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湖派出所坐落在江城的西郊,其实就是幢灰白色的小楼,门前有个大院子,栽种着茂密的香樟树,凉快又静谧。
临近中午,大伙儿张罗着去吃饭。白锦曦刚要起身,就见办公室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刑警们全都笑着朝来人打招呼,有几个还不忘朝白锦曦挤眉弄眼。
“徐法医,来了啊。”
“徐法医,又给小白送饭啊。”
“小白就不跟我们吃了,徐法医,回见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小篆早上还念叨的法医徐司白,此刻就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单手插在裤兜里,提着几个保温饭盒,斯文又俊朗地站在门口,微笑跟众人寒暄。待人都走完了,才转头看一眼白锦曦,径直朝她走过来。
白锦曦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他走近。
“你不用老给我带饭。多麻烦。”
话虽这么说,眼睛却瞟向他手里的饭盒,鼻翼也微微翕动,忍不住去嗅到底是什么的香味。
徐司白像是猜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吭声,眼观鼻鼻观心,慢条斯理把饭盒一个个拿出来、打开,然后抽出两双黑色竹筷,递了一双给她,最后在她对面坐下。
“外面的饭菜不干净。”他的嗓音温润而平和,“不如我做的。”
“谢了!”她忍不住笑了,端起饭盒,开始大快朵颐。
徐司白吃饭跟工作时一样,安静、专注,挽起衬衫袖子,举止气质清雅沉稳。白锦曦也只有跟他吃饭时,才安静得像一位淑女…没办法,他不讲话,也不喜欢别人太吵。
很快两人就吃完了。
他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又慢慢喝了口水,然后将饭盒一个个收拾好,整齐放回袋子里…全程照旧不喜旁人插手。
最后他拎着一叠饭盒站起来,依旧是单手插在裤兜里,清隽高大的样子,温和望着她:“走吧,带你去看尸体。”
“怎么说?”
他的脸上这才露出淡淡的笑意,眼眸仿佛也多了几分清澈光泽:“今早刚到的一具,生前死后被施加了五种不同伤害。你应该没见过。”
白锦曦眨了眨眼,也笑了:“好!”
…
白锦曦跟徐司白的交情,要追溯到三年前,他从外地调任本市。因为一宗凶杀案,两人就此认识。在他之前,白锦曦还没遇到过技艺如此精湛、知识如此渊博的法医。
刑警虽不用管法医鉴定,但掌握的相关知识越多,对破案越有好处。白锦曦发现了他这个“大宝库”,自然就带着周小篆,往他那里跑得很勤。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而徐司白生性寡淡,也有几分淡泊名利的味道。整日就在尸检所、警局和宿舍间三点一线,枯燥而专注地生活着。所以他虽然年轻、英俊、又有才干,甚至已经在江城警界慢慢有了一定声誉,却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女孩子追求他。
白锦曦成了他唯一的绯闻女友。
但在白锦曦看来,两人不过是因为意气相投彼此欣赏,走得比较近。而他虽然外表清冷,对朋友其实是纯善而真诚的,所以对她比寻常人也多了几分关心。
至于男女朋友?没影儿的事。
…
白色雪佛兰平稳行驶在阳光灿烂的街道上,徐司白坐得笔直,双手扶着方向盘,连开车都如此认真。
“看我干什么?”他突然开口,眼睛还看着前方。
白锦曦笑笑:“老徐,我刚才想,将来要是咱俩都没人要,干脆凑合过得了。你可以继续爱你的尸体,我也可以继续爱我的暴力犯罪,互相理解,不被人打扰。”
徐司白微微一怔,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继续望着前方。
“这种事我不会凑合。”他说,“如果我认定了,就是一辈子,全心全意对她好。你也不应该有凑合的念头。”
白锦曦无所谓地笑笑,转头望着窗外。
…
尸检所在一幢青砖白瓦的老房子里,距离官湖派出所不远。正值午后,走廊里一片寂静,偶尔有人声和脚步声传来,也是轻微的。即使大夏天,整幢房子依然透出种阴凉肃静的感觉。
徐司白带着白锦曦一路穿行,很快就到了更加冰冷安静的停尸房。
这里一片素白。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灯光,白色的金属棺。
唯独床上的尸体,色彩斑斓。
徐司白的助手小姚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笑呵呵为白锦曦递上白大褂和手套:“锦曦姐,有什么需要招呼我。”
“谢了。”白锦曦笑着接过,换好衣物。一转身,就见徐司白已经背着双手,站在尸体旁等她。白色大口罩外,只露出湛黑的双眼。
众所周知,徐司白平时解剖鉴定尸体的速度是极快的,又快又细致又准确,所以还有个“江城第一快手”的称号。不过今天带着白锦曦,他却是一处一处伤口,一个一个器官,仔细辨认、鉴定,再解剖。
偌大的停尸房里寂静而寒冷,时间仿佛流逝得格外慢,只有两人偶尔的讨论交谈声,打破沉寂。
“这是哪种凶器造成的?”白锦曦指着尸体右侧大腿的伤痕问。
徐司白就站在她身侧,正将之前的分析结论记录到报告里。他神色淡淡扫一眼那伤痕,反问:“看不出吗?”
白锦曦摇摇头。
他放下本子和笔,弯腰俯近,仔细观察那伤口。
“这种伤口边缘呈放射状,有皮革状硬化现象…”他低喃道,“这是刺伤…”
“哦,这样啊。”白锦曦刚要直起身子,一转头,却发觉徐司白的脸就在离她很近的位置。乌黑的眼眸,柔软的短发,衬得肤色越发白皙。额头有极细的汗珠,沿着侧脸缓缓滑入脖子里。
白锦曦愣了一下。
不仅是脸,为了近距离观察伤口,他的整个身躯都俯低下来,紧挨着她。她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微微的热气,淡淡的香皂味,还有法医身上特有的那点福尔马林的味道和血腥味。
这时,徐司白似乎也注意到她的沉默和走神。他转过头,近在咫尺地盯着她,那笔直的鼻尖都快擦到她的脸了。不过,他的眼神就跟看一具尸体没什么差别,平静又冷静。他自然而然地直起身子,问:“怎么了?”
“没什么。”
事实上,也许是因为跟男人没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刚刚跟徐司白意外靠近的那一刹那,她竟然条件反射似地想起昨晚,被那个男人全方位压制在身下,几乎寸寸肌肤骨骼相贴那一幕,以及烟草、咖啡、男人的呼吸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她立马收敛心神,将那倒霉催的一幕从脑海中挥去。
徐司白瞥她一眼,移步下一处伤口。
然而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跃得欢脱的名字,正是周小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