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娘娘真是说笑了,我想他作甚?”

“还说不想他!”赵姬突然刮了下我的鼻子,俏皮的笑,“昨晚上陛下都跟我说了,如今朝上的三公九卿们正为了武信侯出使河北的事在争论不休呢,陛下都被他们吵烦了,今儿个早起我好说歹说,他才肯上朝的呢。”

“此话怎讲?”

她得意的笑:“瞧你,先前还装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朝上的事我是不太明白的,只是听陛下的口气,好像河北各郡国的势力非常强大,必得物色一名得力之人前往,否则弄巧成拙反倒不好了。”

我连忙点头。

“大司徒认为宗室成员中除了武信侯再无一人适合持节北上,只是大司马等人极力反对……”她漫不经心的对镜试贴花黄,一旁的宫女手捧铜镜在她身后替她打着反光,另有三名宫女正托着一件深紫色绸缎面的曲裾深衣,持薰炉细细的熏着,室内香气袭人,这股薰香味与长秋宫椒房殿的香味迥然不同。

继刘縯之后担当大司徒乃是刘赐,他虽是刘玄的堂兄弟,但是与刘縯、刘秀兄弟的交情倒也非浅。

就眼下看来,刘玄已在洛阳扎稳脚跟,刘縯遇害已过数月,刘秀的无为使得刘縯以前在军中积聚的人气与军威渐渐消弥。对于刘玄而言,刘秀此刻已然不成威胁,他不再将没有大作为的刘秀放在眼里也属正常。

退一步而言,刘秀无论如何也算是刘玄的族弟,同宗之人甚少自相残杀,即便当日残害刘縯,也是由朱鲔等人出面。碍着这层血缘之亲,刘玄到底还是念了份情,倒是朱鲔、张卬等人却固执的抱着斩草除根之心,绝对不会有丝毫手软。

“我听爹爹说渡黄河去北面招降,其实是份苦差事,你和武信侯新婚燕尔自然不舍分离,他若是去河北,你怎能不随了去?”赵姬回过头来,“你一个花般娇艳的女子,怎可去那种地方受苦,不如等陛下退了朝,我找机会替你进言,让陛下择旁人去吧。”

我的心怦然一跳,两眼发直的望着一脸诚恳的赵姬。半分钟后,我举手加额,缓缓拜下:“娘娘!夫君身为刘氏宗亲的一份子,理当为陛下分忧解劳。这是夫君为国为君效犬马之劳的心愿,我既为他的妻子,岂能拖累于他。”我重重的叩下头去,额头贴着室内铺垫的貂毡上,眼睛涨得酸痛,“万望娘娘成全!”

“哎呀!”赵姬慌张的将我扶起,“你我情同姐妹,说好无人之时,不必行此大礼。你……你夫妇二人实乃忠君仁义之人,仅凭你们的这份心,便该我替陛下谢过你们才是。”

她单手虚扶,一旁的宫女见状急忙搀着我的两侧胳膊把我扶了起来。

我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苦涩、酸痛、伤感,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涩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为陛下,为大汉……为人臣子,理当竭尽全力……”最后的这番话,我如鲠在喉,边说边打噎。幸而赵姬没什么心机,不仅没瞧出不妥,反而以为我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高兴得笑弯了眼。

追随

若是当初见识过刘秀在昆阳之战中雷霆万钧之势的人,必然对他印象深刻,难以忘怀。所以也难怪他即使忍辱负重,装聋作哑,朱鲔等人始终不肯对他放下戒心。

有道是宁杀一百,不漏一人,成大事者不玩唬人的那套虚假玩意,动辄必然见血。

但刘秀毕竟是有些手腕的,从昆阳大战中便可见一斑,朱鲔、张卬、申屠建、李轶等人强烈反对纵虎归山,然而刘赐极力举荐,刘氏宗亲之中,刘嘉、刘良更是力挺刘秀。最最让人叫绝的是,左丞相曹竟,尚书曹诩,这对父子竟也站到了刘秀这一边,对他的大加赞扬。

整个朝政上的天平倾斜了,所以等到赵姬的枕边风这么不经意的轻轻一吹,刘玄当即拍板,下旨任命刘秀为破虏大将军,兼代理大司马之职,持节北渡黄河,镇慰州郡。

话说的好听,官封得也漂亮,帽子挺大,可实际上刘玄未派一兵一卒,说白了刘秀只是挂了个不怎么样的汉朝官名去河北,跟随他同去的都是他手下部将。

刘秀封将的同时,阴识以妻子产期将近请归故里,刘玄准奏,升阴识为偏将军职务,归邑新野,算是成功由京官往地方官平稳过渡。

刘秀的送别宴吃了一席又一席,他事先早已将刘黄遣回蔡阳老家,而我自从那次大吵过后便愤然搬回娘家,之后每每听闻侯爷府内歌舞升平,却再没有回过一次。

转眼到了启程动身之日,刘秀、阴识两个竟像是事先商量好似的,居然挑在同一天离开洛阳。

这一日我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我便收拾妥当,背了包袱、佩剑出了寝室,才从门里一脚跨出来,就听跟前有个声音不咸不淡的说:“你到底还是这么干了!真是没一刻让人省心啊!”

一个修长的身影掩在廊柱的阴影下一动不动,此时天未大亮,廊上燃了一夜的烛火却都熄了,未曾再添换新的蜡烛。

“你这是想阻我?”我将佩剑悬挂于腰侧,双手举高,袖管滑动,露出一截白皙的上臂。我摆出一副搏击的姿势,气势凌人,今天无论是谁都休想挡住我的去路。

阴兴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着实欠扁,不过他讲的倒是大实话,丝毫没有遮掩避讳:“你的身手在我之上,我若想拦住你,过个四五年或许希望更大些……”

我忍不住笑了,戒备之心稍减:“那你是来送我的?”

随着旭日初升,屋脊上斜射下的光芒逐渐将黑暗驱逐,阴兴完完全全的曝露在阳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微微充血,略带倦意,似乎一宿没睡:“别以为我想来,是大哥让我在这等你的……”

我太了解他的刀子嘴豆腐心了,心中笑开了花,脸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来:“哦。”

“给你!”阴兴半递半丢的往我怀里塞了只沉甸甸的木匣子,我双手接住,胳膊猛地一沉,“这里是二十金,你自己看着办吧。”

二十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汉代有银器,可是流通货币却只使用金子与铜钱,王莽改制的时候将铜钱改来改去,乱了流通市场,倒是金子一直保值不变的在流通。金子使用单位为斤,听起来挺吓人的,不过这个一“斤”和现代的一“市斤”在重量上却差了很多,我估摸着这里的一斤也就等于现代半斤的重量。

二十斤金,装进匣子捧在怀里也足有五公斤重,这分量虽不是十分之沉,可压在我胳膊上时间久了也酸得慌。

我把木匣子在手里掂了掂,使劲捧牢了,生怕不个不小心摔到地上。

一金等于一万钱,这要按古今货币物价比例换算,那我手里少说也捧了个十万元人民币;如果能把这些金子搬回现代,那黄金的价值可就更高了,金店里头的黄金买卖都是按克计算的,一克黄金的市价是……

“嗒!”额头上猛地被人弹了一指,阴兴一脸古怪的望着我:“白白浪费我的唇舌,你张着那么大嘴,三魂去了七魄的样子真是丢人。真乃万幸,刘文叔肯娶了你,要不然……”

“滚!一边待着去!”我既得了金子,自然不再跟他多啰嗦了。

眼看天要大亮,我也担心阴兴是阴识派来拖延我的,再和他磨蹭下去,只怕事情有变。我警惕的瞄了他几眼,示意他别挡我道!我捧着二十金,幻想着能把这些金子带回21世纪,飘飘然的下了堂。

快走到门口时,阴兴突然幽幽喊了声:“姐……”

我诧异的回过头来,他站在廊下,修长的身形,清俊的五官轮廓,我突然发现原来这个弟弟长得也挺帅气可爱的,只是我从一开始就爱跟他抬杠,心中对他的爱惜之情远不如对阴就来得亲厚。

“兴儿,好好照顾家里,你……”

阴兴胳膊一抬,一道白光遽然从他手中激射而出,我随手一接,只觉入手冰凉。

“这个你拿去,或许……日后有用。”

我低下头瞥了眼,掌心中是块一指长,半指宽的银制吊牌,东西虽然不大,做工却是相当精致,吊牌朝上的那面刻了一只肋生双翅的辟邪,兽须齿爪无不栩栩如生。我心中一动,猛地将吊牌翻过,果见另一面乃是一个篆体的“阴”字。

我快速抬头,阴兴已不在廊下,我追上去几步,低呼:“兴儿!”

他正穿过中门,听我唤他,便转过头来,神情复杂的远远望着我:“别对哥哥说起。”说完这句,他转身匆匆离去。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我掌心紧捏那块吊牌,手指微颤,恨不能将吊牌直接嵌进我的手心里。

洛阳往北翻过邙山,便是滔浪滚滚、宽约百里的黄河。

这个时代所谓的河南、河北,完全不是现代中国地图上划分的河南、河北两省的概念,按字面理解其实就是河之南,河之北。在中国版图上河流密如蛛网,然而却只有黄河被称为“河”,其它的河流在这里都不算是河,只能叫“水”,诸如汉水、沘水、淯水、沔水、湍水、洛水……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刘秀一行人的脚程居然如此之快,我坐下骑的乃是上等良驹,马不停蹄的一直追到黄河边上才终于发现了车马队伍的踪迹。

刘秀等人出行虽然未带笨重的辎重车辆,但人数少说也有数百,他们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赶到黄河边,定然是提前出发所致。

我远远的站在高处望着逶迤的队伍,旌旗不展,悄然无声的哪里有半点朝廷官派使节的气派,倒与普通走货商队一般无二。

我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脸上渐渐有了笑意。一扬鞭我催马急追而上,嘴里嚷道:“刘秀休走——”

前面队伍前行的节奏缓了缓,突然开始疯狂的往前疾奔,车辆急赶,步行尾随的众人已经开始撒腿跑了起来。

“刘秀——休走——”我憋着笑,仍是粗着嗓子高喝。

坐下坐骑脚力甚好,那些靠双腿奔顾的人哪里是我的对手,没几分钟的功夫我就赶上了这批狼狈逃窜的队伍,一头扎进人群。

众人纷纷警惕的将手按在了剑柄上,有些神经过于紧张的竟然已拔剑在手,我秀目一扫,发现最靠前的一辆双马轩车还在不停的往前奔,当下也没再顾得上跟眼前这些人啰嗦,直接纵马追上。身后沥沥拉拉跟上一大串人,有怒吼的,有尖叫的,有斥责的……

“车内之人可是破虏大将军?!”我高声质问。

那马车在奔了七八丈后突然停了下来,轩车中人影一闪,有人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我心跳加快,那人影我熟烂于胸,过目难忘,于是强按住兴奋从马上跳下,向他疾走几步。

刘秀脸上惊异之色一闪而过,双手伸前,我突然屈膝在他面前跪下,朗声道:“小人新野阴戟,乃阴氏家仆,奉主母之命特来追随主公,效于鞍前……”

胳膊上猛地一紧,却是刘秀的手指牢牢的攥住了我。我微微抬头,他目光深邃,如团化不开的浓墨,神色极为晦涩难懂。

我虽未戴发冠,却头顶帻帕,一身青色襜褕,足上仍是套了最爱穿的木底帛屐,这整套行头原属阴兴,他身材个人与我相差不多,我顺手牵羊的从他房里摸了出来,穿着虽然稍许嫌肥了些,倒也还将就。

只是阴兴才十五岁,所以他的行头仍是未成年的装束,按理未成年的男子不能佩剑,但好在乱世谋存,也管不得那么多礼节。为了防身,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的都带着兵刃武器,换作太平盛世,剑悬左腰那叫装饰,如今却是杀人护己的最佳利器。

这时散开的人群纷纷聚拢来,有人在边上轻轻“咦”了一声,之后又有人发出一声噫呼。我目不斜视,只是盯住了刘秀。过得片刻,他的双眼弯成一道缝儿,嘴角勾起和煦的笑容:“好!”他随手拉起我,“既是夫人一番美意,秀自当领受。阴戟……今后还需你多多照拂……”

我咧嘴一笑,没提妨胳膊一拽,旋风似的被人拉了过去,一只蒲扇似的手掌拍在我肩上,险些没把我拍吐血:“好小子,骑术不赖,行动也够敏捷。你有何本事,刘夫人居然巴巴儿地差了你来护卫大将军?”

是个粗人,长得倒也人模人样,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只是面生得很,我以前从未见过。我在心里冷哼,正想反手抓了这只手给他来个过肩摔,心口却突然毫不预兆的一阵剧痛,紧接着眼晕胸闷。这种情况我早已见怪不怪,眨了眨了眼,人软软往后仰倒。

那人眼睁睁的看着我倒下,又惊又奇,我忍不住在心里哀叹一句:老兄你倒是拉我一把啊!

眼看便要当着众人的面一头栽下,身后却突然靠过来一具温暖的躯体,恰恰替我挡住,同时我腰背上被一只手掌不着痕迹的托了一把,我急忙借力稳住身形,再一凝神,头晕心慌的毛病业已退去。

我回头一瞥,站在我身后的冯异冲我含蓄一笑,若无其事的走向另一侧,似乎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心存感激的冲他报以一笑。

刘秀对这一切仿佛浑然未觉,只指着那男子对我笑道:“这是马成,字君迁,他原在郏县任县令,听闻我要去河北,弃官追随。”

我一听登时肃然起敬,原先的不屑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君迁兄!”

马成憨然一笑,丝毫未曾对我的身份起疑。谁让汉代俊俏男人太多了呢,像我这等姿色的女子穿上男装虽不见得有多英姿飒爽,但与大多数娇羞柔弱的娇娥相比,还是比较贴近小白脸式的帅哥形象的。

只是……我目光一掠,在人群中毫不意外的找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这些人脸上均带着善意的微笑。

我冲邓晨、铫期、祭遵、臧宫等人一一颔首示意,他们皆饱含微笑的转身各自上马而去。我再一看,落在最后的居然还有王霸,昆阳之战别后,他便回了老家,后来汉军迁都洛阳,他别了老父仍是投奔了刘秀。只是这段日子我和刘秀一味僵持冷战,也没怎么留意这些以前的相识部将。

“阴戟!”刘秀向我招手,面带微笑,柔若春风,“随我一同乘车如何?”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答应。冯异适时的从身后过来,牵走了我的马,刘秀扶着我的手肘欲托我上车。

“不用!”我伸手攀住车辕,敏捷利落地爬了上去。

刘秀随后也上了车。

这种轩车按礼制乃是专供三公列侯乘坐的轻便型马车,车舆两侧用漆过的席子作障蔽,形制与双辕轺车近似,只是舆两侧的障蔽更为高大,人坐在车中,能望见前后的景物,两旁却因有屏蔽遮挡,不能外窥。

刘秀端坐在车上不发一言,他不主动开口,我也不好意思没话找话说,只得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来转去,从前打量到后,又从自己的双手一直打量到天上飘动的白云。

滚滚黄河咆啸的激流声在耳边不断回荡,我百无聊赖的随着马车的晃动而上身前后摇摆,眼皮儿开始不受控制的打起架来,睡意阵阵,倦乏难抑。

就在我抵挡不住困意频频打瞌睡时,一只手轻轻的抚上我的脸颊,指尖温暖而又熟悉的触感让我的心头一颤,我倏然睁开眼,直愣愣的扭头看向刘秀。

“别睡……天冷,小心着凉。”他的温柔一如往昔。

我心里最后的那点抵触与不满,终于在他温柔的笑容里轰然溃散。我别过头,不让他看到我动容的一面。

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已让我满心感动。

“你答应过我,我们以后都不会再分开……”我伸手勾他的小指,“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一言九鼎,驷马难追,不可不作数。”

他柔柔的笑,那笑容如蜜,能甜到人心里:“好。”

我忍不住在心里大叹一声。

他以后若是食言,我又能拿他如何?他的笑容永远是防御敌人,保护自己的最好武器。温柔一刀,他在微笑时即便满口胡言乱语,十人之中必有九人会深信不疑,剩下一人,譬如我,是明知不可信却仍是会稀里糊涂的中了他的蛊。

我一本正经却又无可奈何的看着他,低喃:“你是个祸害!是个大骗子!不管你是何用意,出于何种目的,我终是资质鲁钝,看不懂你的心……秀儿,总有一日,我会被你的谎言耍得团团转,最后失去所有的信任和耐性,离开你,真正的、永远的……离开你……”

一根手指轻轻点在我的唇上,他的目光清澈,如同一条小溪般潺潺流淌,莹莹闪动:“你信不信我?”

换作以前我早把“不信!”两字丢了过去,然而这一次面对他真诚的眼神,我心中一软,竟是不受控制的低声呓语:“想信,却又不敢信!”

“信我!丽华,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信我……”

追寻

横渡黄河后,首先进入的地界乃是河内郡。虽然刘玄未曾遣派一兵一卒,然而才过黄河没多久,以前曾跟刘秀一起并肩作战过,或者有过交往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像马成那般,弃官从洛阳甚至家乡赶来。

傅俊乃是其一,他是颍川襄城人,以前也参与了昆阳之战,因功被更始帝封为了偏将军。汉军攻下洛阳、长安两京后,他因家中亲人故世,辞归颍川郡奔丧。

再有一个就是刘姓宗室子弟刘隆。居摄元年,也就是距今十七年前,安众侯刘崇起兵讨伐王莽,当时刘隆的父亲刘礼也曾参与其中,结果事败被诛,举家株连,刘隆因未满七岁,得以幸免。

刘隆原在长安游学,后来刘玄定都洛阳,他便携带妻子儿女举家迁到洛阳,官拜骑都尉。可当他听说刘秀奔赴河北,竟毅然单枪匹马的弃官追至。

形形色色的人物开始进入我的视线,我有点应接不暇。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开始慢慢看清刘秀的另一面,他有他独特的人格魅力,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不顾一切,放着大好前途不干,辞官弃家的追随他亡命天涯。

他并不真如我想象的那样,只单单是个喜弄稼穑的农夫而已。刘縯错看了这个弟弟,他并非是个无能的人。

我以阴戟的身份留在了刘秀身边,少部分亲信,譬如邓晨、冯异、王霸等人对我的真实来历皆是心知肚明,只是他们都心照不宣的形成了一种默契,不管人前人后,他们全都口径一致的称我为“阴戟兄弟”。

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让我以男子身份在北行的队伍中安然生存下来。

这一日匆匆忙忙赶到邺县,车马劳顿,我坐车坐到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头一回领略晕车的滋味。

冯异是刘秀的主簿,这职位类似于现代的秘书,皇帝的生活有侍中打点,刘秀便只能靠主簿了。好在冯异这人心极细,平时话很少,眉宇的神情总是淡淡的,似乎什么都漠不关心,可偏有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一路上也幸得有他照料,这沥沥拉拉几百号人才不至于太过狼狈。再怎么说也毕竟是大汉使节,虽说人数不多,排场也不够气势,可到底代表了汉朝的体面。

进入十一月,气温逐渐降下,时而下雨,时而飘雪。这路途越往北走,风雪越大,越能领略到不同寻常的北国风光。

月挂树梢,刘秀挑灯夜读,从洛阳传来的谍报称刘玄在众臣的怂恿下准备迁都,而且已经派刘赐前往长安打点。当初长安破城之时被朱弟、张鱼等人火烧殿门,这把大火不仅使王莽的女儿定安太后葬身火海,还殃及未央宫。当年王莽毁了刘氏宗庙,所以刘赐这一次到长安干的活跟之前刘秀干的司隶校尉一般无二,都得先去打打底,把宗庙和宫室重建,该修的修,该补的补……

“你苦着脸做什么?”刘秀拿着那块帛书已经大半个时辰了,两眼发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把他书案上的油灯灯芯挑亮些,“刘玄迁都也是好事,长安乃是虎踞龙盘之地,他如今不仅得了传国玉玺,还得了高祖的斩蛇剑,承续汉统也算是名正言顺了,自然得去长安定都。”

刘秀闻言不答,过得片刻,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满的推了他一把:“别卖关子,你若觉得我说的不对的便讲出来嘛。”

“所谓‘国家之守转在函谷’实乃谋臣们的臆测,此一时彼一时,现今的局势岂是高祖时可比?若是迁都长安,把朝廷重兵调入关中,山东、河北、中原,争雄者比比皆是,关东不平,则天下不宁。届时天子尊号固然名正言顺,却对中原局势鞭长莫及。一旦迁都……后果不堪……”

我瞪大了眼,一个看似简单的迁都问题没想到居然涉及那么多方面。可是汉朝已立,这在历史上可是有根有据的,史称“东汉”。难道刘玄做这个东汉之君还能有什么变故不成?东汉开国光武中兴,那可是名垂青史,无法改变的历史!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噤,难道说历史要变?

但是一旦历史变了,那后世怎么办?两千年前的历史变了,那两千年后的世界还存在吗?

“在想什么?”

“不……不想什么。”我嗫嚅,手脚无力的转身,“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吧。”失魂落魄的走了两步,突然脚尖一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刘秀及时跳起从身后抱住了我:“怎么了?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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