行礼的不在少数,洛凌之如此也不显突兀。而且,他的举止比很多大弟子还要沉稳老练,不见一丝孩童的稚气。

乐越的师兄们不禁偷偷议论道:“清玄派那个小弟子很不简单,怪不得能让重华子青眼有加,以后定然是个厉害角se。”

乐越停在耳中越发不服气,不由自主总盯着洛凌之瞧,洛凌之也常回望向乐越。他似乎很像和乐越做朋友,与乐越视线相接时总是露出友好的微笑,乐越却总是立刻转过脸去,不予理会。

祭拜仪式结束,青山派的底子留下来收拾一干杂物,乐越负责把四散的纸灰归拢到一处,洛凌之没有随师傅离开,而是凑到乐越身旁:“我帮你吧。”

乐越看都不看他,粗声粗气地道:“这是我们青山派的事,不用你做!”

洛凌之垂下头,一言不发地绑着收拾纸灰,他手脚很快,乐越轻松了许多,不一会儿便收拾完了。洛凌之簇新的衣服上染了不少块灰。

乐越指了指那些灰:“喂,你师傅会不会骂你?”

洛凌之拍拍衣服:“不碍事的。”又从腰间解下水袋递给乐越,“你渴不渴?”

被帮了忙,又喝了他的水,乐越开始觉得洛凌之没有那么碍眼了。两人一起回去的时候,乐越找话和他聊天:“你家是哪里的?为什么进清玄派?”

洛凌之回答:“我无父无母,是师傅把我带回清玄派的。”

乐越顿时感到洛凌之更亲切了:“咱俩一样,我也没爹娘,是师父把我养大的,青山派就是我的家,你们清玄派看起来规矩很多,你过得苦不苦,每天都做什么?”

洛凌之道:“每天就是读书练字习武,师父和兄弟都对我挺好的。”

乐越再问:“你的师兄都蛮凶的,他们带不带你玩?你平时和谁一起玩?”

洛凌之顿了顿,没有回答。

乐越瞟向他:“不会没人和你玩吧。”

洛凌之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乐越同情地看着他,连玩伴都没有,实在太可怜了,怪不得他主动找上自己。

乐越挺起胸脯:“那以后我带你玩吧。这边的山头我最熟了,连镇子里都有我的小弟,你跟我混,我罩你!”

洛凌之停下脚步,看着乐越微笑起来,点了点头。

乐越与洛凌之约定,每天下午未时初刻,清玄派午觉的时间在两派只见山坳里的大树下见面。如果有事不能前来,就用洛凌之养的一只信鸽传信。雷打不动。

结果,约定后的第一天,就下起来倾盆大雨。乐越冒雨溜下山去,在约定的时辰到了大树下,一道闪电劈到树上,把树劈焦了一半。乐越赶紧奔向附近的山壁,想找个山洞躲雨,又怕洛凌之找不到他。正团团乱转时,远远看到一个身影打着伞从雨中走来,正是洛凌之。

乐越赶紧奔上前去,他浑身已经湿透,满是泥泞,一不留神,泥点子甩到了洛凌之的衣服上。

洛凌之定定地站着,目不转睛的看着乐越。乐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不解地问:“你看我干吗?”

洛凌之微笑起来:“没什么,我还以为…雨这么大,你不会过来了。我本来想用信鸽通知你不用过来的,雨太大,鸽子飞不了。”

乐越豪迈地道:“怎么可能不过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好雷打不动,既然没有通知改约,就要赴约。”拍拍洛凌之的肩膀,“你也很守约,够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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