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他侧过身,面对向我。黑暗中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到那灼热的目光,正牢牢的投射在我脸上,“真像是衡儿,睡不着吗?”
“嗯。”
“想听什么?”温柔的声音,怎么听都觉得十分窝心。
我一把抱住他:“讲什么都好,听着你的声音,会让我心里觉得很踏实……”
于是,那个低沉的声音顿了顿,忽然在我耳边吟唱起来。舒缓,动听,宛若一首安眠曲: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疃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这次我第一次听刘秀唱歌,没想到他的歌声如此优柔。我不由自主的闭上眼,沉浸在抑扬顿挫的歌声中。
刘秀像平时哄刘衡睡觉时一样,伸手轻拍着我的背,一遍遍的低声唱着。睡意沉沉,我昏昏欲睡,却又舍不得这梦幻般的声音,内心挣扎着不肯就此睡去,嘴里含糊嘟哝:“好听……只是,歌词听不太懂呢……”
歌声一顿,嘎然而止,我猛地睁开眼来,迷迷糊糊的问:“怎么了?”
他连忙笑了起来,继续哄我入睡,轻轻打起了拍子:“没什么。快闭上眼,乖乖睡觉。”
优越低沉的歌声继续响了起来,萦绕在我耳边,我眼皮耷拉下来,终于全身放松的沉沉睡去。
振臂放飞鹞子,翅尖呼啸着划破长空,一飞冲天。我一边轻夹马腹,一边小声叮嘱:“你别使力,一切有我!”
脑后嗤笑,刘秀揽臂搂住我的腰,下巴搁在我的肩上,懒洋洋的说:“这样子,朕像不像是个昏君?”
狩猎带着姬妾,且二人同骑,当着皇子以及仆从们的面,卿卿我我的贴在一起,虽然面子上的确“昏庸”了点,但总好过他体力不支从马背上摔下来。
“狩猎本就是件玩乐奢靡之事,不值得提倡。”我不敢将马催得太快。不远处,皇子们正骑马带着仆从、猎犬、鹰鹞分散开去,身影迅速没入苑囿的丛林中。
为谨慎起见,我在刘阳和刘苍身边分别安置了十名突骑士兵,加以暗中保护,而刘秀身边更是明里暗里塞了五六十名卫队。
“既然出来了,装也得装得像样是吧?”我拨弄着手中的弓弩,吩咐代卬带上十来个人到林中驱赶猎物,“若是空手而归,岂不被人笑话?”
既然没办法当真策马猎杀猛兽,那就设法让那些猎物“主动”撞到箭弩上吧。虽然,这种投机取巧的手段并不怎么光彩。
我将箭装进了弩括中,刚刚拉起弩弦,对着空旷之处试着瞄了下,忽然一阵狂风大作,紧接着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嘶吼从林中传了过来。□坐骑受惊,咴的声撒开蹄子没头没脑夺路乱蹿,险些将我们二人甩下马背,幸而纱南见机快,一把抓住辔头,拼尽全力勒住马缰。
“怎么回事?”我面色大变,怒道,“让他们赶些獐鹿狐兔过来,怎么反倒招来了老虎?”
代卬也是面色惊惶不定,好在他常年服侍在帝侧,在宫里也算是久经历练的老人了,这种时候勉强还能保持镇定,大声吆喝着打发那些小黄门去瞧瞧怎么回事。
这头话还没讲完,那边虎啸声排山倒海的一阵接一阵,越靠越近。呼啦一声,丛林灌木分开,一头吊睛猛虎从林中呼啸着扑了出来,四肢腾飞,虎虎生气。
猛虎显然受人驱赶,不但受了惊还受了伤,背上兀自插着一枝箭羽,随着奔跑的动作不停的颤动。
马匹再度受惊,这一次,刘秀从身后一把勒住马缰,双腿紧紧夹住马腹。骏马嘶嘶鸣叫,总算没有慌乱失措。大批的突骑军闻声围拢过来,猛虎离我们还有一定的距离,随着它从丛林中扑出,身后追逐的猎人也跟着冒了出来。
一共十七八人,我眯眼一看,已瞧清为首之人正是皇太子刘彊。马蹄声再度纷乱的响起,刘阳带着手下也从林中追了出来。
苑囿空旷,猛虎被这两队人马逼得无处可藏,只得咆哮着不断绕场奔跑。恰在这时,刘辅、刘英等人也带着手下一并赶到。
突骑军见状,略略散开,刘秀笑道:“让孩子们玩吧,不必去抢他们的功。”
我嗤笑:“怎见得我就想去猎虎了?”
刘秀勒马绕开猎虎场地,欲往别处另觅狩猎战场。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不是很安心,不自觉的回头看了又看。那头虎已是强弩之末,尤作困兽之斗,但观此情形,想必也撑不了多久了。
“别瞧了,若心痒,改日朕陪你去长安上林苑玩个尽兴。”
我嘿嘿偷笑,刘秀真是了解我的心思。笑声未歇,一道灵光在脑中迅速闪过,我猛地一僵,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紧张的扭头:“章陵……何来虎?”
为了这次的巡狩“作秀”活动,我事先早将苑囿方圆百里都做了周密的筛查,绝不可能放入这等巨型的猛兽在此间任意出没。
一句话将刘秀的笑容完全击溃,我二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刘秀勒缰,策马转首。
我的心禁不住颤栗,如果这场狩猎背后暗藏不可细说的阴谋,那么……这将意味着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虎啸、马嘶、人呼,一切都在刹那瞬间。我眼睁睁的看着有人从马上滚落,然后围猎的人群像是陡然炸开的马蜂窝,围拢,散开,飞羽流矢宛若飞蝗。
猛虎顷刻间被射死,无奈我眼力甚好,早已看到那个从马背上滚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刘阳。我肝胆欲裂,急欲催马上前查看,才跑了几步,忽听迎面破空声起,一枝飞羽如流星赶月般袭来。
“小心!”刘秀的大手摁住我的头,压着我使劲伏低了身。
箭矢擦身而过,我毫发无损的跳了起来,厉声尖叫:“秀儿!”
“我没事!”他稳稳的握住我滚烫的手心,“别慌。”
那枝箭没有射中我们二人,却余力未歇的射到我们身后的侍从群中,一时间也搞不清到底谁中了箭,只是闹腾得让人心烦意乱。
我下意识的根据箭羽的轨道目测追踪源头,却发现来处正是围猎猛虎的狩猎队伍,根本无法获知到底是谁射的箭脱靶飞到了这边,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随后代卬与我一起将刘秀扶下马。纱南办事效率极高,不等我吩咐,已转了一圈回来,向我报告最新情况。
“东海公无碍,堕马之时,陈敏那小女子拼死垫在了他身下。”
陈敏护主之诚,让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少时,刘秀也得了回报,说是围猎时,东海公的马匹受惊尥蹶,东海公及时弃马,身边的侍从英勇护主,被马蹄踏伤了胳膊。
刘秀嘉许了几句,这件事无从查起,只能当成普通的小意外含混了结。我正要叫代卬收拾残局,准备撤离时,纱南忽然挤到我身边,一脸肃穆的说道:“程老先生受伤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
“他被乱箭射中,这会儿已说不出话来了,人一直昏迷着。他年纪大了,伤了血脉,只怕……”
我顿时乱了阵脚,只觉得脑袋一个比两个大,恨不能自己有三头六臂,能够顾及每一个人。好容易护着刘秀离开苑囿,来不及去找刘阳细问原由,便急匆匆的跑去探望受伤的程驭。
果然如纱南描述的一样,那枝没射中我和刘秀的乱箭居然不偏不倚的射中了当时随扈的程驭。这个年过古稀的老人,空有一身精湛的医术,却真是应了那句话——医者不自医。
“这样昏了有多久了?血止住没?”我怒气冲冲的质问太医。
太医慌道:“箭插在心脉旁侧,臣不敢擅自拔箭。”
对于太医而言,医得好是应该的,医不好却是要杀头的,所以在谨慎再谨慎之余,往往瞻前顾后,延误治疗的最佳时机。
眼见程驭躺在床上,出气多过进气,我又惊又怒,忍不住眼泪潸然而下。
“你不敢拔箭,我不怪你,你想法子把程先生弄醒,保住一口气,听先生如何说。”为今之计,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太医抖抖簌簌的下去熬了盌汤药,黑黢黢的药汁能清晰的倒映出我的脸。好在程驭虽然陷入昏迷,还勉强能够吞咽,一盌药好赖灌下去了大半盌。我静静的守在他的床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比那汤药更苦,透着无助的凄凉。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程驭才呻吟着悠悠转醒,眼睛总算是睁开了,可他却仍是说不出话来,我只得捧了他的头,将他略略抬高,示意他看自己胸前的伤口。没想到他却无力的摆手,喉咙里沙哑的发出不连贯的音节。
我听不懂他要说什么,心里一急,眼泪反而落得更快。他哆嗦着抓住我的手,在我手心里写了个字。
等我意会到他反反复复写的正是一个“庄”字时,他却骤然撒手。枯槁的手从我手心中滑落,我愣愣的望着自己的掌心,只觉得这个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东山
狩猎归来,皇帝陛下病愈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同一时间,刘秀做出封赏,封郭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刘礼刘为淯阳公主。
另一方面,建武汉帝下诏召见庄光。找到庄光的踪迹时,他正在富春山耕田,由于去请的人带去了程驭的死讯,所以这一次庄光没有任何推辞,很快便随车赶到了章陵。
程驭的死讯处理得很低调,按庄光的意思,是要将他的遗体带回河北再办丧事。自建武七年一别,迄今已是十年光景,岁月在我和刘秀身上同时刻下了不浅的痕迹,唯独对庄光,上天似乎格外垂青。他除了所蓄胡须长长了些外,竟然看不出有太大的变化。
刘秀想请庄光留下,随我们回雒阳,入仕为官,却再次遭到拒绝。他一心要走,我们拿他也无可奈何。刘秀身体尚未痊愈,所以设宴款待的重任便压在了我的肩上。几次话到嘴边,可看着庄光一副洞察了然的神情,却又终于咽了下去。
“我以为,你早该坐上那个位置了。没想到,蹉跎了十年,你居然还留在原地,甚至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毒舌果然是毒舌,刘秀在时他还稍许有些收敛,刘秀才一退席,他便开始原形毕露了。
我没好气的自斟自饮,他不客气的将手中的空酒锺递到我面前,示意我舀酒。我长长的叹了口气,手刚刚触到酒尊内的木勺,却突然被他冒出的一句话震得顿住。
“你可有什么心愿尚需完成?”
漫不经心的口吻,似乎说的只是无关轻重的话语。
我慢慢的抬头,诧异的看向他。
“我想……”
他略一摆手,咧开嘴露出白灿灿的牙齿:“得是你的心愿,不是陛下的。”
“我……”一时语塞,我最想要庄光做的自然是求他留在刘秀身边,以他精绝的智谋,辅佐治理天下。我低下头,将木勺内的酒水小心翼翼的舀入他的酒锺,但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内心无法平静的我终于将酒水洒在了他的身上。
我不言不语,咬着唇瓣默默的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直到眼眶又酸又痛,心里的惆怅与抑郁扩大到无法再承受的程度,眼泪即将坠落,我在席上骤然起身,向他郑而重之稽首叩拜:“望子陵不吝赐教!”
低微的啜酒声静静的在这间昏暗的斗室中回响,庄光的声音清冷,掷地有声:“《孙子兵法》始计第一,作战第二,谋攻第三,军形第四,兵势第五,虚实第六,军争第七,九变第八,行军第九,地形第十,九地第十一,火攻第十二,用间第十三……”他侧过头来,平静的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道,“孙子曰:‘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你既已被人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不妨死地重生吧!”
我似懂非懂,但他说的那些话却深深的震撼了我,使我那颗飘荡恍惚的心不由自主的安定下来。
“明天你召一百名心腹给我,我给你耍个好戏法。”他一口饮尽锺中酒,故作神秘的轻笑,我虽不是很明白他的用意,不过凡是他的请求,对我而言却是无有不允的。
这之后,他便沉默下来,只顾低头一锺接一锺的饮酒。室内的气氛一度低落,不多时屋顶上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竟是下起雨来。
庄光停杯望向窗外,忽尔一笑,神情竟似有了几分醉意。席侧安放了一具筑,本是刘秀想趁兴击筑与之为乐的,无奈体力不支不曾用上。这时庄光将筑拖到跟前,搁于腿上,左手按弦,右手执竹尺击弦。
“咿嗡”一声,丝弦作响,他抿唇一笑,趁着酒兴放声唱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庄光的声音苍劲有力,与刘秀的歌声大相径庭,一首《蒹葭》唱到缠绵处却又有说不尽的悱恻动人。我于这首《蒹葭》却是熟悉的,听他娓娓唱来,竟似透着无限柔情,宛若正对其在水一方的情人喁喁细语,不免感到有些尴尬。
一等他唱完,我便连忙鼓掌喝彩,借此避开难堪。
庄光一瞬不瞬的望着我,笑问:“原来你真懂《诗经》?”
掌声一顿,他的话反而让我更加无地自容。我压低头,很小声的说:“不是……很懂。”
我所记得住的有限的古文知识里头,也仅限于《蒹葭》、《关雎》这类的语文课必修词句了。
“贵人竟也有自谦的时候!”他哈哈大笑,手中竹尺在弦上拨了两下。
我心中一动,不禁问道:“我这儿恰好有一首好辞,子陵可会吟唱?”
“嗯?”
细细回想,我尽量模仿刘秀的语调,唱了两句:“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再往下,我便记不住了,只得乖觉的打住,面带微笑的望向他。
“调子不错,词用的是《诗经?豳风?东山》。”他没太在意的试着在弦上拨弄了两下,清了清嗓子,唱道: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疃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他唱的一字不差,只是调子略有不同,似乎经过了自组翻唱。我挠挠头,窘道:“就好比这首,我便不是太懂了。”
他忽然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了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你不会不懂,你这是在假装不懂呢。”笑声稍止,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笑,这笑容太诡异,直笑得我脊梁骨发寒,“这是陛下唱给贵人听的吧?”
我被他的读心术吓了一跳,呐呐的涨红了脸,赶忙借着饮酒的姿态掩饰自己的尴尬。
“昔日周公东征,将士不得不与新婚的发妻分离,三年后方得卸甲归家,还乡途中念及家中发妻……这首《东山》果然再贴切不过,真是述尽了陛下当年的相思情事……”他低头调音,声音闷闷的,似有万般感慨,却无从说起,“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自我不见,于今三年……果然一言难尽……”
声音逐渐低迷,沉默片刻后,他再次击筑,用一种很直白的方式幽幽唱道:
“自我远征东山东,回家愿望久成空。如今我从东山回,漫天小雨雾蒙蒙。才说要从东山归,我心忧伤早西飞。家常衣裳做一件,不再行军事衔枚。野蚕蜷蜷树上爬,田野桑林是它家。露宿将身缩一团,睡在哪儿车底下。
“自我远征东山东,回家愿望久成空。如今我从东山回,漫天小雨雾蒙蒙。栝楼藤上结了瓜,藤蔓爬到屋檐下。屋内潮湿生地虱,蜘蛛结网当门挂。鹿迹斑斑场上留,磷火闪闪夜间流。家园荒凉不可怕,越是如此越想家。
“自我远征东山东,回家愿望久成空。如今我从东山回,漫天小雨雾蒙蒙。白鹳丘上轻叫唤,吾妻屋中把气叹。洒扫房舍塞鼠洞,盼我早早回家转。瓠瓜葫芦剖两半,撂上柴堆无人管。旧物置闲我不见,算来到今已三年。
“自我远征东山东,回家愿望久成空。如今我从东山回,漫天小雨雾蒙蒙。当年黄莺正飞翔,黄莺毛羽有辉光。那人过门做新娘,亲迎骏马白透黄。娘为女儿结缡裳,婚仪繁缛多过场。当年新婚有多美,重逢又该如何模样!”
他唱一句,我内心便跟着震颤一句,随着他的歌声,眼前的情景竟恍惚回到了更始二年,那场伤心欲绝的别离,最终造成了我和刘秀今时今日,乃至一生无法摆脱的苦痛。
庄光刻意将话说得很简朴,直到他说唱完,门外隐约传来抽泣声。我知道是纱南守在外头,却没想到连她也会因此被打动,一时心里又酸又痛,竟无法再说出一句话来。
庄光将筑收起,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对我一揖:“贵人不是不懂,是不好意思说懂吧。”他自以为是的摇头大笑,“有夫如此,何愁绝处不逢生路!”说完,踉踉跄跄的扶墙而出。
听那脚步声走远了,在门口似乎碰到纱南,两人细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他突然呕吐起来。我直挺挺的跪坐在席上,看着案上冰冷的残酒,忍不住舀了一勺酒,直接泼到自己脸上。
门外渐渐安静下来,我深深的吸了口气,忽然觉得脸上一阵热辣辣的滚烫,用手一抹,却是不知何时泪已满腮。
回到寝室,刘秀早已安寝,跪坐在门口值夜的奴婢替我开了门,我放轻脚步走到床前,看着那熟悉的宽厚背影,忽然情难自抑的抽泣起来。
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傻,更不懂风情的女子了。
两千年的代沟,使得我们两个错失了无数次沟通的机会。秀儿,和我在一起,你会不会觉得疲惫无助?
“怎么了?”啜泣声竟然惊醒了睡梦中的他,刘秀从床上翻身坐起,整个人困得眼皮都撑不开,手却已下意识的伸过来揽住了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