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怒而不发,忍气仰天喊:“当当!当当过来!”
小狗在病已手上不断挣扎,少女一唤,它便“汪汪”大叫。病已大笑:“你看你看,它告诉你,它的名字叫汪汪,不叫当当!”
她气噎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嘟着嘴忿忿的瞪着他。
病已觉得奇怪,自即位以来,这掖庭所见女子,无论年幼,见了他不是害羞绕道,就是谦恭卑谨连看他一眼都不敢。胆敢这般不畏不惧不避讳的瞪他的女子,这还是首见。
“你叫什么名字?”他拎着狗儿摇晃,“告诉哥哥,哥哥就把狗狗还你。”
“哥哥?”她冷笑,眼神起了轻蔑之色,“我哥哥姓霍,不姓刘!”
病已的嘴张了张,唇线紧抿成一线,眼底戏谑的笑意慢慢敛起。他轻咳了声,将小狗轻轻放回她的怀里,然后转身。
椒房殿大长秋正站在边上,见他过来,忙低声禀告:“太皇太后让臣言复陛下,许婕妤与皇子已经搬去了鸳鸾殿。”
病已精神一振,笑容重新回到脸上:“这样呀,朕进去给太皇太后请个安。”
大长秋道:“太皇太后吩咐了,陛下熟悉政务要紧,不必每日晨昏定省。”
“这样呀…”他拖长音说,口气似乎很惋惜,可嘴角早咧大了,“那朕就不打扰了。”他择路另行,呆愣的小黄门急忙快步跟上。
“陛下——”走了没几步,身后那个清丽的声音高呼。
他暂缓脚步。
“陛下,我叫霍成君!”她笑得颇为自得,病已的身体微侧,似在倾听,于是她继续往下说,“我哥哥是中郎将霍禹,我父亲是大司马大…”她的话并没有能够及时说完,因为前方的刘病已突然起步,身影往回廊处一拐,就此消失不见。
“…将军…”最后两个字含在了咽喉,霍成君瞪着空荡荡的庑廊,非常不满的撅起了嘴。
鸳鸾殿,未央宫掖庭八大主殿之一。
许平君站在帷帐边上,看着阿保熟练的将喝饱奶的刘奭竖直身子,将他昏昏欲睡的小脑袋搁在自己肩上,然后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侍弄完这一切,确定刘奭已经闭上眼熟睡,阿保便将孩子抱到偏殿寝室安睡。平君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绕着阿保打转,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动作娴熟麻利的将孩子放到了床上,盖上小凉被,甚至放下了青纱帐。
平君咬着唇,大感失落。进宫虽然才不过几个时辰,但她却已经感觉到宫里和家里的极大不同,为了消除自己的胡思乱想,她极力想给自己找些事做好消磨打发多余的时光,可只要她稍微一动,便马上有侍女仆妇先行一步替她做完所有事。即便是譬如上更衣轩更衣这类的私事,也会动辄跟随上七八个人。
“陛下驾到——陛下驾到——”一声声的传递令她灰暗的心情陡然亮起,不等病已进来,她已急匆匆的提了裙裾小跑出去迎接。
刚到门口,便见病已沉了脸色在挥手,嘴里不满的训斥:“别嚷!谁让你们报了?”
“病已…”等了那么久,终于再次见到了亲人,平君一时激动早忘了避讳,直接扑上去,“你可回来了。”
病已揽臂抱住她,“我回来了。”鼻端吸进她身上清新的香气,感觉胸中的郁闷之气似乎尽数驱散,他笑着打趣:“我们这回搬的新家够大吧?”
她愁眉苦脸,“大是大,就是…”左右都是人,她没把话说完,欲言又止的样子显得很无奈。
病已深有同感,忍不住开始赶人,“还杵在这干什么,没其他事可做了吗?”
侍从们面面相觑,他故意再恶狠狠的一瞪眼,立即吓得人四下散了。
平君叹息着依偎进他怀里,如堕梦境般的喃喃细问:“你真是皇帝了?”
这会儿他也没了昨天的兴奋喜悦,蹙着眉闷闷的说:“好像是的。”
她抬起头来,眼睛黑黢黢的,满是忧愁,“那我要怎么做?我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拍着她的背,安抚,“不怕不怕。”呢喃重复多遍后,终是一叹,“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昨天我进宫时我吓得两腿直打哆嗦,感觉天上掉下块大馅饼,偏偏砸中了自己。我又是欢喜又是兴奋,我整整两晚都没睡着觉了,总觉得这事很不真实,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平君见他果然眼圈瘀了,眼睛里充满血丝。他一有心事,便总喜欢蹙眉,她心疼的捧住他精神不济的脸,“现在没事了吧?去寝宫里睡会儿。”
“嗯,奭儿是不是在睡觉?”
“是啊,换了地方,他今天的精神也太兴奋了些,才哄睡的。”想到儿子的吃喝拉撒睡也有人接手,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已经完全无用武之地了,她也是感觉哪哪都不适应。
病已打了个哈欠,“这小子…让他陪老子我睡一会儿吧。”说完,笑嘻嘻的刮了记她的鼻子。
平君没像平时那样跟他胡闹,仍是满腹心事,左右看了下,确认四下无人,方才贴着他耳朵,小声问:“大将军说没说,这皇帝能让你当几天?”
这话问得实在幼稚,他想笑,脸皮扯了扯,却没能笑得出来。
她见他脸色发青,立即明白自己说了最不该说的,见夫君喜中带愁的郁闷样子,不由安慰道:“没事,能做几天就做几天,反正都到这份上了,做与不做皆不由你我。若是不做皇帝,我们还回家去…”
他哈的一笑,“你真聪明,这买卖仔细想想的确划得来。刘贺赔掉了一个昌邑王,剩下两千户食邑,可我刘病已只是个布衣,这本就是个无本的买卖,我既无本,又怎会怕输?”他冲她眨眨眼,“就算不当皇帝,捞个两千户食邑,母亲大人也会觉得开心吧?”
平君捶他,“去!说得我母亲好像多贪钱似的。”
他叹息,“母亲不是贪钱,她是觉得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一无所有的我,不免委屈了你。平君…我起过的誓我永远记得,但凡我有十分,便一定要给足你五分,我们夫妻有福共享。”
04、退朝
在刘贺被废后的二十七天里,上官太后临朝,朝内上下在霍光的决策下天下太平,政务照常处理。如今坐在御座上的人由如意换成了刘病已,每天的事务仍是一切照旧,尽管曾经发生过严延年当庭弹劾霍光的事,但这件事随后就再没了动静。一枚铢钱扔水里或许还能听个响,但严延年奏劾之事显然被许多人刻意的遗忘了,而且遗忘得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刘病已这个皇帝当得看似很忙,实则很闲,闲里偷着乐时他就在宣室殿和张彭祖等人一起玩六博赌钱,晚上到鸳鸾殿里和妻子浓情蜜意,教牙牙学语的儿子摸爬滚打。反正日子照旧那么过,宫里宫外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身份罢了。
钱倒是不缺了,缺的是自由。
夫妻俩最不满意的大概就是,他俩自从进了宫,便再没机会出去,这对于喜欢游山玩水的刘病已,无疑是一种最痛苦的煎熬。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昨日终于得了个机会出宫去平陵拜谒昭帝,刘病已原本甚为高兴,可一看到帝王车舆仪仗,浩浩荡荡的足有上千人随驾,顿时委顿下来。从平陵回来后的第二天,平静了很久的严延年忽然又跳了起来,这一回他参劾的目标换成了大司农田延年,罪名是田延年随天子銮驾出入宫门时,身上居然佩挂着兵刃。
田延年腰上的那柄剑,洞悉内情之人皆知是霍光给的,废黜刘贺那日田延年正是手按这柄宝剑威慑群臣,最终助霍光成就了一段忠汉之臣废黜昏君的美谈。从那以后田延年就再没把这柄剑从自己身上摘除,竟比御赐的宝剑更爱护珍惜,进出宫门也依旧照常佩戴。
严延年的奏书显然是没事找架吵,田延年面对弹劾一口否认,坚决表示从未有过此事。两个人各据一词在朝上控诉自讼个不休,吵得不可开交,所有人都指望着霍光能作出一个决定,不曾想霍光最后一振衣袖,高举玉笏,将这难题丢给了皇帝。
刘病已早已习惯了上朝看热闹,霍光这一请示,让他顿时受宠若惊。面对着朝上百双亮闪闪的眼睛,他想了个顺理成章的折中之法:“下发御史中丞处理。”
御史中丞被皇帝当庭点了名,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只能诚惶诚恐的承诏。顷刻间,上百双眼睛又齐刷刷的转向他,御史中丞看了看波澜不惊的霍光,又看了看脸色惨白到摇摇欲坠的杨敞,稳了稳神,问严延年:“侍御史兼为执金吾,既看到大司农佩剑逾礼,何以不当即奏书宫殿门卫尉,禁止大司农入宫?若此事属实,你却任其自由出入宫闱,则大司农固然有罪,侍御史你的罪过只怕更大。陛下…”他突然一转身,双手捧笏禀奏,“臣要奏劾侍御史严延年纵容罪人私闯宫禁,论法应判死罪!”
这一幕峰回路转,着实令刘病已大开眼界,他不知道该称赞御史中丞够聪明正义,还是够胡搅蛮缠,总之被他这么一搞,居然硬生生的把局面给扭转颠倒过来。病已第一次发现原来所谓的朝堂廷议,也不过和市肆闾里一样,那些身穿锦衣的朝臣一旦为了琐碎小事争论起来,不惜互相攻讦,互揭其短,损人利已,本质上这些身份高贵的三公九卿和他所接触过的市井小民没任何区别。
病已笑了,一半儿是觉得可笑,一半儿是觉得可气。
严延年与田延年之间的争论已经在众人围剿的气势下被强压了下去,病已觉得这场朝会无趣透顶,正欲下令退朝时,有一人排众而出,奏道:“陛下即位以来,国泰民安,上承应天,下顺应民,此乃全托大将军之功…”
病已一凛,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借机讨好霍光,顺便也是提醒自己,如今帝位稳坐,是时候论功行赏了。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等那人说完,就马上允可,却不料那人下面说的用意虽同,内容却与他设想的大相径庭。
“今后位虚空,大将军有女,良家淑媛,恭谨廉让,有关雎之风,母仪之德,宜配偶,入主掖庭…”
病已一直散漫的神经骤然绷紧,上身跽直,脸色刷地变了。
那人并不抬头看他,依然手捧玉笏,聚精会神的盯着笏板上事先写好的文字照本宣读,孰不知那一个个从他嘴里往外迸的字,已令御座上的皇帝怒火中烧。
“嗯哼!”就在这当口,霍光开口了,“小女年幼顽劣,蒲柳之姿,恐难侍君…”
“大将军过谦了…”
“令爱聪慧貌美…”
“年纪与陛下相仿,正当绝配…”
起哄一样的附和声很快把霍光的一面之词给压了下去,霍光似乎非常为难非常无奈,捧哏之声不绝于耳,却无一人去有心留意皇帝的脸色,在这些人眼中皇帝的心意或许根本不重要。
金赏冷眼看着底下的一团乱,恍惚回到了许久之前,那时候昭帝也是这般坐在朝上,看着底下的臣子各色各样的丑态毕露。昭帝年轻嬴弱的面庞上永远挂着幽雅从容的微笑,只有他们近身伺候的几个兄弟才清楚他内心在凄苦无奈中苦苦挣扎。
没人在意皇帝…没人在意…
“退朝!”骤然响起的一声厉喝,生生掐断了金赏的回忆,也打破了朝堂上热闹的和谐氛围。
众目睽睽之下,刘病已已然从御座上起身,头也不回的拂袖离去,留下一个虚幻般的背影。
皇帝走了,就这样…退朝了。
金赏也和站在中庭的臣公们一样,完全呆住了,直到金安上猛地拽他的袖子,提醒他赶紧跟上皇帝,他才如梦初醒般深深吸了口气。
这是刘病已!
原来这就是——刘病已!
朝上掀起了一股立后热潮,除了少数人不参与意见外,大部分人都中意霍光的小女儿霍成君,主张立她为后。这事闹腾得很厉害,病已极力想瞒着平君,但宫里的风声传得向来快,病已没有跟平君坦白这件事,没想到许广汉倒先找上女婿商议。
“霍将军那里得罪不起,霍家的女子也不是没被婉拒过,只是,前有辞官病故的隽不疑,后有遭贬重启的刘德,你仔细想想…”
“父亲!”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对自己视若己出的许广汉在最紧要的关头,非但不是支持他,反而要站在其他人那边,劝自己纳霍家女为后。他直愣愣的看着许广汉,万分委屈的低吼,“平君才是我的妻!”
许广汉摇头,叹息,“你再仔细想想,慎重的…考虑一下。”他停顿了会儿,语重心长的说:“我不管你是不是皇帝,你应该明白,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我虽然疼惜平君,却也不得不为你多着想。你别顾忌平君,那孩子很懂事,她不会怪你…”
病已双眼睁圆,震惊得难以复加,“她…知道了?难道这也是她的意思?”
许广汉“唉”“唉”的连叹两声,自刘弗去世,刘贺即位遭废,宫里变故迭起,起起落落叫人应接不暇。他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眼看着平日最亲近的张贺也去了,自己的女婿突然被架到了那个如火烤炙的帝位上,孩子们的无奈和彷徨他都一一看在眼里,也许是因为刘贺的出现,很多年前的痛苦经历再次揭开了他的疮疤,也让他那颗原本试图混沌的过完余生的心,在眼看着女儿女婿被卷入这场汹涌漩涡后,再也无法保持冷漠颓废的平静。
“有些事你没得选择!平君是个明事理的女子,你将来要走的路还很长,要做的事还很多,拘泥在这样的小节上,以后如何成就大事?”
病已难以置信的退后一步,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他握紧拳头,压抑的吼声里夹杂着怒气,“我本没有要当这个皇帝!是他们找上了我,每天把我安在那个位置上,听他们在底下自顾自的唧唧呱呱说一大通废话,如果这样就算是成就大事,我宁可回尚冠里去当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庶民!”
“孩子…孩子,你冷静些,这不是你可以选择的,别说气话…”
病已强忍怒意,撇着颤抖的嘴角,仰头,“我…我有妻儿!为什么当上了皇帝反而连自己的妻儿都守护不了?平君是我的妻,不是妾!她是我堂堂正正纳了六礼娶过门的妻子!奭儿是我的嫡长子!”他越说越激动,“父亲难道忘了我当着二老面前起过的誓了?你以为我刘病已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吗?”
许广汉已经被他的激昂说辞逼得插不上话,只能红着眼不断摇头。
“总之,我的妻子只能有一个,除了平君没有其他人!”说完这句话后他如释重负,心里忽然敞亮了,不再烦躁愤怒,“我这就去找平君,你不了解她,她很死脑筋,你之前那样跟她说,她会很伤心的…正因为明理,所以会更伤心,我…舍不得让她伤半点心…”
他绕过许广汉走了两步,突然又站住,回过头来冲广汉一笑,“岳丈大人也永远只能有一个!”
他的笑容俏皮中渗着窝心的暖意,瞬间击中许广汉脆弱的心房。看着女婿昂然挺拔的背景,他深深的体会到,那个拖着鼻涕、顽劣胡闹的孩子真的已经成熟懂事了。
鸳鸾殿的侍女已经习惯了在皇帝驾临时不再大声通禀,刘病已生怕吵到休憩的妻儿,每次入殿都刻意放缓脚步。
蚕丝锦帐内,躺着他生命里最为珍视的两个人,平君侧身枕臂和衣而卧,胸前躺着酣睡的娇儿。母子二人细微酣甜的呼吸令他沉迷,他就这么一直站在床边,痴痴的看着他们。
浅梦中的平君似乎睡得十分不踏实,呼吸时轻时促,眼睑紧阖,眼睫却在不住的颤栗。
他叹口气,俯下身,手指拂去她眼角的泪痕,“你假装睡着时总喜欢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长睫微微一颤,她缓缓张开眼,眼眶里早已蓄满泪水,沿着眼角迅速滑入鬓发。他看得一阵心痛,忍不住抚摸那张被泪水润湿的脸颊,低头狠狠的吻住她的唇。
05、权衡
也许是上了年纪,也许是天性胆小,八月初五,杨敞这位在废帝中被霍光硬推到台面上的首功之臣,在新皇帝还没来得及颁下封赏前,突然一命呜呼,薨了。
而那个一而再,再而三在朝堂上弹劾对手的严延年,终于在御史中丞猛烈的攻讦下一败涂地。严延年不是愚昧之人,他当然不愿意死在这样一种稀里糊涂的罪名之下,所以他趁着杨敞身故,公卿忙于吊唁,无暇顾及他的时候逃亡了。
霍光十分生气,一方面是得力助手杨敞死了,一方面还是刘病已的固执显然超出他的想象,所以严延年的逃亡令他找到了某种情绪上的发泄。一封诏书就此传送到千里之外的山阳郡,严延年虽然逃了,但死罪仍在,严延年的女儿难逃株连之罪。
杨敞的丧事结束,山阳郡那里也传回了刘贺的消息——刘贺妻,严罗紨病故。
是畏罪自杀还是当真病重身故,这个答案已经不值得长安城内的公卿费心思考。百官少了领头人,也就没人再在朝堂上提及立霍成君为后的事,但不提归不提,虽然少了正面奏书,背后却仍是少不得流言蜚语,腹诽连连。只要没有眼瞎耳聋的,都非常拎得清这股风吹来时要往哪边倒,所以明面上虽不再向皇帝提立后的事情了,私底下大家却都在议论霍家的这位小女儿霍成君,将如何取代上官太皇太后,入住掖庭椒房殿。
而在宫内,就连守备掖庭门户的侍卫也察觉到了一个令人亢奋的现象——传说中即将被立为皇后的霍家小女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姿态,频繁出入掖庭椒房殿。
“那个女人又来了?”椒房殿寝宫的床上摆着一只鞋样子,霍成君随手拿了起来,发觉做工并不精致,至少和她脚上穿的丝履没法比。她再也懒得细看那粗糙的针脚,随手丢到一旁,却没留意紧抿着唇的如意脸上闪过一道厌恶之色。
如意不着痕迹的把那只鞋样收了回来,霍成君注意到她的小心翼翼,猛地恍然:“不会吧?这么丑的东西是你绣的?!”
如意不答,但眸底蕴藏的怒意更深。
霍成君嗤笑,不屑之色更浓,“宫里的采缯锦缎都是东西织室出的,外面就算有再好的现货高价叫卖,或是家中奴婢自己定制,也总要比宫里织室出的成色差些。你的用度已经是全天下最好的了,又不缺吃穿,为什么还要屈尊做这等无趣的事?”拾起她的手,手指上满是星星点点被针戳破的细小伤口,“你看看,竟还弄伤自己的手,至于吗?”
如意想抽回手,怎奈成君抓得牢牢的,她只能压下满腹怨气,故作平淡的说:“不过是打发时日罢了。”
成君狡黠的一笑,眼光迅速瞄了眼如意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鞋样,放开她的手,揶揄,“男人的鞋样…呵呵,这要是被掖庭令瞧见,这座未央宫又不知该生出多少风流故事来。”
这下如意是真的怒了,眼光锐利,寒芒乍现。然而霍成君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她自行脱了鞋,上了床,挪了床角的一张玉几过来歪着身子,懒洋洋的重归旧题:“那女人天天上这来,等改明儿我住进这椒房殿,你说她还会不会来?”
她年纪虽幼,姿色却艳,这么似笑非笑的噙着一抹娇憨,眼波流转,顾盼神飞。如意心中一动,“你若做了皇后,可得算是我的孙媳了,到时候你会不会天天来瞧我?”
霍成君勃然色变,脱口道:“我可是你姨母!”转而低下头,似乎当真为此苦恼起来,“这可不好,我明明长你一辈的…若是嫁给陛下,我还得做你的姨母才行!”
如意不露痕迹的冷笑。
成君倚在玉几上,单手托着下巴,眼神渐渐放柔,一副少女怀春的恍惚痴样儿。许久,方是一叹,呢喃,“陛下最近怎么也不来给你晨省问安了?”伸了伸腰,娇柔慵懒的打着呵欠,“困了,每日都这么早起,实在折腾人哪。”
随手推开玉几,在床上找了一副玉枕,枕上罩着锦帛,她拍了拍那枕上的锦帛,又嗅了嗅气味,似乎觉得能够接受,于是就势一歪身子,侧枕着玉枕躺下,声音困顿低迷,“一会儿我母亲要来,她若来了,你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