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八点多。夜色幽黑,天气凉爽。简瑶坐在副驾,想到他刚才的一番话,心情就变得…挺好。
车内安安静静,简瑶开始没话找话:“你跟姐姐感情很好。”
薄靳言开着车,双眼直视前方:“抱歉,当事人没感觉到。”
简瑶托着下巴,看着他——这种事也要别扭?要不是因为姐姐,他怎么会接新手入门级的调查案?
像是猜出她在想什么,薄靳言眸中升起淡漠的笑意:“少见多怪。如果今天是你自杀,我也会查到底。”
简瑶:“…我应该说谢谢吗?”
她才不会自杀好不好?怎么会有人用这种比喻,来表达对人的重视?
——
经过上一个案件,两人好歹也有了些默契。一回到他家,就坐在客厅,一起看资料。
王婉薇,H省洛川县人,在B市念的大学,单身未婚。简历普普通通,唯一特别点的,是父母离异,母亲独自将她带大。母亲自己开一个裁缝铺,家庭经济环境并不好。
上个月,公司大客户中心(包括十多个部门)在某旅游景点度假村召开年会,王婉薇在住所注射过量毒品自杀,第二天一早尸体被同事发现。警方还在她身上发现以前注射毒品的痕迹,以及一份遗书,故判定为自杀。
资料袋里还有现场照片:她当时居住的别墅屋、尸体静静躺在床上的样子、她的个人物品诸如箱子、衣物、耳环饰品等,还有当时别墅屋外的环境——几间别墅屋簇拥在一起,据警方口供记录,住在周围的都是大客户3部其他同事。
简瑶拿起那份遗书的影印照片,遗书不长,但是字迹清秀端正,只是最后几行有些潦草。她是写给母亲的:
“妈妈: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很对不起,我不能替你养老送终。我是怯懦的,一直不能叫你满意,也不能带给你想要的生活。现在我选择离开,请相信这是对我最好的路,一定不要为我难过。人生有长有短,其实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没什么差别对吗?
我曾经以为,未来是美好的。虽然我的条件很一般,但只要我努力,就能在这个社会获得自己小小的一席之地。可是我错了,妈妈,原来有些事,不是那么美好。有些事,我怎么努力也做不到,没有别人聪明,没有别人能言善辩,也不懂察言观色。在市场销售这个激烈厮杀的职位上,我做得一点也不好。我像个灰头土脸的败将,每天只能假装笑容,躲在自己的小壳里,一点点往回缩,直到缩到一个无底洞里。
我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生活,变得那么灰暗,那么绝望…每天当我起床的时候,看着镜中那个人,她是我吗?为什么像一个死去的躯壳,深陷泥潭,无力自拔?我都不敢回家,这一年都不敢,怕见到你。不是怕你打我骂我,我怕你伤心。
妈妈,我做错了好多事,一步错,步步错。我再也回不了头。所以我不再回头了,我选择结束。
妈妈,我的银行存折里还有两万块钱,密码是你、爸爸和我出生的年份,连在一起。钱不多,对不起妈妈。
妈妈,别难过。做这个决定,对我而言是解脱。我改变不了命运,反抗不了命运,但我至少可以选择结束,我的生命,终结在我自己手里。
再见,妈妈。别难过,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不孝女婉薇敬上。
XX年X月X日”
简瑶放下遗书,眼眶湿润,静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才察觉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清了清喉咙,看向薄靳言:“资料我看完了。”
薄靳言靠在沙发里,双手枕在脑后,长腿交叠,身姿舒展。他的情绪看起来没有受半点影响。
“做我的助手,最不需要的就是多愁善感。可以调回正常模式了吗?”
简瑶答:“女人都是多愁善感的,除非你去找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一定得会钓鱼、会布置你的家、会照顾沉默,还不嫌弃你的诸多挑剔!”
薄靳言瞄她一眼,但这次没讲话。
简瑶很快平复了。
经历过“杀人机器案”,看过那些无辜少年的尸身。再看王婉薇,她的确可怜,并且可能遭遇了打击和艰辛。但是…无论多艰难,都要活下去,才是对人生和身边的人负责。
她想,破案跟其他工作一样,首先不能被前人已有的假设和结论影响,譬如王婉薇就一定是自杀而亡。于是她问:“是不是因为这份遗书情真意切,所以警察判定她自杀?这一点没问题吧?”
薄靳言:“情感,是最无法科学量化判断的东西。如果仅凭这一点判定是自杀,那么他杀要伪装成自杀实在太容易了——凶手只需要假想自己快死了,然后写一段话就行了。”
简瑶心想他说的也是,就望着他,等他的专业分析。
薄靳言迎着她关切的、隐隐透着求知欲的目光,静了一瞬,抬手扶住额头:“我讨厌新生入学题。简单到无趣。”
“快说!”
薄靳言这才闭上了双眼,低沉而流利的开口:
“这的确是她为了自杀准备的遗书。
首先,她写遗书时,并未受人胁迫。因为字迹流利,诸多连笔,一气呵成,除了最后几行字迹略为潦草——因为写到结尾情绪已经很激动。如果是受胁迫,笔迹大多会有停顿或者笔误;
除了这一点,还有相当多的佐证:例如,她在遗书中用到很多抽象比喻,败将、壳、无底洞、深渊;还有不少重复的语句,譬如‘妈妈,别难过’;有些话也没头没尾,譬如‘我的生活变得灰暗、肮脏’…知道伪造书信的人会怎么写吗?或者是胁迫她的人?上述都不会有,他们会要求她写得尽量清晰、简洁、直入主题、逻辑清楚,避免看起来有漏洞。而这份遗书,处处看起来都有文笔上的小毛病和小习惯,这才是一封真实的遗书。
所以,说谎的人会尽量圆谎,讲真话的人,才不会顾及那么多。”
简瑶点点头,薄靳言又说:“此外,句式上也有鲜明的个人特点:她习惯用排比句‘没有…没有…’、‘那么…那么…’;喜欢用主谓结构,不喜欢用动宾结构;当然,你说的情真意切也勉强算一点,因为她的行文还透出文艺青年的伤感。”
简瑶把遗书又看了一遍,果然每一点都如他所说。感慨之余,又抬起头:“你分析得很透彻。”
薄靳言眼中倏的闪过一丝笑意。
简瑶又问:“那现在我们怎么做?”
薄靳言答:“先从调查自杀原因入手。搞清楚关于她的一切,如果有毒品网络,自然也浮出水面。”
“怎么入手调查?”
薄靳言又静了一瞬,问她:“女人自杀有哪些原因?”
简瑶想了想答:“工作压力、感情问题、经济压力、身体疾病…”
薄靳言脸色有点臭。
“太好了。”他说,“以上各方面,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你决定吧。”
对于一个钟爱连环杀手的犯罪心理学家,以上各方面确实相去甚远。简瑶也懒得鞭策他了,反正真的工作起来,他自然会又变得严肃冷漠认真霸气。
“那就先从死者的背景调查开始吧。”简瑶说。
这话却叫薄靳言抬眸望着她,浅浅笑意如星光浮动在眼中,语气有点意味深长:“你看了犯罪心理学的书。”
简瑶微赧,语气却淡定:“职场女干探嘛…应该的。”
肮脏天堂
晨光清澈,简瑶一身黑色小套裙,站在茶水间,隔着玻璃门,看着衣冠楚楚的同事们。
其实王婉薇的遗书写得很晦涩,她自杀的原因,以及毒品网络,也不一定与这些人有关。
但也可能跟谁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