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童保持依偎的姿势不变,瘪了下小嘴看向安以若,接到妈妈鼓励的眼神,他挠着脸蛋叫着:“二叔公,小舅公。”
叫他叔叔,叫赫义城舅公?明明都是三十二岁,这差别也太大了。贺泓勋皱眉,看着赫义城的表情透着别扭。
无奈地叹了口气,贺泓勋抱着童童推病房的门:“走,找你小姑姑玩去,她都快睡成小猪了……”话音未落,熟睡的牧可惊呼一声,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贺泓勋吓了一跳,三两步踱过去,将童童放在地上,坐在床边搂住惊醒的牧可,急切地问:“怎么了?作梦了?”同时紧张地撩开她衣服一角,确定没有挣破刀口脸色才略有缓和。
涣散的眼神证明牧可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死死抓住被角,好半天说不出话。感觉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抖,贺泓勋轻轻拍着她的背放柔了声音安慰:“是不是作梦了?别怕,我在!”
贺泓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量,牧可偏头看着他,以沁出细汗的额头蹭着他的下巴,可怜兮兮地说:“我梦到妈妈了,她居然,不认识我……”想到梦中的妈妈虚弱地靠在病床上不肯伸手抱她,牧可的眼泪哗啦掉下来一串,她侧身抱紧贺泓勋的腰,哽咽着说:“妈妈病得最重的时候都还认得我的,外婆说她甚至有时会忘了小舅舅,却还知道我是她女儿,可是刚才,刚才,她不认识我了,她不肯抱我……”
似乎是要以特殊的方式记住和怀念妈妈,牧可从小多梦,而且梦境往往是真实的经历。所以,如果一旦梦到与现实相反的事情,她的情绪就会有很大的波动,比如上次挣破刀口。
贺泓勋听牧岩说过,赫巧梅病到后期经常出现不认得人的情况,就连父母和兄弟姐妹有时也会忘记,但他却不知道身为母亲的她始终记得女儿牧可。直到今天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小的孩子对妈妈有着那么深厚的感情了。
爱创造了奇迹,能令时尔失忆的母亲记得她的女儿,也同样能够让幼小的女儿把母亲铭刻在心里。
与脸色凝重的赫义城对视一眼,按住牧可小小的后脑压在胸口,贺泓勋抱她更紧,像哄孩子一样柔声细语:“你啊,睡糊涂了,她最疼你怎么会不认识你呢,不许瞎想,自己吓自己。”
贺泓勋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怀抱温暖,心跳有力,一种无形又强烈的安全感令牧可不自觉地偎紧了他,她以带着哭腔的声音喃喃着:“是啊,我睡糊涂了,是梦呢,妈妈忘了谁都不会忘记我的……”
等情绪惭惭平复下来,牧可发现有位小朋友正蹲在地上仰着小脸看着抹泪的自己,她孩子气地羞窘着将脸埋在贺泓勋肩颈处,不无撒娇地低声抱怨:“你怎么不告诉我童童来了,被他看到我哭,好丢脸啊。”
娇憨的可爱令贺泓勋忍不住笑了。扶她坐起来,以指腹为她擦去眼泪,他习惯性逗她开心:“手指大的小娃懂什么啊,谁敢笑你我K他。”
俯身摸摸儿子的头,安以若看着牧岩:“我真的有点好奇你和贺泓勋对打的话会是什么结果。”
“惟恐天下不乱!”牧岩眉心微紧,问她:“想知道?”
见安以若点头,牧可也是一脸的期待的表情,贺泓勋蹙了下眉:“两个结果。”
牧岩挑挑眉,出人意料地说:“第一个结果,他把我撂倒;第二个结果,我被他撂倒!”
不信老公居然如此谦虚,安以若问:“为什么?”
“论身手我俩不想上下,不过,我抗打击能力更强!”贺泓勋默契地接口,表神严肃地对疑惑的嫂子和小女友解释道:“小时候我爸老揍我!”
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牧可破涕为笑,伸手打了贺泓勋一下,抬头时发现牧凯铭也在,与他的目光相碰后她随即错开,回握住贺泓勋的手甚至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只是红着脸对童童笑了笑。
对于她小小的任性,贺泓勋宠爱地揉乱了她的头发,一点不见外地对众人解释道:“睡傻了,不认识人了,别介意啊。”
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牧可对靠在安以若身边的小家伙说:“童童,你怎么才来看小姑姑啊,小姑姑想死你了,都不亲我一下吗?”说着,便俯低了身。
童童咧嘴儿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蹭到床边正要亲下去,忽然想到什么,他歪着小脑袋看着牧可,有点委屈地说:“可,可爸爸说,要,要贺叔叔同意才能亲……”除了牧凯铭,在场的大人们都笑了。
在童童爬上床亲牧可的时候,牧凯铭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沉默地退出了病房。牧可的梦境再次勾起了他的回忆,想到病重的妻子有时也记不起他,他的眼晴湿了。身为军人,即便是在妻子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也没能守在她身边。每次想到这些,他愈发不希望女儿嫁给军人。
牧岩追了出去将叔叔送走,回来时见贺泓勋在一楼大厅站着。两个男人很有默契地走去了外面,第一次详细而认真地谈起那段很多人都不愿提及的往事。
牧岩沉默了许久,在贺泓勋忍不住要先发问的时候,他终于开口。
“二婶,我是说可可的妈妈,是个性格温婉的女人,她美丽、温柔、体贴、孝顺……总之,她身上具备让所有男人倾心的优点,这是我爸妈的一致评价。他们认识的时候二婶大学还没毕业,是二叔的老首长介绍的,原本是要把,把我现在的二婶介绍给二叔的,说是找个震得住她的男人让她收敛下性子,可主张自由恋爱的她死活不肯赴约,最后我二婶被她推着去了,没想到,二叔和二婶一见终情……”
爱已不两全<下>
之后的发展富有戏剧性,赫忆梅在牧凯铭初次登门拜见未来岳父岳母时被深深吸引了,她开始暗恋那个先成为她姐夫,最终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妹妹对牧凯铭的爱恋赫巧梅是有感觉的,在确定爱人的感情归属在自己这里时,良善的她极力避免在家人面前谈起深爱的恋人,甚至为了不惹赫忆梅伤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开始减少去部队探望牧凯铭的次数。
然而,她的退让没有让赫忆梅的感情冷淡下来,反而让她误以为姐姐和牧凯铭的感情不够深厚。当赫巧梅在结婚前夜无意中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的赫忆梅去找牧凯铭大哭时,她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于是,第二天她没有如约到民政局。
在这一场爱情里,赫巧梅因为妹妹,当过逃兵。
牧凯铭疯了一样找她,延迟了归队时间,差点因此背了处份。赫巧梅怕影响他的发展,不得不现身。当急得嗓子都哑了的牧凯铭搂紧她哽咽着说:“我只想娶你做老婆。”时,她哭了。
相爱的两个人在经历这场风波之后结婚了。新婚之夜,牧凯铭抱着妻子,心满意足地说:“真好,真好!”
一切都尘埃落定,绝望的赫忆梅顶替姐姐出国留学。一走,就是八年。
在这八年里,即便是在病中,赫巧梅依然亲力亲为地照顾牧凯铭年迈的父母,为他孕育女儿,以柔弱的双肩为丈夫撑起了一片天,她一个人顶着门户过日子,支持他从连队干到营部,从营长做到副团长,眼看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就在夫妻即将团聚时,命运无情地和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那一年,晕倒在讲台上的赫巧梅被查出患有晚期原始神经外胚肿瘤,那是一种会遗传,无法治愈的,绝症。
深爱的丈夫,可爱的女儿,无论哪一个,都令赫巧梅割舍不下。可是,获知病情的她没有歇斯底里,反而含泪微笑着宽慰亲人,忍着疼痛积极配合治疗,同时,她开始写那本厚厚的日记。那是她能留给女儿,最后的礼物。
“可可,当小舅舅把这本日记拿给你的时候,妈妈已经走了。不要难过,也不要哭,妈妈的人不在你身边了,但妈妈的爱在,永远在!你要记住,你和其他所有的孩子一样,拥有妈妈的爱,不比任何人少一分一毫。所以,不可以自闭,不可以自卑,要微笑,要快乐,要爱自己,也要对爱你的人好,那样才是妈妈的好可可。”
“可可,妈妈今天做化疗,很难受……但当你拉着妈妈手唱歌给妈妈听时,妈妈就好很多了。女儿,你是最可爱的孩子,妈妈很舍不得你。可是,生命是无常的,生老病死是谁都无力抗拒的,每个你爱的,或是爱你的人,总有一天都是要离开的。妈妈注定不能看着你长大了,对不起……答应妈妈一件事,每年让小舅舅带你去体检,来看妈妈的时候,让妈妈知道你好好的。”
“可可,爸爸是一名军人,他身穿的是军装,头戴的是国微,肩膀上担的是责任,以至于他不能像别的小朋友的爸爸一样时时刻刻陪在我们身边照顾我们,但是相信妈妈,他是爱我们的,很爱。所以,不可以生爸爸的气,他会连同妈妈的爱一起,爱你。而你,也要连同妈妈的爱一起,爱他……”
“凯铭,这几天我总是睡不好,我想,我的时间不多了,特别想你,想见你……妈说你上次回来时我又不认得你了,对不起,我爱你!”
“可可,还记得小姨吗?妈妈给你看过照片的,她快回来了。如果有一天她来到家里,如果爸爸接受了,那么,可可就把她当作妈妈……虽然爸爸是大人,却也像可可一样需要人照顾,妈妈做不到的事也许小姨可以,等你长大了就会懂的。”
七百多次日初日落,赫巧梅把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惦念与不舍,一个妻子对丈夫深沉的爱恋和宽容,化成了隽永的文字留下,而她,在赫忆梅回国后不久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得到妻子过世噩耗的牧凯铭还是崩溃了。在失踪七天被赫忆梅找到得以救援后,他三天滴米未进,不眠不休,只是睁着眼晴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发呆。直到赫义城把高烧刚退的牧可领到他面前,那个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刚强军人,终于抱着年幼的女儿痛哭失声。
对于“死”还似懂非懂的牧可在被牧凯铭抱在怀里的时候,猛然记起上次爸爸回来看妈妈时,在抢救室外抱着小姨的情景,挣脱不成的她哇地一声哭了,哽着小身子朝赫义城嚷嚷:“我要妈妈,小舅舅,我要妈妈……”
之后的事情已经不言而喻,始终未嫁的赫忆梅到底嫁给了牧凯铭。视爱情如生命的她为此与父母断绝了关系。
一个男人和一对姐妹二十多年的情感纠缠,牧岩很快就说完了。结局早就呈现在眼前了,贺泓勋只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牧凯铭点头再娶,而且那么快有了牧宸。毕竟,他和赫巧梅是真的相爱,而他和赫忆梅其实可以以更好的方式结合,而他们似乎选择了一条最不被理解,对牧可伤害最大的路走。
牧岩仰头望着遥远的天际,沉思了很久才说:“二婶,我指的是小宸的妈妈,她在二叔最伤心的那段时间一直陪在他身边鼓励他照顾他,但是因为可可看到二叔抱过她,所以对她很排斥,每次见她就大哭大闹,还摔东西,对了,可可手腕上的烫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随着她的长大烫伤也变大了许多,我怕她觉得难看想带她去美容院弄下,她不肯,说那点小伤根本不算伤,就算疤痕丑,也不疼。”
真正疼的伤口在她心里。相比之下,手腕上的皮外伤,确实不值一提。想到牧可天真的笑,清澈的眼,贺泓勋一阵心疼。
“你知道,大人们无法对一个五岁的孩子解释那个拥抱包含的仅仅是安慰的意味,当她到了能听进解释的年纪,读着妈妈留下的日记,已经再也无法原谅成了继母的小姨了,因为那时候,小宸的存在已经不容忽视。”
终于说到了症结所在,贺泓勋一针见血地问:“有什么非娶不可的理由吗?”
牧岩的回答出乎贺泓勋意料,他说:“在很多人看来没有!”茫然地仰望着暮色,牧岩闭了闭眼睛,睁开时语气沉重了几分:“听我爸说二叔没打算再娶,他想把可可接到部队独力抚养。可是,他不留余地的拒绝和可可的极力抗拒使得爱情至上的二婶变得很激进,在无数次努力得不到回应,甚至换来驱赶时,始终单身的她决定结婚。那个男的,是个因为强尖罪蹲过七年监狱的人。”
贺泓勋有种无力的感觉,他靠在椅背上,将目光投得极远:“就这样你二叔决定娶她。”
牧岩点头:“再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骨肉,赫家二老没办法看着女儿嫁给那样一个人,他们去求二叔,求他阻止婚礼。二叔去了,可二婶执意要登记,她说,既然他不要她,她和谁在一起都一样,无所谓。无奈之下,二叔只好当着全家人的面说会娶她。”牧岩顿了下,问贺泓勋:“你知道当时赫义城是什么反应吗?”
贺泓勋以眼神询问:“什么反应?”
“还没成年的赫义城当场甩了他二姐一耳光。”牧岩扯了下嘴角,笑得很勉强,他接着说下去:“其实那时只是权宜之计,赫家二老不愿意女儿嫁给一个有前科还游手好闲的男人,而我二叔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女人为他毁了后半辈子。事情就这么平息了,二婶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开始照顾可可,等着孩子接受她的时候和我二叔结婚。可你知道的,可可本来对她就没感情,再加上看到过……所以,始终不肯接受她。反正,那是极混乱的一段时间,我妈天天往我二叔家跑,说是怕可可动手……可可小时候很淘气,皮得像个男孩儿,开始的时候她真动手,不止一次抓伤她小姨的脸。后来,她好像明白过来自己的力量很微薄,忽然在一次哭闹后变得安静了,就在大家以为这可能是个转折点的时候,赫义城发现可可得了自闭症,她不肯和任何人交流,更不肯去学校,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所有时间只是抱着她妈妈的照片像个被遗弃的小孩儿坐在床角,不哭也不笑。二叔接到家里的电话从部队回来看到可可这样,就坦白对我二婶说不会娶她,让她找个好男人嫁了,别再为了他耽误自己。以我二婶的性格,爱了差不多十年依然是这样的结果,偏执的她哪里受得了,当晚就割腕自杀了。折腾了一年,又回到原点,在二婶抢救过来后,二叔领着她去了民政局……那天,特别疼大女儿的赫家老两口和二女儿彻底断绝了关系,可可也被赫义城接走了。”
牧岩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泓勋,别怪赫义城反对你们在一起。凭良心说,你得感谢他,他把可可照顾得很好。我们谁都比不了。”
贺泓勋郑重地点头,他说:”我知道!”
之后的事情不用再说,贺泓勋已经全明白了。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爱本身没错,但是如果伤害到别人总是不能说是一点错没有。我不是当事人,体会不到牧可小姨那种非爱不可的心境,可我还是不明白,牧宸是怎么回事?你二叔到底爱不爱你二婶,我是说牧可的妈妈。”
“当然爱,这是不容质疑的。但你可能不知道,可可的妈妈和小宸的妈妈,她们,”直视贺泓勋的眼晴,牧岩一字一句地说:“她们是孪生姐妹!”
在贺泓勋的怔忡中,牧岩自言自语道:“一模一样的面孔,南辕北辙的性格,赫家姐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女人。不过,做了十几年的夫妻,我想,现在连我二叔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是不是两个都爱了。”
两个男人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牧可打电话来提醒贺泓勋该吃饭了,他们仿佛才从入定中醒来。
“我想我明白他们当时的考虑,怕牧宸的出生再给牧可心里上造成阴影,所以在儿子不满百天的时候就送去了爷爷奶奶身边。但这样也不能抹杀他们所犯的错误。他们是成年人,应该清楚一个谎言需要十个甚至百个谎言来圆。况且那是个人,不能瞒一辈子。他们以为牧可还是个孩子,可他们没想过在她失去母亲的时候心理年龄已经不是五岁了。她的承受能力或许远远超出那些大人们。但她又确实太小,不懂得表达。”
“对于这件事,谴责已经无济于事了,大家只是希望可可……”
贺泓勋抬手制止牧岩说下去,他神情严肃地说:“相比他们想要的原谅,我认为牧可的幸福更重要!难道你不觉得他们的方向错了吗?”
方向错了?牧岩哑然!
他们始终在努力,希望在不刺激牧可的情况下缓和她和牧凯铭及赫忆梅的关系,可他们的的确确忽略了一个问题,如果她快乐,如果她幸福,原不原谅又有什么关系?经过这么多年,难道他们要的,仅仅只是她的原谅吗?!
爱已不能两全,为什么还要在牧可伤口上加注疼痛的砝码,让以粉碎的美好再次班驳地散落一地?命运已对那个早逝的女子如此不公,为什么还要为难她惟一的女儿?
“我也挺想牧可与家人和睦,但很多解释晚了太长时间,她是善良没错,可谁都没资格要求她置母亲的感情于不顾。赫伯母给牧可的爱,不仅仅是五年,而是足够她,受用一生!无论什么理由,她小姨终归是,错了。”一声赫伯母,表达了贺泓勋对赫巧梅极大的尊重与肯定!
牧岩无言以对。尽管赫忆梅在和牧凯铭结婚后,改变了很多,随着牧宸的长大,老人们也算谅解了她,不过,她始终要为自己的自私付出代价。相比离开人世的赫巧梅,她实在太过幸福,不该要求更多了。
见贺泓勋有要走的意思,牧岩问:“工作的事怎么说,需不需要和可可商量一下?”之前看到文件袋的时候他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而且老爸也给他打过电话,问需不需要先和贺泓勋打个招呼,对于战友的儿子,牧晟很在意。
贺泓勋揉了下太阳穴,自语了句:“添乱啊!”站起来做了个扩胸运动,他说:“不管是升还是调,都是部队,军人的身份是改变不了了。我给老爷子打电话,没见过同时下两道命令的,这不是给我找事嘛……”
话语间,电话已拔了出去,接通后贺泓勋说:“妈,是我,泓勋。我爸在家吗?陪爷爷下棋呢,行,请老太爷接电话吧,就说他孙子有思想要汇报。啥思想?给他娶孙媳妇儿……”
立场的转变
无论牧可和家人的关系如何,只要贺泓勋要和她在一起,就必然得见面,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已经知道牧可挣破刀口是因为醒来后看到她小姨情绪失控造成的,贺泓勋本以为在她未康复前,他们不会出现在这里,毕竟连和牧可极亲近的牧宸都始终没有露面,想来是赫义城有所交代,不让他们过来探望。所以,对于牧凯铭的突然到来,他多少有些意外。
对贺泓勋向来不热络的赫义城靠边站着,依然是一惯的冷冷淡淡,像个局外人。
安静了一瞬,沉默由贺泓勋打破,他嗓音低沉地开口:“我现在这样就不给您敬礼了。”尽管身穿病号服,他依然站得笔直,身形挺拔。
牧凯铭以探究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明白过来他以穿着问题省略了称呼,眼中的激赏是掩饰不住的。略点了下头,他意味深长地说:“贺泓勋,五三二团王牌侦察营营长。”
贺泓勋修正:“装甲侦察营。”
牧凯铭淡笑,换以关心的口吻问道:“腰恢复得怎么样?”
贺泓勋表情静而淡:“已经好很多了。”
牧凯铭侧身,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望了眼熟睡的牧可,他切入主题:“想必你知道我今天来的目的!”
贺泓勋也不拐弯抹角,他直言不讳:“我和牧可的事。”
牧凯铭点头,又问:“就没想过我是为调令而来?”
“那不是我该关心的。只要没到我手里,就不算是调令。我什么都不知道。”
就见不惯贺泓勋满不在乎的自信样,赫义城讽刺道:“你倒是把进职进衔看淡了啊。”
贺泓勋扬了下唇角,笑意只停留在嘴边,没有蔓延到眼里,他没说话。
“今天过来有两件事要和你谈。”牧凯铭很直接地说:“第一件是你和牧可的事。我的意见义城已经表达过了,我们不希望她嫁给军人。”
“我理解你们疼爱她的心,但这说服不了我。”该来的总是要来,贺泓勋显得更坚定,他极平静地反将了牧凯铭一军:“如果都以您这样的理由被女方家否定,中国不是要有二百三十万现役军人打光棍?”
“你可以把我们当成特例!”
“对于这个世界的复杂,每个人其实都是特例的个体。在爱人面前,每个人又都一样,肉体凡身。”
“这么短的时间,你们能算是彼此的爱人吗?”
“在您眼里怎么样才算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赫义城倏然转过头望着他,眼神深沉而复杂。牧凯铭的目光也在陡然间变得锋利,似乎被贺泓勋的话刺中了心脏。
“抱歉,这样问或许不恰当。”贺泓勋默了下,力竭心平气和:“在我看来,爱与不爱是态度问题,不是时间问题,而爱在每个人心里的标准又是不一样的。我不是想和您在这讨论什么是爱,我其实只想表达,爱情和生活一样,有太多的不可预见性,没有绝对。而且,两个人要在一起过日子,光有爱是不够的。婚姻不是一个男人娶了一个女人这么简单,您是过来人,这点比我清楚。”
印象中贺泓勋不像对爱情这么抽象的问题有研究的人。赫义城听得有点发怔,略想了想,始终沉默的他终于开口:“贺泓勋,想必你现在已经知道可可和家里人的关系了,如果我告诉你她很有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反对负气和你在一起你信吗?说实话!”
直视着赫义城的眼晴,贺泓勋以肯定的语气回道:“我不信!”
“给我个理由。”
“赫义城,说你不了解牧可你不会服气。既然了解她,你认为她是一个拿自己和别人的幸福去负气的人吗?是吗?想知道她为什么不顾你的反对和我在一起吗?”
赫义城没有开口,等待他继续。
“其实她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贺泓勋弯唇笑了,有些自嘲,似乎很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提及自己的感情,更有些释怀,仿佛在说喜欢了就喜欢了,没什么难以启口。他难得地放纵了自己,神色淡然地说:“在她五岁那年我们就在海边见过。”接到赫义城递过来的质疑的目光,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很难相信是不是?我也觉得挺不可思异。不过这也让我明白了一点,缘份这东西,不是句空话。”
“五岁的她还分不清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我却记得她的笑,单纯,干净。或许五岁大的孩子都该是那样笑的。四年前她大一军训,我是她的教官,她几乎没对我笑过,因为见面那天我就罚她站了几个小时的军姿,那个时候她看我的眼神像阶级敌人。两年前童童出生时我在医院再次见到她,她没认出我,可是我发现她笑起来还是五岁时的样子,心无城府。我还发现年纪轻轻的她渴望有一个家。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没想到贺泓勋与牧可曾有过这么多交集,一时间,赫义城破天荒地不知该如何接口,惟有选择倾听。
记忆被拉回两年前牧童出生时两人见面的情景。站在病房外与牧岩道别的贺泓勋看到一个女孩儿身穿着白色运动装奔跑着过来,嘴里嚷嚷着:“说好了叫牧童哦,男孩儿也要叫牧童。”
牧岩偏头望过去,笑着说:“疯疯颠颠的一点女孩儿样都没有。”
女孩儿青春飞扬,脸庞上灿烂的微笑比阳光都耀眼,她跑过来摇牧岩的胳膊,撒着娇说:“行不行啊,就叫牧童好不好?”
牧岩皱了下眉:“我逗你嫂子的,怎么当真了。”
女孩闻言据理力争:“怎么不能当真?嫂子你都敢骗啊?再说了,取童字为名是希望他保有一颗童心,一份童真,这样的人会获得幸福,妈妈说的呢。”
“二婶说的?”牧岩有点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