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锁定在她脸上,韩宇庭沉声打断她,“不麻烦,刚好我也失眠。”语落之时,他敛下眼,默然转身。刹那间,温和的神色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足以令人凝冻的冷寒。
眼前的情势哪里容她退回去,只好紧抿着唇,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
透明的梯壁上反射出他的面无表情,安以若握紧的手已沁出了细汗。垂下双睫,她在心底无声叹息。
出了酒店,他们没有坐车,而是一路沉默地散着步。直到他停下来,安以若才发现他们来到了音乐喷泉边。
记忆被拉回一年前,她记得顾夜曾告诉她,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喷泉边,隔着水雾,他与她迎面而立。然后,他深深爱上她,而她,全然不记得他。
激昂的乐声响起,水珠有节奏地跳跃起舞,抛洒出完美的弧度,微湿的空气喷拂在脸上,似是谁的眼泪在飘落纷飞。安以若专注地看着,心底浮起不祥的预感。
忽然被人握住了手,冰凉的感觉让她怔忡了几秒。偏过头,她看到韩宇庭英俊的脸,听见他无奈的说:“以若,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机会,和别人公平竞争的机会。”
望着他暗沉的眼睛,安以若默不作声。
五指收拢,将她柔软的手死死握在手中,韩宇庭脸上透溢出痛苦的神色,“我都听见了。”原想叫她出来散步,抬手按门铃的瞬间,隐隐听到她说,“这个时候离开不是前功尽弃了吗?或许他明天就会带着金钥匙去银行也说不定……”
听到这里他电光火石般明白了什么。梦在顷刻间被辗成了粉沫,飘浮在空气中,渺小得肉眼根本看不到。无声地将额头抵在门板上,他的心疾速下沉,下沉……
立在风中怔怔望着眼前气质卓群的男人,陌生的面孔,熟悉的眼神,她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多日来蛰伏在心底的恐惧莫名散去,她居然笑了,像是谈论天气般神情自然地开口,“原来真的是你。”
脚边,清风打着卷儿,绞起几粒微尘。
时间就此定格,他握着她的手站在喷泉边,四目交凝,隔着无法逾越的山长水阔,残存的最后一丝缥缈的希望被无声击碎,七零八落,无从黏合。
他低下头,无声笑了起来,三分苍凉,三分苦涩,以及三分狠绝。
“以若,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聪明。如果你可以笨一点儿,会很幸福。”聪明会害死她,哪怕他依然有些不舍,却也容不得别人触及那条底线。
安以若静静望着他,目光如月光一般,“幸福与聪明或愚笨无关。对我而言,牧岩就是我的信仰。”没有了信仰,她根本活不下去,那幸福从何而来。
听着她柔柔的声音,疼痛浸湿了男人的双眼,恨不得握碎掌心中的手,他有了杀人的冲动。至今为止,他只杀过一个人,为眼前的她。
遇上她,乱了他的生命,她是他的劫,他,在劫难逃。
然而,如果她现在肯放弃些什么,还会不会是他心爱到想相守一辈子的人?
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合了合眼,将矛盾与换气掩去,“我试着以一个普通男人的身份走进你的生活,为什么这样都不行?”心中的绝望如水晕般渐渐扩大,唇里逸出的是他破碎的疑问。当他死里逃生,当真正的韩宇庭因车祸死去,当那张原本美丽的脸不得不因为被狼咬伤而接受整形手术最终成为别人的替身,支持他挨过漫长八个月的,是她。
他以为换个身份,以全新的面孔走进她的生命,结果会是不同的。
原来都一样,都一样。
顾夜不知道,在这一场爱里,他注定是飞蛾,要被他焚烧殆尽。
他精心策划着一切,将韩宇庭的未婚妻盛夏变成他的一颗棋子。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安以若与牧岩的感情比他想象中的坚定。于是,他疯狂了。他慌不择路地想搅乱牧岩的生活,挑衅般转移牧岩的注意力,甚至自以为天衣无缝地抢回了金钥匙,瞒天过海地将她顺利带离A城。到头来,局中有局,他也陷入了别人的局里,而引领他走进泥沼的除了执念还有他所爱的女人。
当他派人炸毁了萧然的墓,他就赌牧岩一定会去。结果如他所料,牧岩果然去了云南,与他买通的杀手激烈地交火,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之下滚落山崖下落不明。紧接着安以若病倒了。触到她绝望空洞的眼神,再将牧岩离开前与她告别时的不欢而散结合起来,他终于相信时机到了。然后他终于开口将她带离A城,以为即使得不到她整颗心,也有机会将她囚禁在身边,直到死。
一切都在计划内,唯有人心难测。
哪怕没有与牧岩相爱,顾夜也终究不是安以若的归宿。
或许,相识的最初,已然注定了今日无法成圆的结局。
“费尽心机的爱无法长久,心心相印才是厮守一生的条件。”她说得那么平静,神色几乎看不出一丝波澜,如止水一般。
“以若,我现在是韩宇庭,你们没有办法。”知道他身份的人都死了,包括整形医生与护士。
“我们确实到现在为止还找不到可以证明你身份的证据。”所以才不得不忍到此时此刻,“可你拿回了金钥匙,早晚要用。”只要他去银行开属于顾夜的保险箱,牧岩就会动手。
“如果我一辈子不开呢?”眸光渐渐凌厉,冰冷淡漠的表情浮上脸庞。
“你不会。”她断言,眼底毫无惧意。
“这么确定?”蕴涵痛苦的眼眸瞬间变得犀利无比,漫过迫人的戾气。
望着他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她从容地说:“是。”
“为什么?”
“因为你是顾夜,不会放弃曾经拥有的一切。”
顾夜自嘲狂妄地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狼狈与狠厉。笑够了,他说:“看来你很了解我。”
“了解你的是牧岩不是我。”在金钥匙被抢的那天,她与牧岩谈了很久,牧岩说过,“毒品交易与其他生意没有任何不同,那个圈子照样讲究信誉两个字。顾夜这个名字代表的是顾老爷子几十年来积累的信誉,道上人信的是他顾家。所以,在他的面容和身份都变了的情况下,他必然要取出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信物,否则根本无法立足。他不会笨得要从头再来,而那么重要的东西一定是锁在保险箱里。”
冰寒彻骨的声音空幽地响起,他说:“即使他没死,这次也救不了你。”
安以若深深吸了口气,竭力使声音平稳,“上次可以,这次依然可以。”她当然知道牧岩活着,人戏再深,对于爱人,他们之间依然保持着难得的默契。尽管她并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在伏击中受伤,她却坚信,他肯定有所准备。
顾夜突然仰天笑了起来,笑声带着疹人的阴寒,俊美的面容变得扭曲,“上次是我舍不得杀你,这次不同。”决绝狠戾的眸光定格在她脸上,森冷至极的话冻彻人心,“安以若你记得,我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那么决绝。
那么决绝。
灰蒙蒙的天空淅淅沥沥地飘下细雨,明明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却暗沉得令人看不到丝毫希望。
安以若到底没能在事发前脱身,之前与大励联系的手机被顾夜自十六楼扔了下去。
第二天,他独自一人去了银行,用金钥匙打开保险柜取出那枚代表他身份的印章。
当安以若看到拇指大的玉石印章放在顾夜手中,她愕然。
为什么牧岩没有动手?错失了在银行抓他的最佳时机,要如何将他绳之于法?
眸光燃起不屑,顾夜讥讽,“错过了机会,他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安以若抬眸看着他冷寒的笑脸,抿紧了双唇。
敲门声响起,单一走进来,恭敬地朝着坐在沙发上的顾夜鞠躬,“少爷,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会让他看着你如何粉身碎骨。”冷笑狂放不羁地回落在房间里,斩断对她的最后一丝痴恋。
此时此刻,无所爱,唯有恨。
傍晚时分,安以若身上披着宽大的男式风衣,被顾夜带离酒店。
她不知道此时身在何方,潮湿阴冷的空气围绕在鼻端,让她干呕不止。她的眼睛被蒙住,摒息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听到顾夜以流利的英语与人对话,当她反应过来他们正在进行毒品交易,似是有些明白牧岩的意思,然而也在刹那间意识到真正的危险。泪无声地滑出眼角,她轻不可闻地喃喃,“牧岩……”
那么软弱。
那么软弱。
她到底只是个女人,尽管很勇敢,依然会害怕。
周围有片刻的静寂,紧接着被刺耳的枪声打破,连发射出的子弹夹杂着冷风横扫过耳际。安以若忽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置身何处的错觉。她想站起来,可脚下一软,又重重摔了回去。
世界轰乱起来,枪声,打斗声,咒骂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当听见厚重的大门外有人喊话,安以若恍然大悟,居然是警察冒充了买家引顾夜出面交易。
短暂的怔忡过后,顾夜的情绪忽然失控。他举枪朝着地面连连射出几枪,低吼道:“不可能。怎么会是警察?”策划了半年多的交易就这样毁了,他再无翻身的机会。他如坠深渊,浑身冰冷彻骨。
“少爷,不要再管那个女人,我们赶快走,或许还有机会。”单一毕竟是跟着顾老爷子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很快就冷静下来。
“机会?”顾夜愤然甩开他的手,讥讽道,“我顾夜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如果真的得不到,我也要亲手毁了她,不允许任何人占为己有。”什么都没有了,东山再起谈何容易?他要杀了牧岩。即使与他计划的偏差太多,时间不对,地点更不对,他也要赌一把。
上次云南时他败在了轻敌上,或许这一次,他依然犯了同样的错误。只是此时,他浑然不觉,理智已被牧岩缜密的计划磨光殆尽。
鬼魅的冰眸盯着身侧的安以若,孔武有力的手臂将她狠狠摔倒在地,随即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抓起她的黑发,强行抬起她低垂的头,“为什么他能找到这里?你做了什么?”
“唔……”安以若痛苦地挣扎,嘴里吐不出半个字。
“我不相信会毁在你手上。”抽走塞在她嘴里的布,扯下她眼前的屏障,眼底狂野的恨意愈发凛冽了几分。
挥手示意手下散开,他大力将安以若提起来,发出震耳的低吼,“牧岩,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进来,否则我就杀了她。你可以不信,我们赌一赌,我会让你连她的尸体都见不到。”
纤细的肩膀被男人有力的捏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捏碎。身体的疼痛让安以若丧失了语言能力,她只能大口地喘着气,脸色煞白。
一秒,十秒,三十秒,五十秒……
“牧岩,最后十秒,如果你不进来我就引爆炸弹,你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不给他丝毫布置的时间,顾夜步步紧逼。
仓库大门由内霍然打开。身穿深色特警服,脚下踏着军靴的男人毅然立于外面,眼眸凝成暗沉的黑色,迸射出慑人的烈茫,神情冷厉莫测,开口时声如寒冰,“顾夜,你敢碰她,我让你挫骨扬灰。”狠决的语气,峻寒的神情,令人生畏。
看见他的瞬间,安以若刹那软弱下来,眼泪不受控制地迸溅下来,雾霭凄凄地望向他,泪光颤人心弦。
他来了,就站在她面前,正在警告欲伤害她的男人。
安以若的眼泪,滚滚而落。
戏很快就要落幕了,他们再也不必假装得如此辛苦。
同样的人,同样的对峙,已经说不清谁是谁的劫了。
冰冷不羁的笑声回荡在头顶,渐渐收敛笑容的顾夜望着眼前线条失去柔和的脸,冷声道:“挫骨扬灰?这正在我要送你的大礼。”手上加重力道,狠狠扯拉着安以若的头发,“进来!否则我马上让她死。”
“不要……”凄厉的喊声回荡在屋顶,安以若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朝着外面的牧岩哭喊道,“别进来,里面有炸弹……”
仓库里晕黄的光混着清冷的月光投射在牧岩的侧脸上,脸庞冷峻肃杀,夜一样深邃的黑眸滑过锋利寒芒,迸射出森冷的狠绝。
气氛骤然凝滞。幽冷凄然的夜,两个男人对峙的目光愈渐凌厉,森冷的气息迅速汹涌扩散,漫溢在废弃的仓库上空。
眉峰蹙起,凛然的杀气蕴藏其中,牧岩深呼吸,缓慢而又坚定地走向顾夜。
他们之间,已开始最后的较量。
厚重的门在牧岩身后缓缓关启,阻隔了持枪留守在外面的警察的视线。他们只听到里面霎时传来沉闷的枪声和激烈的打斗声。
四名黑衣人同时围攻牧岩,似是知道他手臂的旧伤未愈,出手狠辣至极,招招可取人性命。牧岩身手敏捷而利落,他迅速抬腿,狠力踢开左手边企图攻击他的男人,握枪的右手高高举起,落下之时毫不留情地以枪托砸在被左手抓住肩膀的男人的太阳穴,弯身避开背后偷袭的同时,迅猛地挥出一拳,硬生生砸在前面男人的脸上。
室内一片混乱,安以若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深色的身影,看着他手脚迅猛地进攻,随着一个力道强劲的回旋踢,将最后一个站着的男人踢倒在地。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四个男人已被放倒在地。比拳脚功夫,实战经验丰富的牧岩明显占了上风,如果不是以一敌四,他可以更快地制伏他们。
眼角的余光瞥到顾夜举起了枪,牧岩急速转身闪身在货物之后,就地翻身一滚,找准伏击点,食指一勾,眨眼之间,地上躺着的四个人,枪枪毙命。与此同时,肩胛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在他凝神开枪射杀别人的时候他被顾夜的子弹射中。
刺目鲜红的血自身体里汩汩流出,潮湿的仓库里蔓延着浓重的血腥,空气中夹杂着硝烟的气味扑面而来。安以若再也承受不住,俯身呕吐起来。
激流翻腾的血液霎时沸腾,牧岩隐在货物之后,枪口对准了顾夜。正欲勾动手指的时候,忽然见他狰狞一笑,手上施力,将安以若拉至身前。
暗沉的眼眸愈发冰冷,牧岩收手不及,强自调转枪头,子弹终于射偏,有惊无险地擦过安以若的身侧。
额际惊出冷汗,眉眼蓦然暗沉,牧岩惊觉,此时的顾夜不同于一年前对峙的男人。他疯了,再不会顾及安以若的安危。有了这一认知,眼眸之中透溢出寒冻的怒火,下意识地握紧了枪。
滞闷的仓库里传来阴寒的笑声,顾夜声音冰冷,“牧岩,看看我为你的女人准备了什么?”语落之时,安以若身上的风衣被瞬间扯掉。
“牧岩,我求你,快走……”安以若被弥漫的戾气迫得呼吸困难。她已然不敢挣扎,生怕触动定时爆炸装置,计时器会飞快地运转起来。
牧岩合了合眼,再睁开时眸中的怒火已经燎原,他握住枪缓缓走了出来。
左手钳制住安以若,右手无所顾及地勾起手指,子弹飞驰出去,牧岩避无可避,左腿瞬间被穿透,强烈而直接的刺痛感令他拧紧了眉头。
“不要,牧岩……牧岩……”安以若哭喊起来,嗓音沙哑。
“哈哈……”看着牧岩在眼前跪倒下去,顾夜将安以若甩入单一手中,仰头狂妄地大笑起来,“牧岩,你也有今天。我能从你手中抢回金钥匙,自然有本事留住你的女人。想要杀我?来,用你枪里唯一一颗子弹和我拼一拼,看看这次你是不是也能救出她。”
汗珠自额际滚落下来,握枪的手因太过用力骨节已泛白。牧岩挣扎着站起来,目光滑过安以若带泪的脸,顿时寸心如割。
一身黑衣的顾夜犹如鬼魅,目光紧视着牧岩,“没想到你的演技比我还好。说实话,我都已经分不清抢夺金钥匙时你是故意为之还是力不从心。银科大厦里离别的一幕更是惟妙惟肖,我居然相信你真是为了萧然放弃她。”
“那是你太自负,以为掌控得了全局。”牧岩静静伫立在他对面,忍住腿上传来的疼痛,清晰无比地说,“在你利用盛夏挑拨我和以若感情的时候,同样有个局等你走进来。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大意地孤身去取金钥匙?因为守卫森严的证物室是你轻易不敢涉足的,双重密码的保险柜让你怯步。所以,我替你取出来,让你自己证实你是顾夜而非韩宇庭。”怀疑无法成为制裁他的证据,牧岩唯有引他入局,逼他出手。他相信他回A城必然要夺回钥匙,那是顾家进行毒品交易时的砝码。至于安以若,他小心地保护着,生怕她再次莫名失踪。
冰冷的目光投向牧岩,狂躁的心跳撞击着胸口,顾夜冷笑,“你果然敢拿命搏。”他为他准备了那么强的火力,没想到依然杀不了他,“不过你失算了,你的女人显然没有你精明,要不昨晚也不会大意地被我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