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潇指指资料,“有哪几项工作是要我来做的?”
时明回归正题,一一交代:“加油和领油单、填大本和任务书、航图资料保管好,入住酒店时填的单子……”
程潇点头:“遇到不会填的,我再请教你。”
时明眉一挑:“愿为美女效劳。”
然而事实却是,时明没有为美女效劳的机会。当然,这是后话。
程潇是在准备室里与机长林一成正式见面的。其实之前在会上,林一成与程潇是打过照面的,但因为林一成坐在最后一排,会后他又直接走人,导致两人没有机会正式认识。在此之前,林子继私下里和程潇介绍说:“林一成,三十八岁,军转民,除了脾气坏点,话和表情少点,飞行术过硬。”
夏至则告诉她:“是你们家顾总指定林一成带你。不过坊间有传,他是我们公司最特的机长,没有之一。”
总之,众人眼中的林一成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自己在别人眼中有多难相处,程潇还是知道的。而顾南亭对林一成的赏识,也说明对方是个有本事的人,所以对于他是否好相处,她根本不在乎。当见到身高一八零,眉眼之间透出英气,走路也有军人风范的男人时,程潇说:“林机长你好,我是新人副驾驶程潇。”
林一成看都没看程潇的人一眼,只看了下气象资料,以及给了多少油量和计划的落地剩油,然后在放行单上签上名字,才以低沉的嗓音问:“我们今天用哪条跑道离场?”
像是预料到他会突然发问,程潇从容不迫地答:“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机场是x市长城机场,通常来说,向西离场的飞机,atc会指令使用01-19号跑道。实际情况听指挥。”
林一成继续:“飞行前查看航线的目的是什么?”
程潇答:“确认经过几个航路点和导航台,通过几个管制区,知道交接点在哪里,途经的导航台中文名字是什么。”
林一成再问:“我们的停机位在哪里?滑行路线是怎样的?”
程潇答:“停机位117,滑行路线是……”
所有问题,对答如流。
最后,林一成说:“把机场图、停机位图、滑行路线、机场标高、跑道灯光、各种频率等资料,再熟悉一遍。”
程潇答:“好。”
初次搭组的两人,没有多一句的寒暄。
大雨持续。
过完安检到达飞机前,林一成穿上反光马甲做绕机检查。时明则在他的授意下带程潇先上机做准备。
登机时时明感慨万千:“林机长表面上不苟言笑,冷酷无情,实际上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不过,他内心还是住着个怜香惜玉的另一个自己啊。”面对程潇的沉默,他说得更明确了些,“以前有新人进机组,他都是风雨不误带着做绕机检查。”
程潇没听见似的,她看向远方天空,“不知道西下的飞机有没有缝隙可以穿过雷雨?”
时明快把膝盖奉上了:“女神小师妹,你有点菜鸟的样子给我点成就感好吗?”
飞机上,机务小哥恭候多时。年轻小伙子见到时明笑眯眯地说:“希望你们好好爱惜飞机哦,他是我们的好伙伴。”
时明也拿腔拿调地说:“好基友一辈子。”
机组接收完飞机,加油车也到了,随后林一成主持协作会。会后,时明小声和程潇说:“人长得漂亮就是不一样,连乘务长和乘务员都盯着你看。”
“这未必是好事。”涉及颜值问题,程潇就显得漫不经心了,她说:“应该只是同性相斥。”
午餐过后,随着雨势的持续,开始有航班延误,地面压力逐渐加大。而频率里异常繁杂,不断地传来管制员的回答:“时间已抄收,等通知。”也昭示有很多飞机正在等待起飞命令。
时明显然也意识到事情不妙,他担心:“机长,我们能不能上客啊?”
林一成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说了两个字:“抓紧。”
时明在上客期间提醒程潇,“师妹,问问塔台天气情况。”
“好。”程潇调整耳麦,“1669确认当前天气情况。”
塔台的回复十分不乐观:不仅仅是g市,全国大半个城市的机场都因持续的暴雨天气面临航班延误问题。
机舱还在上客,林一成已经向塔台报:准备好,申请推出。
时明适时向程潇解释:“提前谎报不是为了占便宜先起飞。我们前面肯定排了不少飞机,那些报了准备好的,可能确实人齐单齐关了舱门,也有可能和我们一样还在上客,甚至没准刚刚落地才滑入机位。所以我们要先争取上排位。”
十五分钟后,乘务长告知上客完毕。
却无法起飞。繁忙的频率里,管制员通知他们:“1669现在排位第十二架。”
原本排位十二不算靠后,可由于雷雨天气放飞间隔从平常的2分钟一架,到了现在的10分钟都放不走一架。以至于他们想要起飞,至少要两个小时以后。
两个小时,还以后?好尴尬的参考时。时明眉心紧皱,“机长,需要组织旅客离机吗?”
林一成对程潇说:“去和乘务长说明情况,做好旅客的安抚工作。”
这是不同意下客的提议。
等程潇出去,时明略显担忧地说:“程潇才第一天进机组,能处理好……”
林一成打断了他:“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她也不必继续飞了。”
时明为程潇抱不平,但又不敢直说,只能在心中腹诽林一成的无情。
对于航班延误时间的不确定,乘务长显得很忧心,“不如组织旅客离机吧,这样等待的时间不会显得太长。否则……”
程潇理解乘务的压力,但旅客离机仅仅只是把这份压力转嫁给地面,所以她说:“只要航班不取消,重新登机是必然的事情,万一到时候有一两名旅客失踪找不回来,我们报警都来不及。而飞机本身已经处于延误状态,凭心而论我们不应该减客。”
没错,凭什么航空公司能迟到旅客就不行?
道理乘务长懂,可是,“两个小时之内能起飞吗?”
如果有确切的时间,对旅客解释起来也不是全无底气。可程潇无法保证天气。
乘务长提议:“不如让机长做一次广播吧。”
和广播相比,程潇的建议是,“发餐吧,让旅客边用餐边等。”
这未偿不是个好办法。只是,待收餐完毕,一个多小时过去,管制员那边的回复依然是:“还需要等待两个小时。”
“又是两个小时!”最先沉不住气的是时明,“那我们之前白等啦?塔台有点谱没有?”
程潇沉默,像是意料之中。
林一成依然无意组织旅客下机。他进行第一次机长广播:“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我们抱歉地通知……”
可想而知,广播过后,即便驾驶舱内闭着眼不去想像旅客惊呼失望的样子,直面旅客的乘务也无法忽视这些。面对一百多名旅客的愤怒指责,她们明明笑不出来,也没有回以脸色,而是不断地解释,不断地道歉。
她们有什么错呢?被这场雷雨延误的不仅仅是旅客,也包括她们。
程潇从驾驶舱出来,看到乘务长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许久,忽然明白,为什么有的空乘不愿意和别人提及自己的工作。实在回避不了,宁可说自己是服务员,也不愿提及自己是空乘。因为在别人眼中看似高端的职业背后,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和无奈。却无从对旁人解释。
面对满机或期待或怨怒的眼神,以及七嘴八舌的质问指责,程潇以凛然不可轻犯的神色看着众人,“我是本次航班的副驾驶,机长让我来告诉大家,他刚刚询问过管制员,我们的起飞次序已排到了前十。而我们的飞机仍然保持着手续齐全随时可以起飞的状态。我可以肯定而负责地告诉大家,这种状态在延误排序中是一种优势。而我们之所以没有组织大家离机等待,是希望把这种优势持续下去。”
旅客的声音低了下去,但还是有人不能接受这种解释,“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要的是确切地起飞时间!”
“如果我说一个小时,或是两个小时之内一定能够起飞,必然是假话。雷雨天气变幻莫测,云团是否会马上散开,或是突然出现一道缝隙让飞机穿过去,都不是人为决定。”程潇没有像乘务长那样鞠躬,只是语气略有缓和,“我们很抱歉耽误了大家的行程。但天有不测风云,为了确保飞行安全,我们只有等待。请大家再坚持一下,理解和配合机组工作。”
或许因为她是女孩子,还是以副驾驶的身份站出来解释,终于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先生带头说:“行,我们就相信你们一次,再等两个小时。”
程潇没有说谢谢。至此,机舱内终于停止了吵闹,旅客们纷纷坐下。
然而,这场雷雨持续了五个小时仍未消散,直到傍晚时分,不仅本场的飞机无法起飞,连落地的飞机都受到了影响。签派频率里全部都是飞行员和签派员商量备降事宜的声音。更严重的是,下午七点,向西起飞的航班竟然停放了。随后不久,传来各大航空公司开始第一波取消航班的消息。而此时,顾南亭也不顾风雨赶到了机场。
第23章 天空23
这场雷雨持续之久超出了预期,一些航空公司的机组上午已经执行过其它航班,由于执勤时间的限制无法继续执行后续航班,又没有机组可换,唯有取消航班一途。
中南航空的总部在g市,新的机组已经在顾南亭过来时全部到位。甚至是顾南亭自己都换上了机长制服备飞,随时准备上航线。
林子继把最新获得的消息汇报给他:“这几个航班的目的地机场刚刚通知了关闭时间。”
这意味着,即便现在起飞到目的地也无法落地。既然如此,顾南亭手里拿着soc的排班,决定:“航班取消,安排新机组,明早补班。”他的目光落在本场排队等待起飞的航班上,“只要目的地机场不关闭,再等等。”
林子继点头,“好。”
“另外,”顾南亭的目光在排班表上,注意力却在广播上,对比其它公司取消的航班,他说:“随着延误时间的延长,会有旅客终止行程,让地面和排队的飞机做好准备,保证随时能上新客。”
别的公司因无机组替换取消航班,有急着要走的旅客,必然就会选择能飞的航班进行改签。林子继明白了,“我们公司的飞机和机组都没问题,只要天气条件允许,可以增加班次。”
机场方面忙碌之时,程厚臣因为程潇回国却没回家大发雷霆,他打电话质问肖妃,“是你不让女儿回家吗?她已经为你放弃了海航,难不成还要因为你连我这个爹都不认吗?”
原本程厚臣打来电话,肖妃以为他知道了自己患病的事,还犹豫要不要接,听他这么说,她显然松了口气,“不认你又怎么样?有倪一心在,你还会缺儿女吗?”
“肖妃你胡说八道什么?”程厚臣因为她的话气得把办公桌上的文件都挥落在地,“不要什么事情都往一心身上扯!在程潇是否去海航的问题上,她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
“她儿子在海航就是最好的意见,她又何必做恶人!”肖妃语气很冷,“程厚臣,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倪一心。如果你的生活离不开那个女人,就请你以后都不要再联系我。”
她说完就挂了,当手机屏幕暗下去,除了肖妃自己,再没人知道,四年来程厚臣始终是以“老公”之名存储在她的手机联系人之中。
夏至打不通程潇的手机,就把电话打给了顾南亭,她说:“顾总,我是私事找您。”
顾南亭示意林子继停一下,走开几步站到窗前,看向停机场,“什么事?”
“我干妈,就是程潇的妈妈因为一直打不通程潇的手机,刚刚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我想和您确认一下,程潇现在是在机场,还是在飞?”
“航班延误,她还在机场排队等待起飞。”顾南亭眉心微聚,“她家里有什么事吗?”
程潇有过交代,不允许她把肖妃生病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咖啡。所以夏至只能说:“她回国这两天都在我这,没有回家,老爹和干妈没见着她人,今天天气又这么差,她的手机还处于关机状态,他们有些担心。”
顾南亭就没多想,“我知道了,稍后我让她给家里回个电话。”通话结束,他走回来,边和林子继说:“继续。”边往外走。
几分钟后,程潇的无线电里传来顾南亭的声音,他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1669全体机组人员注意,由于飞机起飞时间尚不确定,大家可以在起飞前开机给家人报平安。”
程潇没有立即回应。
顾南亭以低沉的嗓音叫她的名字,“程潇!”
坐在右座的时明回头看她。
程潇声音无异地复述,“由于飞机起飞时间不确定,1669全体机组人员可以在起飞前开机给家里人报平安。”
顾南亭没再说话,程潇虽然领悟了他的用意,却没有开机。
随后不久,林一成终于吩咐时明:“叫地服人员靠上廓桥。”然后,他开始第二次机长广播:“目前雷雨天气的发展很不乐观,无法估算起飞时间,只能继续等待。如果有终止旅程的旅客,请联系乘务人员。一旦我们有了推出时间,您再提出终止旅程很可能会使我们错过起飞时间,为了大多数旅客的利益,那时我也许会拒绝您的下机要求,希望得到您的谅解。”
广播之后,陆续有旅客联系了乘务长与地服办理了终止旅程的手续。也有不甘作罢的旅客认为:明明是你无法起飞,却把责任推给我们。看似是让我们决定去留,实则是在赶人。于是,机舱内又是一番轩然大波。
乘务长提出进驾驶舱,她反应:“有旅客带头要求赔偿,很多人附和赞同,已经闹起来了。是不是再做一次机长广播,或者……”
林一成正在询问管制员放飞状况,时明则在通知油车补进油量以备后续的等待,程潇于是问:“我和乘务长去机舱看看?”
林一成听见了,他抬手表示同意。
乘务长明显松了口气。
而程潇的出现无疑给了众人宣泄的机会,他们的矛盾立即从乘务身上转移给了程潇。
旅客甲说:“明明不能起飞,为什么还让我们登机?”
旅客乙又说:“都等一个下午了,现在却说让我们终止旅程,几个意思啊?”
旅客丙也说:“既然不能起飞,把飞机滑出去干嘛?现在又滑回来,欺骗我们吗?”
听到这里,原本面色清淡的程潇突然笑了,“抱歉,我打断您一下。”面对众人的愤怒,她显得那么平静从容,“容我说几句和天气,和延误无关的话。各位现在乘坐的飞机,空调设备优良,地面空调由辅助动作提供,每小时大约消耗100kg航油。而滑行道上启动好发动机等待的飞机每小时至少消耗800kg航油。在您看来,公司会允许我们随意滑进滑出浪费航油吗?航油是什么价格,有兴趣的旅客我同意您现在开机,百度一下。”
如果不是在执飞,自己不是副驾驶,面对这种阴谋论的朋友,程潇一定会说:“拜托你费心编点别的内容好吗?”此时此刻,她却说:“大老板要是知道我们拿昂贵的航油和大家开玩笑,”她指了指自己的飞行肩章,“不撕了它才怪!”
机舱的情绪就这样因为她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有所缓解。但还是有旅客坚持己见,“可是都等了一个下午了,说让我们终止旅程就终止,怎么不提赔偿的事?我们要求合理赔偿不过份吧?”
“确实不过份。作为机组我本人也很希望得到一份赔偿。毕竟我们从中午开始执行航班到现在,也被延误了七个小时。不过,针对公司规定,我很遗憾地告诉大家,飞机延误达四个小时以上可以进行相关赔偿,但由于天气原因造成航班延误并不在赔偿范畴。所以,我们不是回避或推卸责任,而是左右不了天气。”
当然不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能平息旅客的怨气,但面对众人的不满,程潇没有像乘务那样一味的道歉,因为就像她说的,机组也同样被延误。她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即不言语激烈,也不轻易妥协。旅客见在她这里占不到丝毫便宜,有人说:“叫机长来和我们说。”
如果是乘务遇上类似情况,她们肯定又是一番赔礼道歉,然后向机长求助。
程潇却直接拒绝了,“机长现在正随时和管制员保持联系,希望雷雨云团中突然露出一道缝隙,抢占起飞的先机。而我站在这里,是和机长分工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