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所向,无力回天,到如今天下社稷的维系,真的只在霍光的一念之间了。
元凤四年正月初二,元旦朝拜后的第二日,当着诸侯王与百官群臣的面,汉朝第六位天子刘弗行及冠礼,时年虚龄十八。
就在刘弗行完及冠礼后数日,丞相田千秋薨逝,王擢升为丞相,王的御史大夫一职则由杨敞取代,而在此之前取代徐仁担任少府一职的也同样是将军幕僚出身的蔡义。至此,京畿三辅、宫廷内外皆以霍光马首是瞻,大小政务的决定权尽数掌于霍光一人之手。
刘弗虽已成人,霍光却丝毫没有要归政于皇帝的意思。于是这一年五月,孝文皇帝祭庙正殿突然失火,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皆着素服,花了六天六夜灭火抢修,太常江德以及庙令丞、郎、吏,被弹劾大不敬之罪。
京畿人心惶惶,民间传言说是霍光摄政九年,先帝本是让他仿效周公的,可他现在却全无周公之德,孝文庙之所以会着火全因天谴所至。
“现在民心浮动,这已经不仅关乎京畿之地的祥和安宁,最关键的是不能让这些流言飞语扩散,传到藩王的耳朵里,这毕竟不利于大将军的声誉。”
面对臣僚们的建议,霍光非常有耐心地一一听取。
“大将军虽然问心无愧,但与刘氏宗亲们的关系还是多多结交为好。”
“不错,不错。皇帝器重大将军,委政于将军,百姓无知,故起流言。藩王们皆远在属国,更是不知其中内情,若是对大将军有所误会,心生猜疑,对大将军委实不利。”
“刘氏宗室以宗正刘德为首,早先刘辟彊、刘德父子均为白衣之身,受了霍将军的提拔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霍将军若是肯屈尊结交,刘德万万没有拒绝的道理。”
霍光凝神想了想,沉吟:“刘德吗?”
底下有人立即说:“刘德的妻子上个月临盆,诞子亡故。”
“哦?”霍光颔首,“替我写个拜帖送去,再找人说个媒,霍某有女待字闺中,正好与刘德续弦,结为秦晋。”
霍光的决定令大部分人羡慕不已,私底下都说刘德鸿运当头,不惑之年丧妻失偶,居然能凭空获得这么一门好亲事。
就在每个人都羡慕刘德命好的同时,说媒的人却被刘德以“不敢高攀”为由婉言挡了回来。这之后霍光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底下的人却私下议论纷纷,为了讨好霍光,侍御史揣摩霍光的心思,刻意搜寻刘德的错失,以诽谤诏狱之罪将他弹劾,刘德最终被贬为庶民。
霍光擅与人结亲,以此为自己结交同盟党羽,他的女婿、婚戚、亲信、心腹都会因为他的关系而在朝中占据重要的职位,节节高升。
前有隽不疑,后有刘德,均不懂深浅地拒绝了霍光嫁女的“好意”,被世人称之为无知之辈。但也正是有此两人为例,让更多的人明白了一个道理——宁可拒娶一个汉家公主为妻,也不可拒娶一位霍家女子为妇!
05、穷袴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的小宫女,宫女侧翻在床上瑟瑟发抖。刘弗两眼发直,黯淡的眼神说不出地压抑,这份压抑感像种瘟疫似的四下里扩散,叫人透不过气来。
脱到一半的深衣,香肩半露,她一手撑着床,一手紧紧抓着胸前半敞的衣襟,泪水噙在眼眶中,她的面色惨白,却始终不敢发出一声抽泣。
腰带缠绕了三四圈,末端握在刘弗手里,那双本该握尽天下权力的手,却似乎在一根腰带的分量下被压垮,不负重荷地微微发起颤来。
“过来!”
声音不高,却让正在受宠幸的小宫女吓得打了个寒战。
他眯起眼,冷若冰霜,“朕是洪水猛兽?”
宫女楚楚可怜地摇头。
刘弗细细端详着她的装束,衣襟被扯开后,却没法撼动整件曲裾深衣半分,束腰的腰带被刻意缠绕了无数圈,紧紧地扣死了深衣。
这是第几个了?
第几个?
曾几何时,未央宫内的女子见到他们的帝王居然会战战兢兢地绕道远避,面对帝王的临幸爱宠居然会吓得面如土灰?
他心中恨到了极处,握着腰带的手用力一抽,那宫女尖叫一声,滚到了床角。腰带松了,衣襟散了,长长的宽幅衣料铺散在床上,他扑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整件深衣从她身上剥离下来。
衣衫飞扬,落地时轻柔无声。宫女仰翻在床上,长发披散,身上只着亵衣,光洁的肌肤如玉一样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刘弗喘着气扑到她的身上,一手撩开自己的裳裾下摆,一手径直探向她的下身。
双肩以及背上的肌肉僵硬,他跪趴在她的身上,听身下的女子发出细碎的哭泣声,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灰暗的。最终他无力地伏倒在她胸前,声音空洞地问:“为什么会这样?”像是问她,也像是问自己。
宫女嘤嘤而泣,“非妾本意,是大将军下令要掖庭的女子一律将绔腿缝裆,腰系重带…”
他忽然发狠起来,一把扼住她的脖子,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庞顷刻间沁血般通红,“你是朕的女人!这是朕的掖庭,朕的臣民,朕的江山,朕的天下——”
她使劲挣扎,两条腿疯狂踢着,因为穿着缝上胯裆的穷袴,袴裆布料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种声音钻入他的耳朵,变成了细碎的耻笑声,笑声越来越响,他双目充血,死死地扣住手指,一心只想着要灭掉这种讨厌的声音。
“呃…呃…”指下的玉颜泛白,慢慢褪去鲜红的颜色,变得铁青,一双眼死鱼般往上翻。
这时候突然有人跳上床,飞快地从边上扑了过来,抓住他的手,用尽力气掰开他的手指。
“你勒死了她也不过是世上从此少个可怜之人,但陛下心里只怕会更难过!”
手松开了,小宫女蜷缩着身子难受地咳嗽着。上官如意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的话就出去,刚才的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宫女勉强缓过一口气,见皇帝死气沉沉地仍是呆坐在自己身边,吓得连滚带爬地跳下床,连外衣也顾不得穿上,跌跌撞撞地逃出了房间。
刘弗坐着动也不动,如意紧挨着他跪坐下,把散落在床边的衣裳捡起来,刚想替他披上,刘弗突然转身恶狠狠地瞪住了她,“为了你这个外孙女,他可真是殚精竭虑,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啊!不就是想要朕的子嗣吗?”他攫住她的下颚,将那尖细的下颚使劲抬高。如意仰起头来,眉宇间的稚气尽显无遗,他冷冷一笑,突然俯下头去吻住那个苍白的双唇。
娇小的身躯微微发颤,她无所适从地抓紧了手中的衣裳。吻一点一点加深,辗转吮吸,他的呼吸清冽中带着浓烈的气息,只有她能感受得到,他是如此地绝望。
唇紧贴着肌肤,滑下脖颈,滑至锁骨。
罗带轻解,她仍是抓着那件衣裳,紧紧地抓住,似乎那样便能握住心里唯一的一点勇气。
进入的那一刻,她痛得挺起了上身,手撑住他的胸口。尖叫声刚刚逸出口,就被他用手死死地捂住了。
她瞪大眼,眼前一团白茫茫的光在晃动。他在她身体里驰骋,汗水从他脸上滴落进她的眼睛里,火辣辣地疼。她叫不出口,冷汗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伴随着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原来,是真的疼!
他是那样地疼!疼得他找不到任何的发泄口!
如意睁着眼,眼泪顺着眼角滑入鬓发中,她全身抽搐般地抖动着,身体无法动弹,只能默默承受着他的怒气,承受着他的伤痛,他的悲哀,以及全部绝望。
06、莲勺
皇后病了,据椒房殿的侍女传言,已经整整十日不曾下过床,只是静卧不语,却拒绝就医。
皇帝也病了,据太医令亲自诊脉,是虚寒肾虚之症。太医令与数位太医一同会诊开方,最后一致认为皇帝需禁欲保养,于是禁中宫人不论男女皆穿缝裆的穷袴,并用腰带将穷袴、衣裳层层叠叠地细密缠绕起来。
刘弗的确是病了,高热不止的时候,眼前老是晃动着那一摊鲜红的血迹。那血从如意的身下蔓延,像朵绚烂的红花一般铺满整张床面。他被血海吞噬掉,无法呼吸,甚至连呼救声也发不出来。
“这可好了,陛下病得越厉害,太医们越振振有词。”金建站在门口搓手,见金赏仍是不紧不慢的模样,忽然笑道,“二哥,你老丈人不会让我们兄弟几个也穿上穷袴吧?”
金安上正在喝水,一听这话噗的一声把水全喷了出来,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金赏好气又好笑地瞥了金建一眼,“我说你小子都已经成亲了,说话怎么还是这么不着调的?”
金建嘿嘿直笑,“我试过那穷袴,穿上除了更衣出恭不太方便之外,倒也并不难受。”
“傻子!”金赏懒得理他。
金建长长地叹了口气,“在这宫里不自由,不如去甘泉宫散散心吧。”
这话提醒了金赏,他扭头看了弟弟一眼,忽道:“这主意是好,不过…还缺了一样。”
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地合称三辅,隶属京畿之地,其中左冯翊共有二十三万五千多户居民,共计九十一万七千多人口居住在此,下辖二十四个县。
莲勺县便是左冯翊所辖二十四县中的一个。
“都怪你!”
“什么叫都怪我?”
“你说你认得路的,结果现在走了快一个时辰了却还是没找到马车。”
“烦死了。早知道你这么啰唆,打死我也不带你一块儿出来!”
许平君抿嘴,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非要你带着才能出来吗?”烈日炎炎,只有她才会听信那个白痴的话,说什么莲勺县有奇景,然后深信不疑地一路跟着他来到莲勺,甚至为了一观奇景,在无路可行的情况下毅然下了马车与他步行。
这个世上,大概只有她这样的傻子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他,然后被他耍了一次又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的关系,她觉得眼睛里火辣辣的,胸膛里压抑着一股异样的委屈,似乎正在不受控制地想要喷发出来。可刘病已却毫无知觉地走在前面,甚至连头也不回一下。
“快走啦,天黑前一定要找到彭祖他们…”
“我走不动了。”
“我可不想夜宿荒野…”
“走不动了…”她停了下来。
病已却继续往前走,“你怎么不学学王意呢,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什么做的,说你蠢你还不信。”
“我——走不动了。”声音微颤,她紧紧地握住拳头,用尽全力大喊,“病已你这个浑蛋!浑蛋——”
刘病已错愕地回头。平君闭着眼睛,脸上挂着汗珠,声嘶力竭地喊,“你是个浑蛋!浑蛋——”
“又怎么了?”
她睁开眼,看到他一脸的茫然,心里更加感到委屈。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难道是因为太过亲近,所以反而不懂她的心情?
有水珠淌了下来,她随手擦去,然后默默地转身,低声说:“我走不动了,你自己走吧。”
那是汗吧?应该只是汗珠!病已用衣袂一边擦着自己额上的汗,一边思索。平君怎么会哭呢?她实在没道理哭啊!她也从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女孩子啊!
“走啦!没几里路了。”他追了上去,伸手去拉她的胳膊。
她一甩手,挣脱他的手,没理他。
“你真的不走?”
“不走。”
“你确定?”他咬着牙问。
“不要你管,反正像我这么蠢的人只会干蠢事罢了。”
“那随便你。”他冷冷地说了句,见她仍不转身,于是一赌气转身就走。
走了大约一里地,他找个树荫坐了下来,取出随身的水囊喝水,想起平君身上空无一物,别说净水,就连钱也没有一枚,不由笑了。
“看你能嘴硬到几时。”他背靠在树干上,闭目假寐,想象着等平君回来要如何修理她。想得入神处,他自个儿咧起嘴会心地笑了起来,心情犹如夏日碧蓝的天空一样,炫目无瑕。
一刻时,二刻时…
他睁开眼,从地上爬了起来,回望来时的路。路面被骄阳烤得像是要扭曲了一样,可那个粉色的人影却始终没有出现在路的那一端。
“算你狠。”他愤愤地踢飞路边的一颗小石子,脸色别扭又难看,“好男不跟女斗,我是看在你是女子的份儿上不和你计较。”他嘀咕着从树阴下走出来,慢腾腾地往回走。
一开始他走得很慢,可越往回走步子便越快,等他来到了刚才两人分手的地方,空荡荡的沙砾路面,杂草恹恹地耷拉在路边,却不见半个人影。
“平…平君!”他四下环顾,心里隐隐不安起来,嘴上却仍是大声叫道,“我看到你了,别躲了,快给我滚出来!”
喊了三四声,四周除了蝉虫在鸣外,没人应他。
“你出不出来?再不出来,我真的走了!”他开始团团转,心里莫名的不安像小猫爪子似的抓狂般挠着,“君儿!君儿,我错了,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沿着来时的路,他一路狂奔,往回跑了一里仍然没有看到许平君的人影,路面上却多了很多马蹄印,这是他们刚才走过来时没有的。
循着蹄印往前走了没几步,他的心倏地直往下沉,路边干涸的泥块被踢翻,一只汉白玉的明月耳珰静静地躺在泥里。
“平君…”手里攥紧耳珰,玉石坚硬地硌在他的掌心。
莲勺县的地势高低起伏,多丘陵湖泊,刘病已沿着那些杂乱的马蹄印迹一口气狂奔了四五里,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追上一行车队。
车队走得并不快,三辆马车排成一条直线,车前车后除了骑马护卫的人,还有二三十名仆从。
刘病已捂着狂跳如雷的心脏,挥汗如雨。他一开始并不曾考虑太多,一心只想要找到平君,可跟踪到了这里他才发觉自己错了。他虽有犹豫,可到底觉悟得太迟,那些人很快就发现他的行踪,马车继续往前赶路,可一个骑马的却带着十多人折了回来。
马上之人布衣蒙面,看起来像是盗匪游侠,病已一步步往后退,虽然腿肚子直打颤,却仍是壮着胆子问:“诸位可曾见过一位十三岁的姑娘?”
十来个人团团将他围住,只等领队的下令,马背上的人勒住马缰,哑着声说:“好生伺候着。”
“诺。”十几个不同的声音异口同声地说了一个字,这种训练有素的气势再度让病已心颤不已。
骑马的掉转头追马车去了,病已刚想挪步,就见边上有人过来拉他的胳膊,他一挥拳,击中那人的鼻梁,痛得对方惨叫一声。
“挺横的呀!”
“欠教训!”
刘病已虽然打架不弱,但双拳难敌二十几只手,很快便被他们摁倒在地上,他破口大骂,有人顺手从路边拔了一棵草,连草带泥地塞到了他的嘴里。
“接下来要怎么做?”
“杀了他暴尸荒野算了。”
谈论的明明是最恐怖的话题,可这些人却像只是饭后闲聊般轻松,边说还边大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