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低头拧着眉回答,紧接着沉声责备,“我说过不许你来,为什么不肯听话?”
“我不来他怎么肯走呢?他不走你又怎么会来?我们要在一起,必须要将他绳之于法呀。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
“等回去再和你算账。”牧岩用力合了合眼,凝结了眼神盯着爆炸装置。
她笑,有泪随着这笑滑出眼角,“牧岩,我爱你。”
他没时间抬头,眼睛却已经湿了,声音喑哑而温柔,“我知道。我更爱你。”
两个向来不把爱挂在嘴边的人在此时此刻说“我爱你”,悲壮得有如诀别。
他们已然感觉到对方的心,疼得有如刀绞。
一切,终究还是脱离了控制。
“仪表盘有异!秒表运转速度加快!”牧岩忽然惊呼出声,汗珠顺着额际滴落在安以若的手背上。
三十秒,二十秒,十五秒……
安以若已经听不清外面的人说了什么,她只看到牧岩身后不远处的顾夜挣扎着站了起来,枪口对准了背对着他的牧岩。
“红蓝两线,扯断哪根?”牧岩的精神高度集中,虽然已听到背后的声响,然而秒表上的时间只剩最后十秒,他再顾不得其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安以若要平安,他要她平安无事。
“牧岩!”安以若惊喊出声,牧岩柔软的肌肉线条已变得硬朗而僵直,嘴唇紧抿,凝神听着外面拆弹专家的指示,手正伸向电控盘,对于她的叫喊置若罔闻。
三秒,只剩最后三秒。
刹那间,似是听到催命的铃声,他们已行至生死边缘,命悬一线。
安以若的眼睛霎时红了,目光触到他脚边的手枪,猛地伸出手抓起来,双手握住,瞬间扳动了扳机。
与此同时,牧岩深呼一口气,等不及拆弹专家分析后给出答案,果断地扯断了红线,仪表盘上飞速跳动的时间终于定格在一秒的位置上。
砰!砰!
沉闷的两声枪响过后,定时引爆装置上的计时器终于停止了跳动,而眼前的两个男人也同时倒了下去。
心跳霎时停住,眼见着鲜红的血从他眉心涌淌出来模糊了面容。安以若尖叫着抱住他,哭声响彻云霄……
第二十四章 听说爱会来
当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时候,再说怕孤独,已经晚上。
那段痛苦挣扎的日子里,每个深夜,安以若都倚坐在窗前发呆。记忆的片段不受控制地跳出来,眼前不断浮现牧岩头脸是血的样子,看着他整个人被包围在一片红色汪洋之中,她心神俱裂。
那种疼,锥心刺骨。
记得当手术室的灯亮起的时候,外面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冰冷的雨滴敲打着玻璃,发出轻脆的声响,啪啦……啪啦……洗染了天空,潮湿了大地,冲刷去泥泞,却无论如何带不走那一刻的哀伤与凝重。
医院走廊里凄冷而苍白。安以若刺痛般看着手术室的门,里面躺着牧岩。
眼泪一滴滴滑下来,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碎成一片一片晶莹的光,一如玻璃般脆弱的心,霎时被震得四分五裂。
这个世界有很多苦难。老天何其残忍,一边给了他们交集的缘分,却又吝啬成全他们永世相守。安以若不懂,一次命运的转折,世界怎么就瞬间坍塌了?所谓爱,难道非要以生离死别来祭奠?
眼前莫名地陷入黑暗,她恍惚得不知今夕何夕。
良久之后,她虚弱地倚着墙壁滑坐在冰冷的地上,似是在等待命运最终的宣判。
很深的夜,深得心绪徘徊在生死边缘。
城市里的空气蔓延着忧伤的疼痛,失去繁星点缀的天际暗得犹如一块黑幕,是忽明忽暗的霓虹无力照亮的。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消耗的像是牧岩的生命。
安以若的心疾速沉下去,直跌入阴冷彻骨的万丈深渊。
凌晨六点,手术室的灯终于熄了。
医生一脸疲倦地走出来,看着她惨白如纸的脸,触到她茫然空洞的眼神,沉沉叹息。
“头部中枪还能活下来已是奇迹。你要有心理准备,他能醒的机率不到百分之五。可能突然有一天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或许,接下来将是一段非常漫长的历程……”
仰头望着医生,安以若没有说话,静得有些可怕。当牧岩被推进了无菌监控室,她挣扎着站起来,扶着墙壁走到监控室外面。看到他被埋在一堆仪器里,头上身上插满了管子,泪水止也止不住,籁籁而落。
安以若无力地将额头抵在玻璃上,任由冰寒刺骨的感觉传递到心口,胸臆间被生生剜出了血洞,空不见底。
这就是结局?!
轰动全国的贩毒案经过为期两年半的追查终于告破。
重犯顾夜出其不意地死在安以若枪下。
而特警牧岩,成了植物人。
等待确实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尤其是在忐忑不安中,等待更是一种无形的折磨。然而,却是这份等待支撑着安以若挨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日出日落。
或许,很多人都忘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拥有一份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执念。
对于爱,她的态度始终那么毅然决然,不顾一切。
在所有人为牧岩的沉睡哭泣之时,她选择了微笑。
握着牧妈妈的手,她轻声说:“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牧BBS.JOOYoO·nET晟的眼圈红了,用力搂紧妻子,将她的哭声死死压在了怀里。
是的,他的儿子还活着,他们怎么可以放弃希望。
米鱼哭了,死死抱紧谭子越的腰,再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此时此刻,语言变得苍白而贫乏,毫无意义。
看着眼前清瘦憔悴的女人,谭子越也不禁湿了眼眶。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每每触到安以若的目光,谭子越都觉得那里面满是凄凉与沧桑。
他知道,微笑的她,痛得比谁都要多。然而,她却选择以坚强的微笑迎接命运赋予她的苦难,像是盲人般摸索着行走在黑暗里,等待希望的曙光。
是爱,是牧岩,令她勇敢。
来到病房的时候,安以若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她的目光很悠远,宛如一幅绝美到无法碰触的画卷。
谭子越默然,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很多年以前。
何书慧离开以后,牧岩也常常久久于窗前,似回忆,似沉淀。孤单而挺直的背影被笼罩在黄昏的余晖之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他们,竟是如此相像。就连痛苦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谭子越恍然惊醒,或许,他们才是彼此永远的恋人。
“你来了。”安以若回身,唇角边带着浅浅的微笑,仿佛之前沉浸在忧伤之中的人根本不是她。
谭子越笑笑,走到牧岩床边坐下,“他怎么样,睡得还稳吗?”
牧岩出事后他常来医院,面对每天守在这里的安以若,已经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如月光般温柔的目光落在那张俊颜上,安以若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牧岩短短的头发,像是抚慰受伤的孩子,温和的语气透溢出浓浓的伤痛,“还是老样子,和他说话也不理人。”
低头的瞬间,看到薄被外牧岩手指上那枚素戒,谭子越明显犹豫了下,终于还是问:“安以若,说实话,你还能等多久?”
三年了,牧岩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前几天安以若想带他出去晒太阳,谭子越抱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瘦了很多,隔着衣服都能摸着突出的肋骨。即使医生没明说,他何尝不明白这样的消瘦意味着什么。他是真的怕牧岩要是走了她会受不了。如果可以,他倒希望她现在放弃。
总之,谭子越已经不知道空间怎么做才能帮到他们。
心痛从胸口掠起,他感到全身无力,心很乱,前所未有地乱。
安以若怔忡了下,像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疑问,随即握上牧岩宽厚的手掌,轻浅的声音漫过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一天不醒我就等一天,他一年不醒我就等一年。如果他这辈子就这样睡过去,那么,我的一生也只好在等待和陪伴中度过。”略顿,她又说,“谁让他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他们说好的,她累的时候他背着她走。
他们说好的,牵着彼此的手一起老去。
她始终相信,他舍不得她,绝不会撇下她。
目光锁定在交握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两只手上,同款的素戒那么刺目,仿佛是永有褪色的承诺与誓言。
静默了几秒,谭子越叹息着说:“以前大木跟我说你和何书慧不同,不让我拿你们做比较,我还挺不服的。现在我懂了。”
当年,何书慧与牧岩争吵的时候他也在场过。他记得何书慧说:“牧岩,我爱你。你不能这么自私地让我承受一切,任何一个女人都过不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那时,他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然而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那种爱才是真的自私。自私到以爱为名要求别人放弃信仰。
牧岩当时是什么表情谭子越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他定睛看着何书慧,目光是他在十年后的今天才读懂的一种叫做“无可奈何”的东西。
“如果有一天安以若提出同样的要求,你怎么办?”牧岩和安以若恋爱后,谭子越问他。
牧岩习惯性蹙了蹙眉,随即又弯唇一笑,给出极肯定的回答,“她不会。”
“为什么?你是她男朋友,难道她不怕你遇到危险?”谭子越不解,“除非她不爱你。”
眉头渐渐舒展,目光流露出异样的温柔,牧岩微微一笑,“她越爱我就越会尊重我的选择。”
谭子越正想反驳,又听他说:“以若很勇敢,无论是对爱情还是对待世事。她不会开口要求我为她离开警队,因为她知道我除了爱她,也热爱我从事的职业。她既然选择了我,就肯定做好了接受我的所有,包括身为警察的身份的准备。”
所以,即便担心他的人身安全,安以若也只是虔诚地求来了平安符,从来没有因为他对她深沉的爱而提出任何要求,从来没有。
那时谭子越并不明白为什么牧岩会那么有把握。直到今天,看着安以若沉静地掀开薄被,熟练地为牧岩按摩受过枪伤的腿。谭子越不得不承认,她确实与何书慧不同。
两个女人同样爱牧岩,但那份爱又是迥然不同的。安以若的爱更厚重,而且是建立在尊重与支持上,她有勇气陪牧岩经历任何不可预知的危险,如同在顾夜的事情了,她就选择了与他并肩而战。
牧晟说过,没有安以若作饵,顾夜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自乱了阵脚。任牧岩布局再周密,想要一举擒获又谈何容易。在这件事情上,他儿女爱着的女人没有一味地受他庇护,而是出人意料地走进了棋局。
这样的女人,值得牧岩拼命。
“有你等着,大木会醒的。”离开前,谭子越神情凝重地说。
安以若笑了,眼角滑过一道晶莹的光,旁若无人地将脸颊贴上牧岩的,轻轻呢喃,“他当然会醒,我等着他呢……”
此时的安以若已经有了某种认知,那就是:
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愿意用一生去等待。
清晨的风微微拂过窗台花盆中的铃兰,花瓣抖落了几颗晶莹的露珠,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安以若细心地为花浇过水,照常去医院陪牧岩。
三年来,她已经在等待中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然而,走出家门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的,是命运的再一次转折。
当车子平滑地驶入街道,安以若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牧岩的主治医生。
“安小姐,请你马上到医院来。牧岩的身体突然出现急剧衰败的迹象,我怕他……”
那个瞬间,安以若瘫软在座位里。她闭上眼,心中有什么东西突然毁坏,轰隆一声,碎了。